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变数

东海三岛的影子在背后逐渐淡去。

    他知道和素之所以会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是在挑拨他与玄夙的关系。

    但他也知道，和素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

    因此，龙玉眉心拧得更紧。

    他是见过风无的。

    所以，在以秘术窥看到三清被一个控风者撵得狼狈奔逃的场景时，直觉让他第一个怀疑上了玄夙。

    因为与玉微的交情愈深，龙玉也对玉微的兄弟有了点了解。

    修为高常出门的老子比较闷，不惹事儿。

    比较活泼爱蹦跶的通天修为低，刚能独立放风不久，惹上强敌的机率不大。

    那么……

    想到自己与玉微那次跟倪君明的会面，龙玉的脸色变得有点阴沉。

    风无是玄夙的下属。

    而玄夙……对于这位十尊者对除了他以外的盘古氏后裔有多大意见，龙玉都不想回忆了。

    再加上那个控风者对三清伤而不杀……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个出现在不周山找他好友麻烦的就是风无，但综合下自己所知的情况，龙玉还是觉得自己的推断不差。

    其实，要说龙玉虽然并非盘古的元神心血这种本源之力所化，但就其被天地宠爱的程度而言，他跟盘古的联系从某种角度上大概比三清和十二祖巫还要密切。

    既如此，为什么看盘古一脉一向十分不顺眼的玄夙会跟龙玉关系这么密切甚至倾囊相授呢？

    答案归溯于一段阴差阳错的巧合。

    关于一段奄奄一息的魔神尊者，跟刚破壳没多久的小奶龙相依为命的往事什么的。

    在那一段即使是北冥深海的海水都被混沌魔神鲜血染得猩红的日子里——灵智初开、刚从龙蛋里爬出来的幼龙仗着十尊者的气息震慑杀红了眼的魔神保全自己。

    至于当时伤势已经沉重到连半点法力都无法使用，只有一丝属于他的、仍旧能令所有排名前十之外魔神颤栗的气息还能够稍稍保护自己的玄夙，则要靠着爪牙尚未长硬的幼龙保证自个儿不会被凶猛却无灵智的深海巨兽一口吞掉。

    比起自己凶猛的哥哥姐姐们，玄夙还算脾气比较好。

    所以，对于曾经保护过自己的龙玉，玄夙早就暗搓搓地把他划出了看不顺眼的那个圈子。

    之于玄夙而言，不管当年幼龙是否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个情分他都记得。

    然而玄夙记恩，龙玉又哪里是恩将仇报之辈？

    事实上，龙玉的存在也是倪家兄妹有幸能被他俩师尊在这个时间段放出来的重要原因。

    毕竟，就倪舒窈那被玄夙宠坏了的大小姐脾气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修为，没有龙玉的话她早就被外面那群洪荒凶兽生吞活剥了。

    但正因这份情谊，却让龙玉有些左右为难。

    玄夙对玉微所为之事使龙玉愤怒。

    可此时玉微在龙玉心底的位置又尚未高到可以压倒一切的地步——嗯，这个可以理解。谁让他俩相处时间还短呢？就算是一见钟情的真爱，也需要时间升华不是。

    于是思来想去，龙玉心气儿更不顺了。

    长袖一摆，他返身重新向不周山的方向飞去。

    此次东海之行唯一的收货就是让他确定了他家好友一定能够留下一条命。

    龙玉自付玄夙还是比较了解他和他的智商的。既然他之前已经对玄夙明确表示过对玉微的另眼相看，那玄夙只要还不想与他决裂就绝对不会让玉微死在自己的算计之下。

    也正是因此，龙玉才会在一时半会儿间找不到更多自家好友行踪的时候，急吼吼地跑来东海三岛。

    确定了好友不会死，但其行踪还是要慢慢找的。

    至此，龙玉回到了不周山，趁着三清被驱逐的踪迹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进行自己艰苦卓绝的寻友侦查行动。

    之前龙玉的猜测没有错。

    和素就是在挑拨他与玄夙的关系。

    关于这一点，和素没有做丝毫的隐瞒。

    光明正大的阳谋。

    察觉到龙玉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之内，和素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他的眼神，干净和煦得像是山间的轻柔细水。

    落下一颗棋子，让刚刚展开的棋局变得更加复杂。

    随着棋落之声，在无形间结起的结界，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至此，玄夙一点都不知道龙玉来过此地的事实。

    如果此刻有一位高位混沌魔神有幸围观和素从头到尾的动作，就一定会发现——适才，水魔神和素，竟然跨越了三千魔神之间那牢不可破的铁则界限，施展出了属于灵魂法则的精髓！

    **

    水魔神施展出了灵魂法则的精髓。

    那么执掌灵魂法则的正主儿此时又在干什么呢？

    属于昆仑山上十八仙殿之一的弥渊殿，是昆仑山主鸿钧的寝殿。

    在一般情况下，除了鸿钧自己，即使是亲近如天机子戮谭和素这三位，也很少有机会能够踏进这座殿宇。

    但其实，有幸踏入此地也并不算什么幸运的事情。

    至少对于玉微来说，不算是什么幸运的事儿。

    弥渊殿里有一座圆形的宫室——这是一座专门用来洗浴的房间。

    然而一进门，就仿佛是闯入了一片玉山之中。

    树木花草，土壤砂石。

    若不是没有寻常山林中枯枝腐叶形成腐殖层和各色鸟兽，若不是这里的所有景物上都泛着一层朦胧的玉光，恐怕修为差一点儿眼力弱一点儿的修士当真会将这里错认为是一片天然的山林。

    当然，既然这间屋子本质上是个浴室，那浴池自然还是重头戏。

    事实上，那微妙微妙的玉雕山林花草什么的，只有一圈儿。

    跟着新鲜出炉的师尊绕过两棵树，地势就开始下移——在玉树林围绕的中心，赫然是个后天建造暖泉浴池。虽然，就那足有八.九丈的直径和两三丈的深度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温泉湖。

    “神石通灵，玉性最温。”

    看似随意地拨动了一下身边翠玉雕琢的树叶，鸿钧站在池边，看着池底机关转动卡死出入水口，一边取出各色药液往水里倒，一边淡淡地对身后刚收的弟子解释道。

    “于你疗伤有些好处。”

    此时，玉微正在应自己师尊的指令宽衣，脱得只剩下一件中衣和最后一层贴身的纤薄衣裤，赤足站在池边的地上。

    而听闻此言，他解衣扣的手指不由得顿了顿。

    鸿钧话里话外，似乎都是为了他的伤好。

    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过头了。

    玉微总是觉得，鸿钧带他来这暖泉池疗伤，是另有隐意。

    毕竟，师徒之间毕竟还隔着一层。让他在自己师尊常用的浴池中浸浴疗伤，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不过话虽这么说，师尊的话还是要听的。

    虽然就本心而言，多少被那份记忆影响到了点儿的玉微，对这个师尊拜得不是很欢喜。

    思维总是比动作要快的。

    一个念头转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在鸿钧话音落下不久，玉微便以颇为恭顺的姿态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师尊关心的谢意。而后，默默脱下了中衣收好，遵照鸿钧的安排走进浴池，找了个不至于在坐下后被池中药泉没顶的地方打坐。

    ‘戒心颇重。’

    虽然一直是背对着玉微的，但玉微在自己说话后不自觉微微停顿的手指，鸿钧却仍旧“看”到了。因此，他便在心底这么给自己这个二弟子下了判语。

    不过随后，玉微恭顺的姿态却让他眼底流露出了些许无法被外人察觉的笑意。

    ‘但心性尚可。’

    在心中补充了这么一句话——鸿钧略一眯眼眸，玉微在那一汪加了料的温泉池水中疗伤时，灵魂力量与其周身灵气引发的共鸣，让他无声轻笑。

    想起先前天机中的展示。

    鸿钧心道。

    ‘与龙玉交往甚密。小十，处心积虑将三清交到为兄手中，重点还是玉清罢。’

    这位混沌魔神里的三尊者知道自己幺弟与龙玉的关系。

    因此，他也自然明白玄夙派风无将三清在此时驱逐到昆仑山的目的何在。

    无非就是想要借助三清的身份，刻意制造出一个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变数。而因着龙玉的关系，希望这个变数能够是玉微，以便可能打乱龙玉那通往毁灭的命轨。

    也罢。

    既然是他幺弟的愿望……

    拢在袖里的手指一根根收紧，站在高处的鸿钧略一垂眉眼，敛起神情间的笑意。

    他可以成全玄夙。

    玉微将成为传承他灵魂法的亲传弟子，而不是作为他顺从天命地收下将在未来替他宣扬天道的工具。

    他会将这个继承了盘古大道的孩子培养成最完美的变数。

    而且，鸿钧相信自己看神的眼光。

    他相信，玉微不会让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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