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佞佛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西新桥字数:1984更新时间:24/09/16 09:11:38
    梁普通八年(魏孝昌三年),正月里,陈庆之一行自寿阳出发,先南而东,渡过滚滚长江,这时已近建康。

    便听杨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颇是兴奋。却原来昨日一睹大江风采,虽逢枯水时节,兀自滔滔无际,果然远甚黄河、淮水。

    渡江时所乘之船,规模巨大,已是裴果与杨忠见所未见,然行至江中,风急浪高,波涌船摇,杨忠面色惨白,差点就吐了出来。视野里水天一色,茫茫无涯,不由得叫人生出畏惧之心。大江天堑之称,名不虚传。

    过了江,寻驿馆宿了一晚,杨忠这才缓过劲来。今早起程,一路而北,直往建康。杨忠忆起大江之壮阔,禁不住连声赞叹,裴果深有同感,自是点头称是。陈庆之在旁,暗自好笑:两个久居北地,真是少见多怪。若哪一天见到汪洋大海,岂不要说上个三天三夜?

    时值冬日,残雪枯木,沿途皆见萧瑟。偶有几户人家,亦是屋宇残破,人声罕闻。裴果与杨忠对视一眼,均想:人说建康繁华,天下无双。可如今看来,不过如是。

    转过一片丘林,前头豁然开朗。

    眼帘中出现一大片建筑,黄墙红檐,连绵甚远。有主楼者,竟高达三层,巍然耸立,金碧辉煌,壮观之至。仅此一景,六镇之地闻所未闻。

    杨忠睁圆了眼睛,吃吃道:“这是哪里?竟盖得这般华丽雄伟?莫不是皇帝的行宫?还是已到了建康?”

    陈庆之扑哧笑了出来,道:“这哪里会是陛下的行宫?更不是建康城。建康城华美盖世,岂是这小小寺庙可比?”

    这下连裴果都吃惊了:“这般浩大声势,居然只是座寺庙?”

    “然也。”陈庆之道:“此乃城南佛窟寺是也,天监二年所建,也算香火旺盛。可比起城东栖霞寺,抑或城中同泰寺,那还差得远。”顿了顿,又道:“陛下最是礼佛,建寺筑庙,捐资无数。因此建康附近,佛寺随处可见,怕不有四五百座之多。”

    裴果与杨忠一齐咋舌:一座寺庙已然如此,竟还有几百座之多。简直不知,那建康城该当如何繁盛才是。方才我竟讥笑建康萧条,实在是一孔之见,见笑大方。

    走得近些,佛窟寺山门在望,其后楼塔殿阁,鳞次栉比,实在壮观。裴果与杨忠忍不住扯马止步,一再观赏。陈庆之候在一旁,洋洋得意。

    便在这时,山门处一阵喧哗,传来争吵之声。

    所谓佛门清净之地,怎会生了争执?裴果与杨忠好奇心起,当下凝目去看。

    就见几个僧人出来,衣袍华丽,更皆脑满肠肥,一望即知,平日里吃穿甚佳。他几个孔武有力,这时正推推搡搡,将一对作山民打扮的男女赶出寺门。男女山民瞧着年岁已然不小,衣衫褴褛,身材更干枯瘦弱,与僧人相比,一天一地。

    僧人推搡甚重,男山民一个趔趄,不慎跌倒。也是不巧,落地处正有一处砖石,男山民一头碰了上去,顿时额角开裂,鲜血长流。女山民慌了手脚,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僧人却全不在意,犹自骂骂咧咧,甚而哈哈大笑。

    “怎敢如此欺人?”裴果与杨忠大怒,一跃下马,就待上前。陈庆之慌忙拦住,劝道:“此一男一女必为寺产佃户。纵有争执,那也是主人家与佃户自个间的事,外人可不便管。”

    “寺产?”杨忠一愣:“难不成这寺庙还有自家田产?”

    “那是自然。”陈庆之点点头:“建康寺庙众多,其间僧尼,达十余万众,若只靠香火供奉,如何存活?陛下仁慈,敬佛之心又重,乃多赐山林农田,以为寺产。”

    杨忠“哦”了一声,突然道:“陛下仁慈,赐下这许多寺产,难怪这干僧人个个肥头大耳。可陛下怎不把仁慈分些给山民农户,却叫他等这般穷困潦倒?”

    陈庆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一时无言以对。

    这时男山民已挣扎而起,想是畏惧僧人凶狠,不敢再行逗留,乃与女山民搀扶一处,哭哭啼啼而去。

    裴果叹了口气,一扯兀自气鼓鼓的杨忠:“走罢。”

    两个翻身上马,方才还对建康城神往不已,突然就觉着没了兴致。

    马蹄得得,一行人皆沉默不言。陈庆之缓过神来,便想为梁主萧衍开脱一番,不料才说了句“其实陛下礼佛持斋”,便见一骑如飞而来,乃是之前派去与城中联络的信使。

    那信使跳下马,急急道:“将军!出事了。献俘之礼要往后推,城中让我等先行到驿馆住下。”

    陈庆之一惊:“出了何事,竟至如此?”

    信使一脸无奈:“便在昨日,陛下往同泰寺舍身出家,定要主持什么四部无遮大会。”

    “什么?”陈庆之目瞪口呆:“陛下出家了?怎。。。怎会这样?”满头大汗,好半晌才又开口:“朝廷诸公作何应对?”

    “诸公正在筹钱,说是要捐钱一亿,赎回皇帝菩萨。”

    陈庆之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杨忠在旁,嘿嘿冷笑。

    裴果神思悠悠:当初在北地时,曾听耶耶说过,梁主萧衍笃信佛法,劝人向善,本是好事,可做得过了,便有佞佛之嫌。所谓上行下效,投其所好,设若风气所至,必为有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建康京畿之地,僧人资产丰沃,民众却破落无依;而那萧衍,一国至尊竟出家诈捐,简直荒唐。。。

    。。。。。。

    不觉间,已至建康城下。

    经朱雀桁,秦淮清洌,舟船穿梭;观长干里,青瓦白墙,雨花温婉。

    渡河而过,满眼见楼宇鳞次,邑屋隆夸;徜徉长街,处处皆摊集酒肆,人头攒动。虽是冬日,建康城繁花似锦,简直叫人目不暇接。再北处,宫城三重,拥桑泊、倚钟山,巍峨叠嶂,袅袅生烟。

    东吴、东晋、宋、齐、梁五朝绵延,此时的建康城,文昌商盛,人口百万,实乃名副其实的宇内第一大城,休说六镇苦寒之地,便是大魏京城洛阳与之相比,那也远远不及。

    可惜裴果的眼里,却只见道边饿乞,心中所想,唯四字耳:徒有其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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