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衣钵传承

“玉微如何？”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传入刚出现在鸿钧背后的天机子耳中。

    “机敏擅断，论心思当为三清之魁。”

    淡淡吐出这一句话，天机子随后却传音于鸿钧道。

    ‘玉清不可用。你当知晓，心思过深者，不可掌控。况且，其与龙玉交情不菲，你我身世，他定会知晓。’

    ‘我省得。’

    单手负于身后，鸿钧目光垂下，仿佛在注视着自己所立二层回廊下，绿地上的葱茏花木。

    ‘……’

    虽然鸿钧这么说，可天机子仍旧能透过话语，明白对方的真意。

    ‘……如您所愿。’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天机子终归是这么说道。

    对于天机子的话，鸿钧不置可否。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对其说道——“去东海看看和素，之后，让戮谭来一趟。”

    “是。”

    天机子应声而去，只留鸿钧依旧站在原地，在轻轻的山风之中，凭栏而立。

    **

    “昆仑山主……”

    呢喃着念出玉微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龙玉眉心微蹙，指尖一下下轻敲着那块传讯玉简，下意识地轻抿起唇角。

    他之前从没想到自己的挚友会跟那位混沌魔神中的叛徒有什么瓜葛。

    因此，他便也只是对玉微提起过，昆仑山不可近。其余的，并未深述。

    但谁想到，他的挚友有朝一日竟会拜昆仑山主为师呢？

    虽说他也承认，若论能力，昆仑山主这位三尊者，绝对要比玄夙那位十尊者强很多。

    可……

    实力的高低，有时并不决定其能否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

    至少，多次听闻玄夙提起鸿钧是如何“薄情寡义”的龙玉，就不得不对鸿钧的形象打个问号。

    更何况……

    细细品味着这件事的始末，龙玉的双眉不由锁得更紧。

    三清之所以能够拜鸿钧为师，其中只怕还少不了玄夙的推手。

    龙玉不相信对盘古一脉深恶痛绝的玄夙有什么好心。

    但此事木已成舟，纵然龙玉心底有千般万般的猜忌也无法挽回。

    想到这里，龙玉双手一合收起玉简，平生第一次深深叹息。

    **

    殿门轰然敞开。

    玄色的身形携满身寒意快步而来。

    “一路辛劳，饮杯茶水，歇息下罢。”

    随着那道墨影逼近，血液的味道也如影随形地传入鸿钧的鼻腔。

    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岿然不动。

    淡淡地招呼了一句，鸿钧随手拿了搁置在茶海上的一只小茶盅，冲烫之后，将煮好的茶汤慢慢倾入。

    “……”

    鸿钧的淡定，让戮谭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强压着性子在鸿钧对面坐了下来，苦大仇深地听着那让他越听越烦躁的茶水泠泠入盅之音。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夹杂着无尽怒火的声音高亢到近乎尖锐，似一把刀锥般楔进鸿钧的脑海。其音在鸿钧的精神世界中惊若雷鸣，震得他耳朵都出现了生理性的“嗡嗡”耳鸣之声。

    一声质问之后，戮谭的咆哮声连绵而至。

    ‘提前收三清为徒便也罢了。你竟还想收玉清传承衣钵！你当真是嫌现今生活还不够精彩，还想继续热火上身么？！’

    ‘我自有考量。’

    鸿钧的心性确是可以称道。

    经过戮谭这样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一通咆哮之后，他竟还能从始至终保持着自己从容淡然的姿态煮水品茶。

    但见鸿钧眼眸轻阖，双手捧了茶盅于身前，似乎在悠然享受着茶汤的醇香。

    ‘再者，万事再坏，也还有尔等。何必如此动怒。’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紧咬着后槽牙，戮谭瞪着面前一派安然的鸿钧，废了半天劲儿才强行按捺住想要将手中茶盅砸在鸿钧那张神情淡泊的脸上的冲动——他怎么就能在这种时候淡定得起来！

    ‘你若有事，我等怎能独善其身！再者，你可莫忘了！三清比你更适合做天道代言！！’

    ‘你此言，万无可能。’

    睁开了眼，鸿钧这般传音，安抚着戮谭的情绪。

    ‘我之存在无可替代。况且，我也不会容许有谁替代。’

    ‘你也好，天机子也罢，都是那般自负到可憎之地。’冷眼瞧着鸿钧，戮谭根本不吃鸿钧那套。他手背上泛起青筋，手中的茶盅都在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混沌秘辛非我等独知，你怎能保证玉清不知你对他的控制？！’

    ‘那又如何？’

    一句话，令戮谭一不留神捏碎了手中的白瓷茶盅。

    他恼怒地看着鸿钧——明明他与鸿钧之间的关系亲近如斯，却仍旧捉摸不透鸿钧的心意。还有天机子与和素……

    感情，他们几个里面，就属他愚蠢？！

    “微儿的基础，便摆脱于你了。”

    睁开双眸，鸿钧以茶代酒，对戮谭遥遥一敬，这般言道。

    “……你做梦！”

    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戮谭继续咬着后槽牙，瞪着鸿钧，满心的怒气直往上蹿。

    “你会的。”

    面对着戮谭的怒火，鸿钧却是笑了起来。

    鸿钧平日里神情淡漠，一身气质如高山仰止，令神望之则生敬畏之心。

    但是，鸿钧的容貌又同时堪称完美。那一弯眉眼一挑红唇时流露出的万种风情，足以令所有看到他的神魔心神一漾。

    然而，戮谭却丝毫没有被鸿钧的笑容所惑。

    瞅着鸿钧那双与脸上笑容所传递出的信息截然相反的眼眸——“莫要逼我”这句话清晰得就差没直接写在鸿钧的脸上了。

    险些被鸿钧的态度气得一个倒仰。

    戮谭十指紧扣，指节“噼啪”作响。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几个与鸿钧之间的相处颇为融洽。虽然在天机子与和素的影响下，他表面上仍对鸿钧颇为恭谨，但他们都知道，那不过就是做做样子。

    否则，今日也不会有戮谭的闯宫之举。

    然而……

    就是这样的表面现象，竟真的让戮谭几乎忘却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于他们而言，鸿钧是绝对无法违逆的存在！

    若他真的执意违抗鸿钧的要求，那鸿钧大可下达那能够剥夺他神思的命令。到时候，他不但要老老实实地顺着鸿钧的意愿行事，更是会连着面子一起丢掉！

    突然的清醒，反倒让戮谭冷静了下来。

    他虚虚地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若你不怕我一时失手，便尽管令我前去。”

    说完这句近似于赌气的幼稚话语之后，戮谭站起身来，先前被他捏碎的茶盅碎片“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而他也没有再等鸿钧的回话，一转身，不管自己衣袍下摆上的斑斑茶渍，径直离去。

    随着戮谭的背影慢慢远去，鸿钧也一点点地收敛起了脸上的微笑。

    他搁下手里的茶盅，自袖中取出了一直贴身存放的小玉瓶。

    那是一只瓶壁极其纤薄的玉瓶。

    瓶中有些什么，不用仔细运足目力，打眼一看就能清晰地辨别出来。

    那是几颗鲜红瑰丽，色泽美得令神感到惊魂动魄的丹丸。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古老的玉瓶中，等待着现在的主家使用。

    “你不会失手……只要我不想他死。”

    细微的呢喃声，轻得在口中模糊，没有让除了鸿钧自己以外的任何生灵听到。

    而在说话的同时，鸿钧心底也响起了这么一句话——‘戮谭。我怎会如你所想一般糊涂？事已至此，我早已没有退路。容不得有半步踏错！’

    念着‘踏错’这两个字。

    鸿钧心神一动，手指瞬间紧缩，牢牢地攥住了那只玉瓶！

    **

    此时此刻，玉微尚且不知道他刚认下的好师尊给自己找了什么好事儿。

    陪着自家弟弟在昆仑山闲逛了一圈后，玉微一回自己的住处，照例是先去沐浴。

    然而这一次不同的是，当他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他那位好弟弟还待在他房间里，愣是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看着半靠在座椅上翻阅卷牍的通天，玉微不由得一阵头疼。

    “你若得空，去闭关体悟大道也不失为乐事，怎可如此虚度光阴。”

    听着自家兄长的教训，通天自知理亏。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过了北海的那条银龙之后，他就愈发地想要待在自己二哥身边。

    虽然只是模糊的感觉……

    可通天还是能够辨析出来，他对这位自小亲近的兄长的情感，似乎是起了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看着眼前只披着一件白色单衣，满身水汽的玉微，通天抿了抿唇角，坐在原地不吭声。

    “……”

    眼瞧着自己弟弟似乎倔脾气又犯了，玉微也没法儿直接动手赶神。

    他揉了揉额角，索性先不去管他。

    玉微相信通天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等到即将碰触到自己底线的时候，通天一定会知道并做他该做的事情——这样想着，玉微自顾自地拿起另一份鸿钧前些时候赐下的卷牍，找了个座位自己品读。

    这时的玉微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不经意间的举动，会带给自己弟弟一种什么样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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