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预警圈

    还是那个熟悉的大门，窗外清净的街道，窗内简洁温馨的环境，只要夸父世界系统设置不变，这里的一切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而改变的只有人。

    “这里还是老样子啊！”跟在梦贤身边的青雨在旁边感慨的说，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梦贤的心思。

    “是啊，一点没变。”

    这里和十几年前梦贤第一次看到的景色是一样的。

    不知道几百年前有没有其他的船员将这里作为自己休闲和聚会的场所呢？梦贤站在书店大门外面不由得停了下来，静静的感受着一股突入而来的奇妙的气氛。

    “你好像好久没来过了呢。”青雨继续说道，仔细的看着周围的环境，“真是怀念啊！”

    “是啊，平时工作太忙了，”梦贤张口就开始为自己辩解，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说完自己也感觉这句话只是一种应付的方式，又补充道，“工作完了以后，还要保持休息，这样才能更好的为下班次工作做准备，而且……而且夸父世界那么大，也应该多四处看看，说不定能偶遇其他部门的船员呢。”

    “奥？你是这么想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旅行交友这种兴趣？”青雨怀疑的说，梦贤平常几乎只是“宅”在夸父世界几个固定的地点，根本没有走出去过。

    “我一直有这种想法的，”梦贤转动着眼睛，刻意避开青雨的目光，不过左右看了一会，他的余光发现青雨的眼睛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就紧走了几步，打开书店的前门往里走去，青雨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也没注意听。

    几分钟前，尧又联系了梦贤，这样短时间的第二次主动联系，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尧比以前的时候变得太多，也太久了，久到梦贤都想不起他原来的样子。通信里，尧并没有明确的说是什么事情，只是让他尽快的来这里找他。

    现在是夸父号的危机时刻，引力风的迫近，让大家的精神压力不断增大，更另大家心里没底的是，至今为止公开情报里，坏消息多过好消息，而且关于应对方法，总司令部还没有明确的指示。现在，除科技部以外其他部门正在全力检修整个夸父号的系统和设备，力求让夸父号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与引力风的接触。

    而科技部这次的任务非常重要，经过上次事故以后，这么多年的时间研究，他们其实已经初步破解了引力漩涡的探测技术，也设计完成了几种新型引力风探测器模型。不过毕竟是初步电子图纸模型，使用起来局限性很大，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准确定向的状态下，才可以较粗略的测量引力漩涡的状态和行进轨迹，这对夸父号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另外，更大的问题是，受到飞船现有技术装备和物资的限制，截至目前为止，科技部只来得及制作了三台新型探测器样机，测试样机的机能有限，定向探测不论是距离，还是探测角度都达不到设计预想的要求。

    就算三台探测器同时工作，用传统方法，依次对空间各个角度进行近距离探测，最快需要115分钟，如果采用远程探测模式，则需要9小时。在这种探测效率下，完全达不到原有资料中飞船最佳预警躲避时间。因为根据对已知引力漩涡运动状态的历史数据，结合飞船启动躲避的速度，确定探测器范围和相应时间，最长也不能超过40分钟。

    梦贤也不能避免被全船压抑的气氛所影响，这段时间里，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平时得心应手的工作开始变得陌生起来，思想会时不时的控制不了动作，做出错误的操作，这样就需要消耗更多的精力去修改错误。

    而且动力部制定的检修工作数量和进程加快了好几倍，感觉好像无穷无尽似的涌到了他的身边，前期积累的问题在危机时刻完全暴露出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在人们的眼里任何问题都可能导致船毁人亡，现在只能根据计算机模拟后分类的重要级别，依次推进的进行下去。

    梦贤也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所面临的情况，全船所有部门几乎每个人都是如此，他现在在当班之余，尽量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配合部门要求进行检修工作，虽然休息时间被强制保证，但是精神的疲惫，并不是简单的睡眠所能弥补的。

    对于尧的邀请，梦贤在考虑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尧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说些无关的事，肯定与应对当前危机有关系。

    梦贤刚进门就看到尧还是摆着和上次同样的姿势坐在老位置上，不同的是这次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围在他的身边。

    “青雨姐姐。”靠在尧身体外侧的小山没有参加另外两个人的交流中，一直站在边上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当他看到梦贤两个人，首先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然后低着头，用手不停的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一样。

    梦贤看到小山幼稚的动作，就有种发自心底的爱怜，小山这些情绪设定并不是原始程序，或者尧特意设置的。小山作为后来奖励配备给尧的智能助手，设备是总参谋部专门装备的，其运算能力和程序结构都是夸父号上最好的。在总参这种总司令直属的最高智囊机构里，作为标准配备的智能助手人格设置一直是以严肃干练为基础的，可是尧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后，对这种设置非常不满意，因而产生了重新该写的想法，之后不久他在导师的协助下对小山的智能模块进行了大范围的改编。

    经过优化后，小山的逻辑和运算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几乎达到了原来的2倍以上，让尧非常满意。可是，事情总是有得有失，小山处理情商的感性程序单元却和主管逻辑运算的单元发生未知冲突，启动后每隔一段时间会在处理特定问题上陷入逻辑混乱，导致系统崩溃，重启还原。

    导师和尧想了很多改进的办法都没有成功，后来还是梦贤提议简化感性程序单元，让小山以理性逻辑单元为主导，逻辑单元兼容处理部分感性程序单元，才算解决了小山正常使用问题。

    自那以后，小山一直以一种内向小学生一样的人格为主导，虽然导师又做了几种方案，来帮助继续解决智能程序模块间冲突的问题，尧也没有同意，因为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尧已经对小山的这种性格特点产生了感情，而且小山在数据处理方面的能力非常强大，已经弥补了性格的缺陷，毕竟尧认为，智能程序拥有太高的情商，并没有多大的实用价值。

    “你好啊，”青雨溺爱摸了摸小山的头发，然后将他揽住自己的腿边，小山依然害羞的抬不起头来，轻轻的靠在青雨的腿上，依然拽着自己的衣角。

    “你好，小雪。”青雨抬起头来，热情的和坐在尧里面位置，眼睛只盯着前方显示屏的小雪打了个招呼。

    小雪的外形虽然是一个个头矮小皮肤白皙的女孩形象，但性格却冷傲的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严肃的面容从来不苟言笑。梦贤还发现每次见面，小雪都会坐在一边忙碌着什么，刚才就连梦贤带着青雨进门，她察觉到了，也只是简单抬头看了一眼。

    小雪是尧从出生就开始陪伴在他身边的辅助智能，功能和设备就和梦贤的青雨一样，而夸父号配置的智能程序设定是陪伴船员一起成长，由于尧那时智力的特殊性，小雪的学习人类情感的功能并没有像别人那样被发挥出来，而陪伴在尧身边的小雪又在学习初期感受到了不少的负面感情，造成了她现在表面有些冷漠的情感表现。

    “你好，青雨。”小雪抬起头客气的说，然后又不失礼貌的将头转向梦贤，“你好，梦贤。”

    “你好，小雪。”面对略显冷淡的小雪，梦贤没有在意，他知道小雪这种态度已经相当于普通人热情的拥抱了。

    “你怎么有空约我来这里？”当梦贤微笑着和几个人打完招呼了以后，一屁股坐到尧的对面，身体疲惫的靠在后面问道。

    几个人营造出来的轻松气氛，让尧眉头舒展了一些，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了些光彩，梦贤看他状态有些不好，关心的问道：“你这几天没好好休息吗?工作很忙吗？”

    “只是有一阵没睡觉，”尧眨了眨眼睛，梦贤仿佛感觉到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有种根本不想睁开的样子，心中一阵嘀咕，“有一阵？多久了？”

    “好啦，时间不多，我直接说吧。”尧站起来，走到梦贤的身边，说道。“小雪，信号切换过来。”

    “好的。”小雪的话音刚落，梦贤身边的场景突然黑，一条巨大的恒星带出现在他的前方，这个图像非常熟悉，只要是夸父号船员几乎可以不用思索的回答出同一个答案，银河系猎户臂，太阳系所在的银河系其中一条悬臂。

    图像开始快速的向一点扩大，随着空间尺度不断减小，图像变化的速度越来越慢，没多久，一片更加熟悉的星域出现在梦贤眼前，每一颗恒星梦贤都能不假思索的说出它的名字，天牢三、北河三、大角星、南河三、天苑四、太阳……

    图像最后定格在夸父号出现的时候，巨大的船体此时只有花生一般大小，飞船周围是漆黑无尽的虚空，加上背景上不知距离多少光年以外，连光线都若有若无的恒星，让身处这边星空的夸父号看起来是那样孤独。

    “这是……”

    梦贤不明白。

    “你的想法很好。”尧由衷的说了一句，看着梦贤更加疑惑的表情，他补充了一句，“预警圈的想法。”

    “预警圈！”梦贤一下子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尴尬，联机时被众人质疑时的感觉再一次涌到了脸上。

    联机最后总参谋长咨询各部门意见的时候，梦贤突然心中一动，神使鬼差的将一种人类历史上用容易发出响声物品充当预警圈的方法提了出来，不过马上就遭到了大家的反对，甚至嘲笑。

    梦贤当时除了有点尴尬，一点也不觉的自己有什么问题，不过面对各种质疑，他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回应，最后还是总参谋长及时制止了这种争论。

    现在时间太紧迫，这些需要长时间论证的方案，不会被纳入议程，更何况梦贤的想法实在是太原始了。

    用小型物品远距离布设在飞船周围充当预警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所有人第一时间根本不会深入思考，只会被这种原始的方法逗乐。

    “一开始我也认为这种预警方式太原始，甚至有些幼稚。”尧说话很直接，并没有避讳梦贤的感觉。“但是，后来我静下心来无意中想到了你的方案，才发现这种预警方案太符合现在的情况，技术简单，设置时间短，主要工作完全可以由人工智能完成，不用消耗有限的人力……除了缺点以外，每一个可以想到的优点都是现在所需要的。”

    “真有有这么好吗？”梦贤自己也没有细想，只是当时大脑中的灵光一现，当高科技技术路线被时间和人力等环境封死的时候，他的潜意识转换了角度给出了一种没有经过验证的想法。

    “也不是！”尧摇了摇头，拉开了两人前面的一个文档，里面密密麻麻的填满了图示和文字，他向上划了几下，文档快速的翻动，但一直没有到底部。他又摇了摇头，将文档关闭，并把它拖动到夸父号上面，这时夸父号周围原本空旷的空间被各种文字和图标所填满。

    “这个计划虽然想法简单，同样存在的潜在风险也很大，但是要制定可行的方案还是有些复杂。”

    “基础方案很简单，飞船停止阶段式加速，将飞行状态调整为匀速，用小型飞行器将飞船上现有废弃的构件、零件，以同心球体的形式布设在离飞船尽量远的位置，改造后的智能辅助系统结合天眼雷达用于全程监控所有零件，这样一旦有疑似引力漩涡扰动零件运行状态，新型探测器可以定向探测，缩短探测器自转探测的时间，增加飞船反应时间。”

    “这中间也有很多问题，比如，布设的零件在引力波广泛影响下能否保持与飞船的相对位置布设零件被引力漩涡改变状态后，会不会对飞船形成新的威胁；”

    “究竟多大的范围可以让飞船有足够的闪避范围；”

    “现在布设时间够不够；”

    ……

    “这些都需要系统计算，我考虑了了一些解决方案，但是可能还有一些细节不能确认。”

    “已知资料中，引力波范围内除了引力旋流影响空间其余性质较单一，只要飞船保持稳定状态，零件与飞船位置改变较小

    闪避位置可以用多个相交的同心球体。”

    布设范围需要科研部根据探测器参数要求具体计算。“

    ”时间安排可以用布设密度来调整满足，“

    ”因为是每一个零件都是消耗品，所以布设时尽量采用多层次防护策略。“

    ……

    尧只是简单的把他完成的预警方案说了一遍，梦贤的思维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好在两个人比较熟悉，梦贤了解尧说话的方式，尧清楚梦贤理解的能力，梦贤听完了以后，也算初步弄懂了这个方案。

    尧的能力还是那样强，要是他没有耽误时间，现在不知能将导师的改造计划执行到什么程度了。梦贤有些惋惜，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引力风危机夸父号会有更好的准备。

    ”怎么样？“尧说完看着梦贤问道，眼中仿佛闪烁着光芒。

    ”我觉得没问题，你的计划很详细，而且对现在应对体系有非常好的补充作用。“梦贤真心的为尧感到高兴，”我相信总参一定会采纳的，你得赶紧交过去，现在时间紧急，当然是越早越好。“

    ”这个计划还是由你交过去！“尧说的很快，语气也很坚定，看到梦贤不解的神情，马上补充道，”总参里面的人我太熟悉了，这个计划需要你交上去才能行。“

    ”你是说……“

    尧这句话让梦贤想到他以前的那些过激的行为会不会得罪了一些人，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

    ”不会的，不会的，现在什么时候了，谁敢违背报告制度，一切有利的行动方案，都会被充分论证的。“

    ”相信我！由你提最好，“尧肯定的说，看到梦贤还要拒绝，马上说。”不过，这个方案成功以后，你一定要说是我做的。“

    ”恩？“梦贤停了一下，想了想说，”成功以后说？“

    ”成功以后说！“

    ”好吧，我来提交。“梦贤放下心来，觉得这样做没什么问题，如果应对危机有利，这个功劳很大，到时候再说明情况，对尧现在的处境来说一样有利。

    ”你先回去，现在时间紧，各个岗位都离不开人，等我将剩下的细节完成后，再传送给青雨，提报给参谋部的事情就交个你了。“尧说完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并把小山叫道自己的身边，开始忙碌起来。

    ”尧？“

    怎么了？尧依然沉浸在完善自己的计划中，不断将自己新的指令发送给小雪，小雪忠实的执行着尧的指令，紧盯着前方的虚空，手上在空中不断的移动，把指令合理的组合在一起，转化为标准的程序语言。而小山则呆呆站在小雪的一边，双手扒在桌子边上，眼睛里一片虚无，身影隐隐晃动着，而且有些发虚，可以看出他正处于极限运算状态，甚至连自己的外形都来不及处理。

    ”为什么……你一直要这样隐藏自己，上次也一样……“本来应该离去的梦贤，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有转身，而是再次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嗯？“尧停下自己的动作，沉默下来，但并没有将头转过来，和刚才的对话一样，这一段时间他对这个问题一直避重就轻，而梦贤感觉这会儿，他在真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想法本来就是你的……“尧没有沉默太久，就说出了自己的回答，但他并没有转过头看梦贤，梦贤盯着他的侧脸，明白了尧再一次拒绝了这个问题。

    ”可是真正完成的是你啊，现在这个计划如此完善，全部是你的功劳，而我，我的简单想法只会让所有人感到可笑，是你让它变成一个让所有人惊叹的方案。“梦贤继续说道，由于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而且有了这个方案，你可以重新进入总参谋部，重新开始……“

    ”有什么意义吗？“尧忽然打断了梦贤，转过头面无表情得问道。

    ”如果不这样做，你可能很快就会……回归……“看到这个表情，梦贤心中一愣，嘴里得话也凌乱起来，”导师，他肯定不希望看到……“

    梦贤心中好像意识到什么，马上止住接下来要说得话，尧的激动、愤怒、乞求、绝望、颓废、空虚……几种发自内心的真实表情不断回转出现在梦贤的记忆里。导师，两个人之间禁忌的词，将两个人的心隔绝了近十年，将充满希望的尧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尧是最有希望继承导师衣钵的不二人选，这不只是导师的想法，而且是夸父号高层的想法，就连尧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而尧从苏醒开始不久就一直向着这个目标努力。梦贤那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尧的想法，作为智商超群的人类，在这小小的夸父号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做为自己人生有意义的目标而去全力挑战呢？

    挖掘夸父号潜力的工作，可能是几代，十几代人的工作，它需要一个最好的传承，越好的传承人，越能加速这个计划的进度。可是导师虽然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直到事故的发生，导师已经没有能力将传承继续下去，只能将自己所有的资料整理储存，期盼下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在没有他指导下继承这个责任。

    导师的等待并没有白费，当他身体机能恶化道一定程度，一切已经快成为定局的时候，尧出现了。

    “导师……”

    尧眼中闪过了一道奇异得光芒，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他马上把头转了过去，没有让梦贤有机会看到什么。

    梦贤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将卡在自己喉咙的唾液咽了下去，刚才已经变音的嘶吼还是没有彻底打动尧。梦贤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尧的下一句话。

    “你……还去看他吗？”

    “是的，经……时不常的过去看看。”不知为什么，梦贤没有说出经常这个词，彷佛怕打破什么，尧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时间是不是已经抹平了一些东西，他不知道，也猜不出。

    “我是不会去的……”

    “……我不会去面对几行傻瓜似的电脑程序。”

    尧说完继续开始忙碌起来，仿佛要尽快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导师已经不在了，你也该放下了……”

    梦贤打开门离开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他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去，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

    放下？

    你和我谁能够真正放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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