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请说‘大海’。”
二条城天守阁里,政事总裁一桥庆喜的宠妾阿芳,闻言对着照相机镜头做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看着有些手舞足蹈的摄影师武藏小金井,久未开颜的庆喜,也不禁露出些许微笑——毕竟,如今政事乱成了一团麻,烦心之余,只有善解人意的阿芳和戏虐的小金井,才能给他带来少许欢乐。
但尽管如此,庆喜心中还是放不下,他就不明白了,事情怎么会窘迫成这样呢?
庆应二年(1866年)年,受庆应凶作和高丽丙寅洋扰的影响,扶桑攘夷风潮再起。
借此良机,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在将军家茂按例上洛,同时六位国是参与齐聚京都的时候,庆喜联手幕府老中首座酒井忠绩一同发难,扶桑政局由此大变。
事后,作为维新派首脑的政事总裁,松平庆永被迫辞职,而庆喜和酒井则分享了权势:
作为朝廷“禁里御守卫总督”的庆喜,又被幕府委任为“政事总裁”兼“大坂城代”;
而出身德川谱代四名家的酒井忠绩,则升任新设的“国内事务总裁”,成了名符其实的幕臣第一人!
至于将军家茂,则被留在京都辅政。
毕竟登基的扶桑新皇才十五岁,不能亲政的他,需要征夷大将军暂且辅佐一年,这不正说明了公武合体的成功么——可怜的家茂,他在老婆和宫的劝说下,是真的信了。
对这样的结果,双方都很满意:
庆喜的地位再次超然不说,而且他和会津容保、桑名定敬组成的联盟“一会桑”,这次彻底控制了近畿御领——大坂城代、京都守护加京都所司代,三项役职加起来,畿内筋的六十一万石,就算彻底落入三人的口袋了。
而以酒井为首的幕臣也不吃亏,不但扳倒了以庆永为首的维新派,还把安抚武力攘夷派的苦出差事甩锅给庆喜一系。
按酒井所想,近畿的六十一万石御领,庆喜等人也不可能全部吞下去。
其中三成是旗本名下的领地,这个出产,除非庆喜想自绝于德川家,否则他还得老老实实上缴所得年贡。
另外庆喜的“禁里御守卫总督”,本来每月就要从幕府支取七千五百俵,一年折合下来,也是九万石的份额。
至于大坂的出让,不是还有大坂城番、大坂町奉行嘛,大家互相扯皮也就是了。
再说了,没有足够的好处,庆喜怎么肯帮着沟通朝廷扳倒维新派!
要知道,幕府内部酒井等人有办法,可六位国是参与中,有萨摩、土佐、宇和岛三家,这些诸侯如今可是妥妥的维新一系。
如果这次不是朝廷帮助压制,有这些外援的支持,庆永等人如何肯低头认输。
而庆喜、酒井等人敢发难,而且最终能如愿以偿,其实还是受了三件事的影响:
第一件,是庆应凶作。
因为大批良田被改做桑园、茶园等,庆应元年(1865年),稍微稳当一些的扶桑米价,就又开始飞速上涨。
而到了庆应二年(1866年),虽然有维新一派的勘定奉行堀直秀等人奔走协调,米价还是翻了一倍——当然了,各路有心人士扯后腿的事咱就不提了。
谁让你维新派做主,在庆应二年又和弥尔尼壬(比~利时)、丹墨(丹~麦)、意达里亚三国签约通商,这粮价上涨的黑锅不扣在你们身上,那不是太可惜了。
粮食都被洋人买走了!
因此各地攘夷的风暴又开始高涨,维新派的名声开始狼藉。
至于是不是真的,大家各执一词,没事就扯呗。
其实庆喜、酒井等人都明白,因为生丝、茶叶、白蜡
、樟脑等价格一路高企,这些年扶桑各地粮田不断被转为它用,扶桑的粮荒,到元治元年(1864年)就特别严重了。
以前价格飞涨,是有部分奸商囤积炒作的因素,可在元治元年,粮食是真的开始不够吃了!
当年呢,治政的庆永等人从米人洋商处购来了粮食,才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所以呢,这个锅其实不是维新派搞出来的。
但溯本寻源,粮荒是开国通商导致的,所以维新派背这个锅,一点也不冤!
第二件对维新派不利的事,就是发生在高丽的“丙寅洋扰”。
庆应二年(1866年)七月, 米人武装商船舍门将军号跑到高丽沿海,要求其对外开埠通商。
当时米人做出了诸多蛮横的行为,高丽人一怒之下与之开战,
结果米人眼大手小,令大家莫名惊诧的是,舍门将军号居然被击沉了!
你说说,这“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米人就此丢了大脸。
而且呢,米人虽然叫嚣的厉害,可雷声大雨点小,此事居然好像要不了了之了。
此事传到扶桑,武力攘夷派大受鼓舞,高丽能行扶桑也可以嘛。
更为诡异的,则是丙寅洋扰还没完,洋人之后又吃了一个大亏:
因为这一年的春天,高丽大肆捕杀切支丹教徒,其中就有九名佛兰西洋和尚。
可能是受亚罗号之战的鼓励,毕竟张和尚马和尚差不多嘛,因此佛人以七艘战船征高丽。
西洋历1866年10月14日,佛人开始入侵江华岛。
这江华岛呢,是高丽陪都,又是其京城屏障。
本来呢,大家觉得这次高丽惨了,虽然佛兰西人少,即使其不敢大举登陆进攻高丽京城,但江华岛嘛,肯定会被劫掠一空。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一直锁国的高丽,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西洋新式军械,就在佛人登岸的当晚,两艘战舰就被炸毁了。
而且呢,增援江华岛的高丽兵马,居然和佛人的陆战队打的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本来呢,佛人就有后患之忧。
在当年西洋历6月,其就在安南挑起战端,想要侵占永隆、安江、河仙三地。
同样坑爹的是,在退入安南的唐人长发军余部的帮助下,佛人被打得狼狈不堪——尤其是唐人客将首领石亚达,每战皆胜,几乎让佛兰西人闻风丧胆。
因此这次征高丽,佛人欧罗巴官府就不同意,完全是其远东军头自作主张。
可安南不好欺负,就到高丽来找便宜,这纯属长的美想得美啊。
眼见速胜无望——其实是求胜不能,佛兰西人只好怏怏不快地撤离,然后找高丽的宗主唐人严重抗议去了。
高丽在“丙寅洋扰”中战胜了米、佛两国,加上后来安南抵抗佛兰西成功,这让得知此事的扶桑武力攘夷派大受鼓舞。
可这些人威风起来,那坚持开国的维新派不就有难了。
至于最后一件对维新派不利的,自然是扶桑皇帝薨了这件事。
扶桑皇帝虽然一直要求攘夷,但他还是比较明智的,对激进攘夷派一直保持着警惕和距离,另外他还一直坚持公武合体,认为没有幕府的攘夷不能成功。
可庆应二年(1866年)十二月,扶桑皇帝暴病而死,接替他的,是十五岁的皇太子。
而这个皇太子呢,年幼的他信任的是叔叔和外公。
叔叔是谁呢,炽仁亲王,就是和宫的原定夫君,和将军家茂有夺妻之恨。
而其外公中山忠能就更别提了,其满门上下,全都是武力攘夷的狂热者——
文久三年(1863年)的天诛组之变,击毙幕府五条城代官,并纠合十津川乡士进攻大和高取城,这带头大哥就是忠能的儿子、皇太子的舅舅,中山忠光。
因此呢,如今京都小朝廷的风向变了,武力攘夷又成了主流。
总而言之,庆应凶作、丙寅洋扰加朝廷转向,这三件事就是维新派失势的诱因。
可让庆喜万万没想到的是,维新派是倒台了,可得势的自己面对的局面,还不是维新派当政时呢——但这次,黑锅就得自己抗了。
其实,这事谁也没想到,之前维新派举步维艰,可换了人之后,那还不如人家维新派呢。
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底,政事总裁庆永辞职。
四月初,返回江户的国内事务总裁,播磨国姫路藩谱代大名酒井忠绩,代理幕臣的他开始清理维新派幕臣:
政事总裁庆永倒了,那他的心腹们,桥本纲纪、三冈八郎自然和横井时存一样,都回越前福井啃老米饭了;
之前主持签署弥尔尼壬、丹墨、意达里亚三国通商约定的外国惣奉行,堀利熙,他被迫隐居;
原留守居井户弘道,被命令退隐;
军舰奉行冈部长常、中滨万次郎离职待命,转入旗本寄合;
歩兵奉行村田永敏被转入讲武所做学头;
中途反水的维新派幕臣永井尚志,被提升为大目付;
水野忠徳及时投诚,大目付之位得以保留;
好不容易重新成为大目付的驹井朝温,被降为勘定奉行;
勘定奉行竹内保德、岩濑忠震,被明升暗降为西丸留守居;
神奈川奉行大久保利济,因过份交接洋人、有辱扶桑体统,减封加永蛰居。
……
算上之前辞职的庆永和病死的两位留守居堀利坚、伊泽政义,维新派近乎全面失势。
但是呢,实话实话,国内事务总裁酒井等人下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
首先,对维新派的处罚都不重。
不光没有剥夺家名这样的重罚,连严惩都都很少——除了大久保利济,倒霉的他被杀鸡儆猴了,但永蛰居也没剥夺大久保家的旗本地位。
其次呢,漏网之鱼也有几条,比如江户南北町奉行小栗忠顺、井上清直、勘定奉行堀直秀和外国奉行川路圣谟。
而且呢,维新派还有升职的,比如堀利熙的儿子堀利孟,小小年纪就被提拔为大目付。
但堀利熙被迫隐居,堀利孟哪里肯做大目付,不怕被人阴死啊。
可无论堀利孟如何推脱,最后他还是被任命为作事奉行。
说白了,酒井等保守幕臣还是认可维新一系的能力的,因此只是进行了小惩大诫:
希望他们能知情识趣,别再搞什么“原领奉还”这样过激的革新了。
如果肯识时务和光同尘,那以后还可以出来做事嘛。
而且,维新派的根基,是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来访后,涌现出的大将能臣,这些人不是做过海防挂,就是出身于长崎奉行、浦贺奉行、箱馆奉行等重要役职。
如果真的一网打尽,那恐怕幕府的新政就搞不下去了——不变则死,其实酒井等人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问题是,这以谁为主,那得分清楚啊,如果旗本地位动摇甚至不保,那维新成功了,又能如何?
完全和我们没关系了不是。
可这批维新幕臣的失势,随后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毕竟,酒井等人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维新幕臣这一缺失,洋人的压力那可是难以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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