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芳笠妃字数:4338更新时间:24/09/16 07:23:33
深秋时分。
梧桐树的叶子从树上落下,像是展翅南飞的大雁。秋日是沉静而克制的。
阿正载着宁夏青到醉花亭的时候,醉花亭西侧的小巷子里已经停了不少的奢华马车,宁夏青的小破马车在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宁夏青带着翠玉往醉花亭的大门走去,对面酒楼里的几位公子哥趴在窗户上对着她吹口哨,随即,宁夏青就听到从醉花亭楼上的包间里传来几句交谈。
这深秋的早晨格外寂静,因此那几句交谈听起来格外清晰——
“那个就是在她爹灵前说要招赘的姑娘?”
“可能是吧。”
“居然穿着孝服招摇过市,实在是不知廉耻!”
“可真是伤风败俗!”
宁夏青恍若未闻地径直走进包间,没看到宁大老爷,也没看到宁三老爷,包间里坐着的全是年轻人。众人分坐两边,一边是宁致恒带着宁大老爷的人,一边是谭文石带着宁三老爷的人。
一见宁夏青进来,宁致恒和谭文石的神色均是一亮,宁致恒立刻殷勤前来相迎,明明根本没什么岔路可走,宁致恒的胳膊却伸在宁夏青的身前三寸引路,就差贴到宁夏青的身上了,口中还故作亲昵地说:“夏青堂妹快来坐!来来来,别拘束!”
谭文石也已经起身,拱手道:“宁姑娘来了,快坐吧。三老爷事忙,便遣我代替三老爷来与姑娘见面,望宁姑娘别见怪。”
宁夏青心道,已经连借口都这样敷衍了,看来是认定了她根本没有与族中长辈谈判的资格。宁夏青也不恼,更没理会宁致恒,看都没看宁致恒一眼,径直坐到一张小案前,吩咐翠玉去叫酒楼的伙计上茶。
宁致恒又腆着脸凑上来,嬉笑着说:“原来夏青堂妹是想喝茶了,来来来,到我们这桌来坐下吧,我这里刚刚让伙计上了武夷岩茶,夏青堂妹肯定没喝过吧?来来来,坐到我旁边,我亲自给夏青堂妹斟茶。”
宁夏青没理会宁致恒,更没挪地方,只是冷冰冰地抬眼问:“大堂叔呢?”
“大老爷说了,让我来见夏青堂妹,夏青堂妹想要说什么,跟我说就行,我能做得了主。”
宁夏青眉毛一挑:“哦?你做得了主?”
“那是自然了。夏青堂妹啊,堂兄我劝你一句,不要太耍小姑娘脾气了,族里人念你年纪小,又刚刚丧父,所以都宠着你惯着你,但你要是太过分了,族里自然也有办法管教你。到时候,不仅仅你要吃苦头,你家里的人也都得跟着吃苦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宁夏青又转而问谭文石:“三堂叔是怎么交代谭管事的?也是让谭管事全权做主吗?也是准备管教我和我家人吗?”
“宁姑娘,三老爷并不像宁姑娘所想的那样,三老爷并没有任何恶意,三老爷是好心,一心只想帮助宁姑娘一家的。”
“如何帮助?请谭管事来打理我爹留下来的铺子?”
“宁姑娘,三老爷这是为了宁姑娘一家好。宁姑娘若是信不过我,从外头另请掌柜来打点,难道还能比已故的宁掌柜打点得好吗?做买卖是讲究门路的,从外头另请来的掌柜如何能与已故的宁掌柜相比呢?宁姑娘,你们同出一族,你与其相信从外面请来的掌柜,不如相信三老爷的安排。”
宁夏青在心中冷笑。
宁致恒和谭文石虽态度迥然有别,实则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威胁宁夏青罢了,这一点宁夏青还是听得出来的。
宁大老爷蛮不讲理,所以派宁致恒来直截了当地当面威胁,若是被人议论,也只会说是宁致恒年轻气盛说话没分寸,毕竟是宁大老爷亲口对宁夏青说的,宁大老爷大可将过失全推到宁致恒身上去,也免得旁人说他仗势欺压同族晚辈。
宁三老爷伪善狡诈,自然不会让谭文石像宁致恒那样将话说得直白,然而话中之意也很明显地传达给宁夏青了。所说的做买卖讲究门路,不过就是说以从前宁永达身为宁氏族人的身份,都尚且能宁三老爷压得死死的,若是从外面雇佣掌柜,只会被宁三老爷收拾得更狠。
宁夏青就当没听出他二人话中的不善之意,只是平静地说:“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请谭管事回去告诉三堂叔,我不需要三堂叔替我费心,若是三堂叔真的为我好,那便应该顺了我的意思,若是不想顺我的意思,就不要口口声声再说什么为我好,那样未免显得虚伪了,你说是吧,谭管事?”
谭文石何曾听不出来宁夏青话中对三老爷虚伪的讽刺之意,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宁夏青就是吃准了谭文石不会正面与她对着来,毕竟谭文石的最终目的是要获取她的信任,从而吞掉她家的家产,既然如此,谭文石定是对她百依百顺的,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表露分毫。
宁夏青又道:“既然三堂叔那边的事情说明白了,那再来说说大堂叔这边。”
宁致恒立刻笑着俯上来,等着宁夏青说。
“请致恒堂兄转告大堂叔,桑园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任何人,谁敢来抢我家的东西,我就是拼上一切,也绝不会就此屈从。”
宁致恒的笑意一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爹在世的时候,大堂叔向我爹租走了我家的桑园,如今租约还剩五年。我打算提前两年将我家的桑园收回来,不过当然了,我既然违反了合约,自然会赔偿大堂叔的。”
宁夏青转头吩咐:“翠玉,拿上来。”翠玉将一个信封递给宁夏青,宁夏青从其中抽出两张纸递到宁致恒面前。
“致恒堂兄,你看看这个,这是一份契约,上面写着说,我准备提前两年收回桑园,为了赔偿大堂叔,在我收回桑园的时候,我会奉上五万两白银。”
宁致恒接过纸,道:“夏青堂妹啊,我就说你天真,你还不爱听,你知道五万两白银意味着什么吗!你到时候要是拿不出五万两怎么办?你随随便便写了一张纸,就想唬住咱们?”
宁致恒将手中的纸看都没看就给撕了,笑着说: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做针线活,非得碰你不该碰的东西,什么桑园什么生意什么纸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子,你能摆弄明白这些事吗?”
翠玉愤怒地看着宁致恒:“那……那是我家姑娘写的契约,你怎能撕毁?你……”
翠玉的话还没说话,宁致恒抬手就打了翠玉一耳光,怒斥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这里是男人说话的地方,有你什么事?”
宁夏青冷笑一声:“这是我家的丫鬟,致恒堂兄有什么资格打骂?致恒堂兄口中虽然在指责我的丫鬟,实际上不就是指桑骂槐,说我一介女子没有议事的资格吗?”
宁致恒冷笑:“夏青堂妹误会了,我何曾对夏青堂妹有半分不敬……”
宁夏青打断道:“致恒堂兄自负堂堂男子,却连堂堂正正都做不到,先是指桑骂槐再是推诿抵赖,倒比那深宅大院里最多事的婆子还要阴酸刻薄!”
“夏青堂妹你怎么跟堂兄说话呢……”
“致恒堂兄,我劝你最好把这张纸给我完完本本地粘起来。你刚刚问我拿不出五万两怎么办,那是因为你根本没看我的契约,我告诉你,那契约上面写着,若是我三年后交不出五万两白银,桑园的地契就归大堂叔了。”
宁致恒看了看手里攥着的碎纸,有些尴尬地撇撇嘴,道:“是吗?”随即嘴硬道:“夏青堂妹啊……你这是何必?你莫非是想要赌你三年后拿不拿得出五万两?”
宁夏青问:“赌又如何?”
“你为何这么天真?想都不用想,你肯定是要输的。你下这种赌注,我要是替大老爷应下来,岂不显得大老爷仗势欺人嘛。”宁致恒随即又凑上来,油滑地笑着说:“夏青堂妹若是喜欢打赌,改日我单独陪夏青堂妹玩几局,咱们私下赌点好玩的,如何?”
宁夏青冷冷的目光扫过去,宁致恒的笑容有些缩了回去,宁夏青从容地说:“既然大堂叔不同意这份契约,那等五年租约过去,大堂叔可就要将我家的桑园吐出来了。”
“夏青堂妹啊,你可真是太幼稚了,居然把这件事想得这样容易……”
“不,是致恒堂兄把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宁夏青微微一笑:“若是大堂叔不同意这份契约,我可就要将桑园的地契拿去万盛行拍卖了。”
宁致恒难以置信地说:“夏青堂妹,我可提醒你,族规有云,桑园绝不可流入外姓之手,你若是把桑园卖掉,你就是宁氏一族的千古罪人!你可别犯傻!”
“堂兄想什么呢?我何曾说要把桑园卖掉了?” 宁夏青颇为俏皮地笑着说:“我要拿去万盛行拍卖的,是在五年租约满了之后,长达十年的桑园租期。”
“你说什么?”宁致恒脸色僵硬:“拍卖……租期?”
“正是。我只是拍卖租期,并非买卖桑园,根本谈不上触犯族规。”
宁致恒的脸色越来越不好,道:“夏青堂妹,你爷爷当年和大老爷签了契约的,上面说只要绝后就交出桑园,大老爷只要拿这份契约去拍卖的地方,人家看了这份契约,自然就知道你的地契已经无效,又怎么会买你的租期呢?”
“致恒堂兄莫不是忘了,契约上说的是绝后,而我已经放话要招婿入赘,自然就不是绝后了。大堂叔拿着我爷爷的契约欺负到我家里来时,尚且能够强词夺理一番,可若是拿着那契约去万盛行,你猜万盛行会不会替我讨这个公道呢?”
宁致恒的额头微微沁出汗水:“万盛行是做买卖的,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怎么会闲的没事替你讨什么公道,那不是得罪大老爷嘛……”
“万盛行自然不会,但参与拍卖的买家会。所谓的和气生财,也不过是利益还没有大到那个分上而已,只要我开价足够低,让出的利润足够大,自然有那有权有势的商户会动心,从而帮我说话。到时候大堂叔怎么讨得着好呢?”
宁致恒抬手抹了抹额头:“你、你、你……这是胡闹!”
“明日万盛行就会拍卖租期了,大堂叔若是明日有空,不妨来参观一番,也可以参与竞价。只不过,就算大堂叔拍到了租期,估计价格也不会低。”宁夏青露出反客为主的表情道:“所以呢,我奉劝大堂叔答应我刚刚的条件,毕竟还是白得五万两银子比较划算。”
宁致恒底气不足地嘴硬道:“自古至今,从来没有人拍卖租期的……你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那万盛行乃是梅公郡最大的拍卖行,全天下都遍布着万盛行的分号,那是何等铺子?若是接这等荒唐的拍卖……岂不是、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宁夏青不屑地一笑:“致恒堂兄若是不相信万盛行会接这笔单子,我也不会强求你相信,拍卖是在明日,咱们大可明日见分晓。”
大老爷的一个管事凑到宁致恒的耳边说了几句,宁致恒恍若如临大赦,露出阴险的笑容道:“夏青堂妹想得很美,只是可惜了,大老爷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万盛行不接你的单子,让你的种种设想全都泡汤。”
宁夏青颇有深意地说:“我竟不知,我大堂叔的手竟然能伸到万盛行了。”
宁致恒得意地说:“那万盛行虽不是大老爷的产业,可那是萧氏的产业。萧氏与宁氏同样是做布料生意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怎么会为了你一个小丫头得罪宁氏的大老爷呢?”
宁夏青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宁致恒看着沉默的宁夏青,志得意满地说:“夏青堂妹无话可说了吧?这下知道厉害了吧?行了,咱们今日也谈出结果了,夏青堂妹赶紧回家去,把地契准备好,我明日就去取。”说完,大摇大摆地招招手,准备带着大老爷的人凯旋了。
然而,宁致恒刚刚打开包间的门,两名衣饰华贵的公子竟站在门外。
宁致恒不认得这两人,却从衣饰上看得出这两位都是绝对惹不起的人,于是讨好地笑着说:“抱歉,借过一下。”
可那两人均恍若未闻。
通过挤在门口的那一群宁大老爷的手下,谭文石看见了门外两位公子的面貌,顿时表情僵硬了。
萧景元脸上带笑,却言辞凌厉:“听说有人想要插手万盛行的生意……我倒想看看是谁这般大放厥词。”
身旁的顾雪松平静地说:“听闻醉花亭的金骏眉别有风味,这才与萧兄一同前来,却不料遇到这等出言无状之人。”
本来要离开的宁致恒一行人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宁致恒和谭文石均用眼神示意手下立刻回宁氏大宅报信,而万盛行的老板萧景元和顾雪松已经走进包间,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宁夏青一侧的案边。
谭文石始终不动神色地看着这一切,心知萧氏已然介入了此事,这局势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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