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芳笠妃字数:4946更新时间:24/09/16 07:23:33
    宁夏青叫住宁永达,问:“爹,你这是要去哪啊?”

    宁永达匆忙道:“哦,有点事,出去一下。”

    宁夏青追问道:“爹的午饭已经吃完了吗?不是刚回来嘛,怎么这么急又要出去呢?”宁夏青叹了口气,劝道:“爹,铺子里的事再重要,也没有您的身体重要啊。您都忙了一上午了,就在家里休息一会吧。”

    “总之就是有点急事,你也别问了,我这边着急,我先走了。”宁永达说完,就匆匆往外走,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宁夏青,憨厚地笑起来,说:“青儿,爹这回有了路子,咱家铺子的生意就要好起来了,到时候,爹肯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宁夏青一怔。

    在记忆里,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见宁永达露出过这样高兴的表情。

    宁永达随即有些心疼地说:“沈家和顾家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宁永达不善言辞,这样的安慰已经是极限了,他转口道:“不过你别灰心,等咱家铺子里的生意一好,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像之前沈家那样的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到时候,肯定好多好人家上赶着来提亲。你且再等几天啊,等爹把铺子给周转起来。”

    宁夏青只觉得,她似乎从来没在宁永达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光彩,忍不住鼻子有点酸,随即笑着说:“爹,我没事的。”

    宁永达笑着拍了拍宁夏青的肩膀,说:“行了,快去找你娘吧,你娘最近胃口不好,你记得要劝她多吃几个柿子,我走了啊!”

    说完,宁永达转身匆匆离开。

    宁夏青拎着柿子,在原地愣了。

    在她的记忆里,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宁永达这般眼中带着光彩的模样。

    她对宁永达最为深刻的印象,就是宁永达带着一副庸懦的笑容,揣着手站在铺子里的柜台前,低眉顺眼地与客人说话时的样子。仿佛几十年如一日,宁永达从来没有变过。

    因为铺子里的生意冷淡了多年,所以宁永达的脸上总带着一种疲惫的沮丧。

    直到最近几天,随着那艘从南边来的船越来越近,宁永达的脸上才渐渐出现了带着希望的笑容。曹氏还告诉过她,说最近这段日子,宁永达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直在挂念着那艘船,一会兴奋,一会担心。

    父女连心,即便宁永达从来不说,但她知道,这么多年了,宁永达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恨时运不济,恨自己没用,没能让妻女过上好日子,没能守住父亲留下来的家业,这是宁永达心中的多年郁结,父女连心,她都懂的。

    她忽然觉得走船这件事真的很值,不管生意能不能有起色,对于她来说,她最开心的是宁永达能够因此而开心。

    宁夏青走进曹氏的屋子,见摆在曹氏对面的碗中米饭几乎没动几口,一旁的筷子显然也是匆匆撂下的,问:“娘,爹连饭都没吃完吗?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苗老三找你爹,所以你爹才急着出去。”

    “怎么了?是船的事有消息了吗?”

    “好像是吧。”

    “爹上午不是出去打听来着嘛,打听到什么了吗?”

    曹氏叹了口气,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在刚才听你爹随口说了一两句罢了。你爹说,他跑了一上午,也没打听到太确切的消息,只是听说,他的船在路上耽搁了几天,还没到梅公河,所以没被扣。估计苗老三又打听到什么了吧,反正等你爹回来咱就知道了。”

    说完,曹氏挥手让蓝英过来把宁永达的碗收了,随即又皱起眉说:“这人也真是的,连饭都不吃了,还在外面跑来跑去,都这个年纪了,身子能受住吗?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会去给他准备一些点心,如果他回来的时候还没开饭,那就让他先吃几口点心垫垫肚子。”

    宁夏青放了五只柿子在桌上,说:“刚刚见到爹的时候,爹说娘这段时间胃口不好,让我叫娘多吃几个柿子。我多放几个,娘可一定要吃啊,吃不完的就等爹晚上回来吃。”

    曹氏拿起桌上的柿子,瞧着,笑问:“你从哪里弄的柿子啊?还挺新鲜的,是厨房买的吗?”

    “对啊。”

    曹氏看了看柿子,忽然叹气,说:“你爹从前最喜欢吃柿子了,只不过近几年身体不好,一吃柿子就觉得胃寒,所以不敢多吃了。”曹氏一边说,一边将三个柿子放回宁夏青的篮子里,说:“我吃一个,再给你爹留一个,剩下的你拿去吃吧。”

    宁夏青想了想,说:“娘,我记得厨房的蜂蜜没有了,那我一会出去买点蜂蜜回来吧,用蜂蜜加一些温水,和柿子拌在一起吃,爹应该就不会觉得胃寒了。”

    “好。”

    “紫儿最爱吃甜东西了,要是给她吃这拌了蜂蜜的柿子,她肯定会高兴坏了。”宁夏青一边说,一边又从篮子里拿了一只柿子放在桌上,说:“娘,你吃两个,给爹留一个。爹可是特意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多吃点呢,要是你不多吃一点,爹说不定会怪我办事不利呢。”

    “你这孩子……”曹氏笑了,感慨道:“我的青儿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能帮娘分忧了,就是……”

    “娘,你就别再为我的亲事操心了,我觉得吧,缘分没到,咱们着急也没用,等缘分到了,自然就会遇到合适的人了。反正我还想多陪娘几年,我不想那么早嫁出去。”

    “娘也不希望你那么早嫁出去。”曹氏说完,还与宁夏青相视一笑。

    宁夏青垂眸,心知自己与父母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父母对自己的期盼只是嫁个好人家,过一辈子的安稳日子,可她自己却清楚,安稳的人生需要太多的运气,她没有那个运气,她必须要去争去抢,才能保护好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

    宁夏青从曹氏的屋子出来,便准备出门去买蜂蜜了,托陈婆子给已经歇下午觉的老太太留了话,随即就带着翠玉出门去了。

    阿正赶着马车过来,翠玉扶着宁夏青上马车,宁夏青刚要迈步,却忽然头一晕,心扑通扑通地直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让她差点就跌了跤!

    翠玉吓坏了:“姑娘!你……你没事吧?”

    宁夏青缓了缓神,无力地说:“没……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翠玉一听就急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头晕呢?要不……咱们回去吧,请个大夫来看看。”

    “我没事,可能只是中午的日头太毒了,晃着我了。好了,咱们快走吧。”她只觉得,仿佛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莫名地剧烈流动起来,两边太阳穴处拼命地涨着。

    宁夏青本来的打算是先买蜂蜜,然后再去约好的茶馆找赵香娥,可刚刚上车前的那一阵心慌虽然已经渐渐消去,却仍是让她心有余悸,因此,她便改了主意,让阿正直接赶车去茶馆,在那里等着赵香娥,也顺便在茶馆里坐着歇息片刻。

    宁夏青无力地靠着车背上,太阳穴处肿胀的感觉依旧未消,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脑子里塞了好多东西,像是要冒出来。虽然那种剧烈的眩晕感已经消失,反胃的感觉却在她腹中逐渐蔓延开来,让她觉得刚刚用过的午饭似乎堵在胃里,十分不舒服。

    翠玉被上车前的一幕吓得快要哭出来,眼里一直噙着泪,始终担忧至极地看着宁夏青,道:“姑娘,你没事了吧?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刚刚你的脸色和唇色一下子全白了,现在才缓过来一点。”

    宁夏青难受得连头都不想摇,只是淡淡说:“我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

    “一定是被婚事给闹的。”翠玉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一桩是定下了多年的婚事,一桩是高门大户来提亲,结果全都吹了,这搁谁谁能受得了啊?姑娘心里头得多遭罪啊,姑娘肯定是因为心里头上火,刚刚才会头晕的。那两家人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对姑娘啊?”

    宁夏青微微苦笑,想要跟翠玉解释,然而身上难受,实在是不想花力气说话,于是就静静地听着翠玉声泪俱下的唠叨,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翠玉一怔,疑惑地念叨:“这么快就到了吗?”随即抹了抹泪,掀开车帘,又是一怔,诧异地问阿正:“这是哪里啊?你怎么在这里停下了?”

    “前头堵了一堆人,车过不去。”阿正道。

    宁夏青却听出了异样,出声问:“阿正,怎么了?我听你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对。”

    阿正沉声答:“我也不知道前面怎么了,我只是闻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味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情况。”说完,阿正就跳下了车,却又转身,郑重地嘱咐翠玉:“你一定要看住姑娘,别让姑娘下车,你们两个必须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匆匆跑开。

    车内,宁夏青的眸子闪了闪,睫毛扑闪了几下,皱了皱眉,忽然说:“翠玉,咱们也去看看。”

    “姑娘,阿正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宁夏青却已经跳下了车,翠玉只好跟上。

    宁夏青的脚步还是有些轻浮无力,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挤进人群中去,听见旁边传来许多声音——

    “唉哟,真是吓人哦……”

    “是啊,我也吓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听说是踩空了楼梯,从上头滚了下来,本来都站起来了,还没站稳,就要下台阶,结果就又摔了,好死不死的,台阶旁有颗大石头,脑袋就正好撞到了石头上……”

    “真是倒霉啊,瞬间就流了满地的血。”

    “我当时就在路的对面,亲眼看着他从楼梯上滚下来、又站起来、又摔倒的,整个过程就是一眨眼的事,我完全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都觉得不敢相信……”

    “好端端的一个人,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

    “不是说已经去请大夫了嘛,大夫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啊?真是急死个人!”

    那张惨白的脸上双目紧闭,毫无生还希望的痕迹,半边脸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渍。

    “爹?”宁夏青瞪着眼睛,声音很轻,却宛若砸在人群中的惊雷。

    她忽然跌坐在地,宁永达面带笑容、眼含希望的那句“我走了啊”就仿若是一个诅咒,在她脑中嗡嗡盘旋。

    停灵的第七日,宁夏青把曹氏扶回了屋。曹氏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连着哭了这么些天,几度昏死过去,连话都说不利索,而且根本不肯开口,白着一张脸,双目发直地盯着前方,别人叫她她也不知道,似乎她的魂已经跟着宁永达一起去了似的。

    宁夏青倚着曹氏屋子的门框,静静地看着曹氏,母女二人无声地对峙良久,谁也不说话。

    宁夏青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将紫儿抱了过来。

    紫儿的小身子胖胖的,如今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小肚子鼓起来像是汤圆,咕噜噜地走到曹氏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喊:“娘。”

    曹氏无神的双眼移到紫儿身上。

    紫儿认真地歪着头,按照宁夏青教的话,一字不落地说:“娘,我年纪还小,你还要好好照顾我呢,你不能有事,你要振作起来,你还有奶奶、姐姐和我。”

    曹氏伸出枯如树枝一样的双臂,用尽全部力气,颤颤巍巍地将紫儿抱起来,把紫儿抱在自己怀里,抿了抿唇,又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却还是没忍住,整张脸都在颤抖,嘴唇拼命地往两边裂着,豆子似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

    紫儿被曹氏紧紧抱着,稍微有些不舒服地扭动,却很快就不动了,十分懂事地任曹氏抱着自己,小脸扭向门口,看向站在门口的宁夏青,宁夏青也看向紫儿。

    曹氏一边哭,一边向门口伸出手,宁夏青会意地走上前去,曹氏拉住宁夏青的手,将宁夏青的手放到紫儿身上,拿过刚刚洗好晒干的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稳了稳心神,轻声说:“青儿,这几天一直是你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你辛苦了。”

    宁夏青的唇边有千言万语在打转,却只是淡淡地说:“娘,我没事的,你……”

    曹氏闻言道:“放心吧,娘会坚持下去的。青儿,你这几日太辛苦了,你去好好歇着吧。”

    “嗯。”宁夏青答应了一句,随即让曹氏先好好阖阖眼,自己带着紫儿离开了曹氏的屋子。

    她牵着紫儿的手走出屋子,紫儿忽然小声问了一句:“姐姐,爹是不是死了啊?”

    宁夏青一怔,望向紫儿,只见紫儿天真无邪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疑惑,宁夏青蹲下来,忍住眼泪,点点头道:“嗯。”

    紫儿追问:“死了之后会怎样啊?”

    “死了之后……就不会回来了。”

    紫儿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所以,爹不会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爹了,是吗?”

    “嗯。”

    紫儿迷惑的双眼渐渐蓄满了小眼泪,宁夏青连忙抱住紫儿,嘱咐道:“在奶奶和娘的面前,你不要提起爹,也不要提起死,记住了吗?”

    紫儿掉下泪来,懵懂地点点头:“嗯。”

    宁夏青心知,紫儿并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紫儿所难过的只是再也见不到宁永达,再也不能被宁永达抱起来打悠悠了,要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紫儿才会懂得今日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宁夏青抹了抹紫儿的泪,轻声说:“别哭了,去找双喜玩吧。”

    “嗯。”紫儿点点头,闷闷不乐地跑开了,看着紫儿圆滚滚的小背影,宁夏青终于掩住嘴,忍不住又一次哭了起来,哭得连手指都在发抖。

    翠玉迎上来,宁夏青说不出来话,用眼神示意翠玉,翠玉愣了一下,随即意会,问:“姑娘是要问老太太在哪吗?族里来了几位奶奶,正跟老太太说话呢。”随即,翠玉又说:“姑娘,我扶你回屋子坐一会吧。”

    宁夏青点点头,由着翠玉将无力的自己搀回去,哭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哑着嗓子吩咐翠玉:“你去老太太那里看看,那几位族奶奶还在吗?”

    过了一会之后,翠玉回来说:“那几位族奶奶已经走了,族里来吊唁的人也都走了。”

    “几位族奶奶跟老太太说了什么?”

    翠玉边想边说:“陈婆子听到,那几位族奶奶好像提到了什么族产,还有什么契约……”

    族产,契约……果然,宁永达刚死,族里的人就已经这样等不及了!

    多年以前,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宁老太爷立了一份契约,契约上说,如果宁老太爷这一脉的香火断了,名下的桑园就归族里所有。就因为这份契约,这些年来,宁氏一族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宁永达死呢!

    如今宁永达真的死了,而且没有留下儿子,这正好遂了那些人的愿,那些人巴不得就此将宁永达的桑园一吞到底,连半点都没打算留给这一大家子的孤儿寡母,这不,这些人已经逼上门来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