第三十九章 天柱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西新桥字数:2282更新时间:24/09/16 09:11:38
    漫天烟尘经久不散,反倒愈加弥漫起来,俄尔,有隆隆之声大作,自烟尘中传将出来,竦然骇人。声响越来越大,到后来直如九天云霄上起了滚雷,炸裂人的耳膜。

    乱军里头,不经事的多半吓了一跳,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晓得厉害的则霎那间面无血色---这。。。这是万马奔腾的声响呵!

    豁然之间,那看不透的烟尘硬生生竟叫一道道剖开!呐喊声中,一骑接着一骑,一列贴着一列,似乎无穷无尽的尔朱骑士们钻将出来,铁棒生风,阵列俨然。

    乱军心里,总觉着自家有着“百万”大军,魏军却只七千,那不就只小小一撮?这时一看,原来所谓区区七千骑,一发奔驰起来时,其疾之如风雷急电,其势之如海啸山崩,岂是人力可当?

    也许。。。应该。。。真的有伏兵罢?魏军这到底是有多少铁骑?不是七千,那是三万?还是。。。十万?

    几乎就不曾有甚么像样的阻击---乱军阵中,不知多少人当场抛下兵刃,掉转头撒腿就跑;双腿抖豁抬不动脚的也不少,索性抱住头跪倒在地,口中喃喃,祈求那奔雷般的铁蹄莫要踩到自己;戴盔披甲的将校们死命呼吼,甚至舞刀威逼,然而溃众如云,又如何弹压得住?悄无声息中,有将校摘去头盔,卸下厚甲,默默加入了逃窜的队伍之中。。。

    短棒横飞,敲击在乱军头上,发出卜卜的脆响。原来,天灵盖真的没那么硬。。。

    铁蹄踏过,无论被撞着的,抑或给踩到的,全都落个血肉模糊。。。

    近些年来尔朱荣已是极少亲上战阵,可今日的他,全盔全甲,短棒在手,赫然驰骋在第一线。

    靠着尔朱荣最近的,是追随他多年的一个老亲卫。老亲卫看到,天柱叱咤生风,所向披靡。他又看到,天柱指挥起三军来,如臂使指,游刃有余---紧随天柱旗号,中军奋力急进,左一、右一两军如影随形,总不离中军五十丈开外。三军齐头并进,一路摧枯拉朽,直如乘风破浪!

    老亲卫的眼眶里突然就湿润一片:天柱,没老!

    秋风带起了葛荣的六尾大纛。纛下,葛荣面色发白---眼际里,尔朱荣的旗号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乱军战阵太过庞大,又已叫敌骑破阵而入,四处早是混乱不堪。休说葛荣本非良将,此刻即便是白起韩信重生,怕也无力回天罢?

    两翼离着实在太远,那是铁定指望不上了;即便中军阵中,因着军列横亘太长,葛荣来不及,也没本事调遣妥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把眼前能看得见的、能喊得动的乱军队列一股脑儿拉上去,叠罗汉也似堵在大纛之前---别的地儿是顾不得了,好歹别让尔朱荣铁骑闯到自个身前罢?

    此等安排还是有些作用的---毕竟乱军人数太众,此刻一发拥上前去,就见大纛正面堵得密密麻麻全是人,简直连风儿都透不过来。

    尔朱荣的正面三军正是奔着葛荣大纛而来,这时见前方人影攒动,倏忽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面巨墙。若再径直前冲,不管不顾一头撞将上去,固然能把这些个乱军蟊贼撞个血肉横飞,恐怕自家凌厉冲势,不免也要失却。

    骑军若失了马速,再是英勇,是能以一当十,还是以一当百?何况乱贼百万,纵然能杀尽眼前这些,济得何用?

    老亲卫不由自主,侧过头,偷偷瞥了尔朱荣一眼。

    狰狞面甲之后,一双凤眼偾张,熠熠生辉。

    。。。。。。

    中路战局可谓激烈,两翼却是大相径庭。

    乱军左翼这边,贺拔岳不曾看见宇文泰的旗号,既如此,没说的,打罢!

    武川军人少,加之意在扰敌,可没必要学中路三军来个硬碰硬冲阵而入。于是贺拔岳长槊指处,武川军不断游移幻动,仗着马快,每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若从高空鸟瞰,乱军左翼便同调龙灯也似,给武川军引得时前时后,忽左忽右,累个半死却总也追不着对手。

    乱军右翼则是另一番情形。

    若说“百万”乱军阵中,此刻尚有一军能够阵势严密、镇定如铁,那必定就是高家兄弟的右军。

    高欢早至阵前,该说的也都说了,高家兄弟却不曾动作---他兄弟几个自也不傻,乱军到底势众,远甚尔朱荣部,眼下胜负未分,何必急于决断?

    高欢笑笑,不以为意。

    于是邺北战场之上,对比左中两路混战不休、杀声震天的情状,右路堪称奇景---隔着窄窄一道空档,乱军与魏军分驻南北,不打不闹,安安静静。

    。。。。。。

    狰狞的面甲掀起,露出尔朱荣俊美的面庞。他振臂高呼:“打旗语!令吐万儿与侯万景拉开距离,觅得空档继续冲阵,直至透阵凿出,再行回返,直取葛荣后背!”顿了顿,又一指葛荣大纛,高喊:“中军随我奋进,今日,不死不退!”

    老亲卫浑身颤抖,嘶声大吼:“不死不退!”

    挡不住,真的是挡不住---尔朱兆与侯景何等厉害?各将左一军与右一军引离人潮密集的中域,稍一观察,已是觅得空档,当即挥军直入。一路纵贯,势如破竹,当面无一合之敌。不多时,眼前陡然一空,竟已透阵而出!

    两军更无迟疑,返身再冲,全不惜马力。葛荣能够指挥得动的部众此时全都堵在大纛正前方,背后实在空虚,尔朱兆与侯景快马加鞭,驰得片刻,已见大纛六尾随风摆动。

    葛荣倒是有心调出部分兵马去防备身后,可惜,正前方的尔朱荣中军就似疯魔了一般,把手中短棒舞得都快飞起来,尔朱荣在内,个个不要命地向前猛扑。

    邺北战场之上,葛荣大纛的正前方,一寸土就覆着一寸的血肉碎骨,有乱军的,也有尔朱部骑士的。即便尔朱荣自身,此刻也是血迹斑斑,创伤累累。

    当面乱军也算是尽了力,直杀到刀折矛断,鲜血淋漓,可尔朱荣的中军还是在步步迫近。

    不死,就不退!

    葛荣以下,几乎每一个乱军都为之颤栗,哪里还有余暇顾及背后?

    。。。。。。

    正午的日光照落大地的时候,纷乱的战阵中突然爆出滚雷般的呐喊声:“葛贼已为生擒!葛贼已为生擒!”

    尔朱荣不顾腰间创痛,踩镫而起,遮目望时,就见远处葛荣的六尾大纛轰然坠倒。大纛边上,瞧那人身形,应该是吐万儿罢?此刻大呼小叫,手舞足蹈。。。

    堵在身前的乱军潮水一般,莫名就散去了。尔朱荣坐回马鞍,说不出的疲惫,两只眼睛变得好生沉重,几乎就快阖上。。。

    突然之间,他又猛地睁开双眼,深深吸了口气,一跃下马。

    老亲卫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应是看见快步而来的天柱了罢,他努力咧开嘴,笑了。

    “汝自去。汝妻儿,吾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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