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再下昆仑山

药丸入口化津，散入四肢百骸，如暖泉般安抚着戮谭留在他体内各处的暗伤。

    然而，这样的感觉，却并不能让玉微忽略掉这药丸的真实作用。

    只是……

    此时不甘，又能如何？

    待鸿钧离开，玉微面上仍旧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只是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却不知在何时深深扣入自己掌心的血肉之中。

    贴身穿着的一层纤薄内袍之前被药水浸透，此时彻底失去温度后，贴在身上便让玉微觉得有些冷。

    玉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便有冰冷的神光在眼底转过。

    可他终究不曾发作出来。

    仅仅是，将这笔账深深刻印进了心底。

    罢了。

    **

    半年的时间对于洪荒时代的修士来说，与后世人族眨个眼的时间无异。

    玉微并不想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告诉长兄和弟弟，而另有目的的鸿钧戮谭更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这半年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被淹没在了时间之中。

    老子与通天对此一无所知。

    而不管鸿钧本心有没有将三清认作弟子——既然名义上做了三清的老师，他自然要尽自己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

    又一千八百年后，昆仑山正殿紫霄宫中。

    在为自己的三名弟子连续讲道四十九年之后，鸿钧收了声，阖目等待各自有所体悟的三清从悟道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半晌之后，三清因各自的修为高低不同而依次清醒。

    按照以往的惯例，三清清醒之后便向鸿钧行礼准备离去。

    只是今日不同于往日，鸿钧在三清刚刚出殿时突然开口。

    “玉微，尔留下。”

    听见鸿钧只点了玉微一个，事不关己的老子面不改色地漠然离开。而紧跟着玉微，与兄长之间距离不过一拳之隔的通天闻言却不由得皱了皱眉，不安分地用指尖攀扯住玉微的袖子，眉眼间浮现出几分轻微的不愉。

    见此情景，玉微心底轻叹一声，拂袖将衣袖的布料从弟弟手里抽出来的同时，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通天的肩膀。

    这是一行为在安抚的同时，也将通天给轻轻推到了殿外。

    愣愣地瞧着殿门在面前合上，通天半晌后才忍不住懊恼地怒哼了一声。

    竟然又把他当成孩子来哄！

    即使殿门关上，也仿佛能够感受到自家小弟满载着不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玉微心下苦笑。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自己独自来面对这位师尊。

    要知道，每一次面对鸿钧的时候，他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小心对待。生怕自己一个错步就会万劫不复——有着那一份记忆的玉微自始至终，都没有办法对鸿钧等闲视之。

    一边抱着这样的想法，玉微一边回到自己听道的座位上重新跪坐下来。

    他头颅微低，披垂在脑后的青丝半垂在肩侧，恭谨地请问道。

    “师尊有何吩咐？”

    睁开的眼睛，目光落在跪坐在下首的玉微身上。

    罗天上仙么……

    倒也勉强够到了插手大劫的门槛。

    ‘既如此……’

    思及此处，鸿钧微微垂眼，心底已经决定要将玉微拉入这次量劫，让他早日磨砺出来。日后也好尽早派上用场。

    “将此信交于北海龙玉。”

    浅启朱唇，轻声慢言。

    鸿钧冷眼瞧着玉微在某一时间似乎僵直了一下的身体，这般继续说着。

    “汝告知他。此信交于十尊者，他自会明了。”

    “弟子领命。”

    强行按捺下心底的忧思，玉微依旧是一派恭顺地用双手接过了鸿钧以法力递过来的书简。

    “敢问师尊，弟子何时回转？”

    “何时都可。”

    清楚自己这个二徒弟向来谨慎，轻易不愿弄险的性格，鸿钧之后的这句话就是明显在告诉玉微，让他不必惦记着回返昆仑的时间，尽可以多在外面待一阵子。

    “弟子谨记。”

    虽然清楚鸿钧一言一行背后都必有一番打算，但面对这样一道对自己有利的师命，玉微却是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玉微离开后半晌，一道几乎不含情感的声音缓缓响起。

    “您如此确定，那银龙会将信给予小十？”

    淡水合色的云裳拂过。

    天机子自后殿出来，站在鸿钧身后，面上难得多了几分鲜活之色，轻颦眉头低声问询道。

    “小十？”

    鸿钧没有直接回复天机子的话语。眼神掠过天机子——即使天机子双目无法视物也不难察觉到其目光中的寒意。

    但面对鸿钧态度一向谦恭的天机子这一次没有退让改口。

    见此情景，反倒是鸿钧让了步。

    他没有再纠结称呼，索性阖上眼眸，淡淡地回答道。

    “和素被其拒之门外，汝更是干脆连瀛洲都没上去。除龙玉外，我如何与之联络？”

    “……”

    天机子被鸿钧一句话问住了。

    他握着撑杆的手先是紧了一紧，而后又慢慢地松了下来。

    只是，虽说如此，他却依旧是不甘的。

    鸿钧能够为了达成目的斩却执念。

    而天机子……却没有那个机会。

    **

    龙玉的居所，在洪荒出了名的绝地“北冥海眼”附近。

    北冥海眼是盘古开天时遗留的混沌煞气所在的地方。

    即便是遍寻洪荒，恐怕也只有在那里出生并长大的龙玉才能够完全不受影响地生活于此。

    瞥了眼自己身上的紫棠色道袍。

    即便是玉微也不得不承认，若无这件鸿钧先前赐下的紫绶仙衣护体。以玉微如今这不过罗天上仙的境界，被说是靠近北冥海眼附近的龙宫了，恐怕他就连这北冥海底都是下不来的。

    “好友。”

    精致柔美的眉目间带着淡淡的喜色。

    披着白纱软袍的龙玉在感知到玉微的气息后，当即便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寻了过来。

    瞧见来的果然是近万年不曾相见的好友，他面上当下便见了笑意。

    “好友当真是稀客。”

    不由得轻笑着调侃了一句，龙玉反手取了一颗避水珠，递给了玉微——虽然能够在这数万里的深海之底行走，但玉微毕竟不是水族，在此多少会有些不适。

    对于龙玉的好心，玉微也没有死要面子。

    他接过龙玉递过来的避水珠，将之贴身存放，确实是比之前好受一些。

    对于龙玉的一句调侃，他半是玩笑半是叹息地回了自己好友一句。

    “师命在身，却是不得不来。”

    听闻此言，龙玉笑意微微一收。

    他知道如今的玉微已今非昔比——被昆仑山主鸿钧收归门下确实是机缘没错，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呢？

    “好了，难得来一次……”

    这般转移着话题，龙玉对玉微言道。

    “来我宫里，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好友相邀，微怎敢推辞？”

    轻勾唇角，玉微跟着龙玉在海底前行——远远的，他看到一片恢弘壮阔的宫殿群雍容华美地坐落在一片沉墨色的细壤之上。

    那些建筑由水晶打造。

    宫殿顶上那斗大的明珠在黑如漆墨的深海之中熠熠生辉，将这一片海域照得透亮。

    走入宫墙，墙内墙外好似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空间——只此一处，便可看出龙玉在空间法则上的深刻造诣，以及他远超凤祖麒祖的修为。

    这里就是重华宫。

    玉微在见到这片宫殿群后，心底轻喃了一声。

    也是……

    被未来四海水族尊为圣地的——“龙族君都”。

    “好友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想要孩儿陪伴于我？”

    带着玉微行走在自己闲暇时建造的殿宇之间，龙玉似乎是一派悠然地笑而问道。

    “我想，你已有所作为了罢。”

    龙玉的话让玉微心中一动，旋即，他轻勾唇角，笑着问道。

    “确实。”

    轻笑出声，龙玉显然是被玉微的说法逗乐了。

    他单手负于背后，带着玉微往某处宫殿行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这般说道。

    “你现在前来，却是巧得很。前两年我便发现，我的长子即将诞生——说不得，你等不了多久便可亲眼目睹这世上第二条龙的出现。”

    “哈，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微先在此，祝贺好友，喜得贵子。”

    唇边笑容不减，玉微如此应道。

    只是不知道为何。

    当他想到龙玉之子时，其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却是“元始天尊”记忆中，一个身材瘦弱，沉默着跪在昆仑山脚下白玉阶上的少年。一个……在那般逆境之中，都能坚守本心，绝不动摇的孩子。

    那是“元始天尊”的三弟子黄龙。

    一个在“元始天尊”印象中从来都不起眼的徒弟。

    但是……

    他同时也是龙君龙玉最小的一位龙子。

    生为变种，不被正统龙族接受，更受到无数贪图龙祖嫡系醇血诱惑的修士窥觑。空有龙子之名，却生在太苍劫后，本源早早受创，从未见过父亲兄姐……

    龙族六公子，龙霁。

    这世间，唯一的一条九爪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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