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噩梦

    晚上七点。

    张默坐在客厅里，和对面的季颖儿大眼瞪小眼。

    因为季颖儿中途去了趟卫生间，所以他终于从她的卧室里溜了出来。

    不过之后还有比较紧急的事情。

    饭点。

    他和她都饿了。

    张默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叹一声，“你做的饭呢？”

    小颖儿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脸一红，没好意思说是自己忘了。

    “我猜你是忘了吧。”张默斜睨了她一眼，一副看穿她心思的模样。

    “嗯，你猜对了。”她很是光棍地直接说出来，既然暴露了，她也没想掩饰什么，反正天塌了个子高的顶着。

    张默真是被她打败了，他想了想，大晚上出去吃也不好，于是拿起手机对她道：“肯德基吃的惯吗？不反对的话我就点了。”

    “还有季薇儿的。”她不忘做出提醒。

    “知道了，话说她怎么还不回来。”

    正当他这么嘟囔着的时候，大门被打开了，美丽女孩在门口换着鞋子，顺便摘下口罩，看向屋内盯着她看的俩人，歪着头道：“怎么了？”

    “没怎么，我们正在商量晚上吃什么呢。”季颖儿甜甜一笑，唇红齿白，星眸带着晶莹的亮光，一刹那的美丽让张默都愣了愣神。

    季颖儿面对他从来都不会笑，也从来都不会有别的表情。

    这份笑容是如此地弥足珍贵，即便不是对他，他也能从中感受到了许多的温馨。

    张默开始有些羡慕，羡慕她们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感情是真的好。

    而他，即便和她们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也总像是个外人一样，从来就没有融入进去过。

    她回来了，知道张默要点餐，表示要鸡排和香芋奶茶。

    等待的功夫，张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扑克牌，默默看了她们一眼，终究还是没有拿出来。他有些心烦地拿出手机，再次打开王者荣耀，送了个天昏地暗。

    十来分钟，宅急送到了。

    张默点了很多，全家桶，一整只烤鸡，紫薯球，玉米桶，包括奶茶和一些点心，凡是简介上标注女生爱吃的他都点了一份。

    一大堆香喷喷的食物摆在桌面上，她们只拿了其中一部分。

    季薇儿拿走鸡排和一份香芋奶茶回了卧室，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拿了。

    季颖儿吃的也不多，两个汉堡一杯牛奶也回了卧室。

    张默看着满满一桌子，有些欲哭无泪。

    他抱着全家桶回了自个儿卧室，其他吃不完的，封存好暂时放在冰箱里，她们如果熬夜的话喜欢开冰箱，倒时候也不至于挨饿。

    …………

    拉上窗帘关上灯，按下驱蚊电香的按钮。

    张默平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房间，闭上眼小小地回顾了今天一天的喜悲和收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是一种很奇怪的梦。他知道他在做干什么，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地清晰，他很想醒来，无数次拍着自己的脸颊，或是掐着自己的鼻子，可无论怎样就是醒不过来，似乎有着一种不可琢磨的魔力将他困在了这里，诅咒他永生永世日日夜夜醒不过来。

    他看到了一处战场，密密麻麻数不尽的人倒在地上，尸体堆积成了山，堆积成了尸原，天上下着血雨，地上血流成河，无一处能落脚，无一处不是尸体。一只巨大的灰色秃鹫飞了过来，用巨喙将一具尸体撕扯开，张开狰狞大嘴生吞活剥，血淋淋的一幕就在眼前上映，浓郁的血腥味闻之令人作呕。

    张默在尸堆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行动，只是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一片人间炼狱。

    此刻的他仿若泯灭了一切人性情感的神明妖魔，即便天地寂灭也无法令他有丝毫的动容。

    看着眼前，感受着天地间的死寂，他忽然有了一点儿愉悦，一种……病态癫狂的愉悦。

    漫行数十步，他猛地怔在了原地，眼睛缓缓瞪大，似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恐的事物，他匆匆跑过去，身上穿着硬邦邦的衣服，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咣当咣当地发出金属触碰摩擦的声音。

    在一棵枯败无比，直视过去仅剩半截黑木的柳树下，一红一篮两具尸体是如此地显眼。

    待看清之后，他直感觉脑袋一片空白，一切风和云，世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紧张感和危机感直达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剧烈的刺痛感扎在心口，似要把心脏扎破，每一寸每一缕的呼吸都是那么地艰难，都是那么地撕心裂肺。

    “啊！！！”张默跑过去跪在地上，将周边散落的尸体扒拉开，小心地把她们抱在怀里，可她们的身体冰凉，一点儿气息也无，他的最后一点儿意识崩溃，在灰色的大地上狼狈地流泪。

    季颖儿和季薇儿穿着奇怪的衣服，但身上的味道和那醒目的头发他绝不会忘记，是她们！是她们！是他最为重要的人！

    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即便在睡梦中，张默的心口也疼痛地要死，身体剧烈颤抖着，浑身冒着冷汗。

    梦中，一股极端的力量迅速侵蚀着他的全身，一股疯狂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迸发。

    忽地，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在血雨挥洒的天空之上刷得睁开，宛如上苍之眼，冰冷地俯视大地，恐怖压抑的气息如飓风一般扑面而来，令秃鹫不再进食，扑腾着翅膀惊吓飞走。

    张默缓缓流下血泪，他的左眼，居然和天上的眼瞳一模一样！毫无感情，冰冷地如万年不化的冰雪。

    不远处，李香雪的尸体也在，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失去了所有的气息，但仅仅只是让他难受了一会儿，真正令他感到绝望的，是她们。

    张默从未想过她们对他是那么地重要，重要到一旦失去，连呼吸都那么地痛。

    张默不知道是谁杀了她们，也不知道是谁杀了所有人，明明这只是个梦啊，为什么那么地真实，真实到他痛苦地悲鸣颤抖。

    “你为什么会感到悲哀呢。”天穹之上的眼瞳发出沉重的声音，如暮鼓晨钟，震颤心灵。

    “因为……我视之如命的人死了。”血色少年机械般地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喜悲。

    张默忽然挣脱了出来，意识彻底得到了解脱，化作了一个另类的视角。

    此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亦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他就好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事态的演变。

    天上的苍穹之瞳再次询问，血色少年冷淡地开口。张默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声音好似被什么覆盖了，只是知道他们在对话，在讲述着什么东西，却是再也听不清一个字了。

    …………

    早上七点，张默还未起床。

    他陷入了噩梦之中，一个很长的梦魇困扰着他。无数次的炼狱，无数次的生死轮回，每每如千刀万剐一般撕裂他的精神意志。在这种情况之下，无论是身与灵，都达到了一种濒临破灭的极限，稍稍一个不留意就是跌落进入沉沦的深渊。

    季颖儿和季薇儿穿着整齐地在他门口敲门，可反复得不到回应，于是很干脆地直接走进男生房间。

    张默的房间摆设很少，他是简约派，力求简单干净。

    他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空调，一个电脑桌以及上面的台式电脑，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与女生的房间相比较，实在是空荡。

    六十平的房间里只有这么几样东西，她们见了都感到有一点儿寒酸。

    “橘子味……”季颖儿琼鼻微动，嗅了嗅张默房间的味道，嗯，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季薇儿喜欢桂花，张默喜欢橘子，而她则是喜欢牡丹。

    季颖儿和季薇儿都很少会进张默的房间，因为这是一种默契，张默不会进她们房间，她们自然也不会进他的房间。

    床上有个人形轮廓，正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都七点钟了张默居然还在睡觉！难道他不知道今天有重要的事嘛！

    她们走到床前，见张默真的还在闭目熟睡，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乃至于生气。

    张默虽然慵懒但是警觉性非常地强，有人进他房间他即便在睡觉也会立马醒来。而且在印象中，他从来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此刻这般，会被人下意识地认为是故意的也很容易理解。

    季颖儿坐在床上，刚准备把张默拉起来，却被季薇儿抬手阻止了。

    面对季颖儿的疑惑，季薇儿不确定地道：“他，好像在做噩梦。”

    这么一提醒季颖儿觉得好像也是。

    仔细看着，张默现在的脸色非常的差，惨白不说，还冒着许多汗，身上穿着的白色短袖在胸前的位置被汗水浸湿了好大一块。

    季薇儿走上前，静静地坐在床沿，轻柔地握住张默的左手，几秒后，她蹙眉道：“他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

    “欸？真的吗？”季颖儿小声地惊呼，眨了眨眼，很是好奇，走到床的另一头握住张默的右手。

    “真的，你看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季颖儿眨巴眨巴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张默。

    在她的印象中，张默是一个好强又很可恶的大男人，同时又非常的爱面子爱吹牛，不经意间还有点流氓气质，此刻却十分弱小可怜又无助，与平常的他形成鲜明的反差。

    张默闭着眼，即便在睡梦中依旧紧紧皱着眉，全身轻微颤抖，像是在面临什么可怕的事情。

    季薇儿轻柔地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想要抚平他的烦恼忧伤。少女白嫩温润的手掌晶莹如玉，柔软无骨，张默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呼吸比之前平缓了很多。

    “季薇儿，你居然碰他的脸了。”季颖儿很是惊讶，自家姐妹她比谁都清楚，厌恶男人的程度比她还要严重，怎么可能会去主动触碰一个男人的身体，如果是张默的话，手还可以，但脸这种敏感部位是绝对不可能的。

    “虽然你不想叫他哥，但他是我们家人这一点是事实。”季薇儿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强调了家人这个概念。

    “家人……”季颖儿神色之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变成了明悟。

    两个女孩握着他的手，想要给予他力量与温暖。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但这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虽然张默很令她们讨厌，但终归讨厌的不是张默这个人。而是她们讨厌男人，因此，将这份憎恶延续到了他的身上。

    看着此刻表现出柔弱一面的他，两个女孩的心里同时产生了异样的波动。她们不禁有了一点点的愧疚，扪心自问，平时是否对他太过于冷酷了呢？为何会将自己对于男人这个种族的过分情感强加在他的身上，这对他，是否太过于不公平。

    是的，家人，他们可是一家人啊！

    两个女孩此刻虔诚地希望张默能够醒来，白嫩的柔荑紧握住他白皙修长的手，希望能通过温度的传递，将这份心意与力量传达。让他好受一点，好受一点，流的汗能少一点，眉头平缓一点，身体的紧张颤抖也少一点……

    也许是两位少女的祷告感动了上苍。几分钟后，张默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支起身子，两眼瞪大，一双瞳孔无意识地看着前方，大口大口地喘息。

    安静的房间里，少年粗重的呼吸声是如此的明显。花了些时间抚平心胸之后，他闭上眼睛，宁心静气好一阵子，这才算是恢复了些许精神气。他疲惫地缓过神，微微抬起眼睑。

    目之所及，两个美丽女孩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潋滟目光中带着担忧和不安，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顾忌着他目前的状态，不太好询问。

    季颖儿……季薇儿…

    颖儿！薇儿！

    他猛地将她们抱在怀里，一手一个紧紧地搂住，用身体去感受着她们的存在，能直面彼此的心跳，这是最真实的感受！

    两具凹凸有致玲珑曼妙的女孩身体通过身体的接触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张默的心里。

    还活着，还活着，还可以看到她们，听到她们，闻到她们，感受到她们……

    张默满足地闭上眼，心里充沛着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巨大欢喜。

    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地美好，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就算有再大的丑恶与不幸降临在身边都不算什么了，他刚刚已经失去了一遍最重要的东西，体验到了那份至极的绝望，在那份痛苦面前，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此刻的他，抱住她们的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比国王还要富有！

    将她们视为最珍贵的人，并发誓用一切力量去保护她们，张默于此地默默地对自己拼命呐喊。

    “流氓！”

    “你干嘛！”

    两道娇斥在耳边响起，她们挣扎着起身。

    张默还独自沉浸在喜悦之中，不过之后十分响亮的两个耳光就彻底地将他打醒了。

    天亮了，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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