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吉利代理公使尼尔,最近颇为困恼,关于下关炮事件如何善后,他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稳妥的办法。
于是,他将此事说给了前来拜访的英人箱馆知事,谁知道约翰.布莱恩一听就笑了,处理此事的办法很简单啊:
“这有何难,别忘了,您上面有人啊!”
尼尔听后摇头苦笑:
“阿礼国公使能帮我,你信我不信,再说他还没回来呢。”
这话布莱恩懂,真要是纯粹的代理公使,那要尼尔来扶桑干嘛?
横滨知事霍华德?瓦伊斯就在本地,瓦伊斯熟悉扶桑事务,让他代理一段时间不就完了。
因此尼尔到此,就是要取阿礼国而代之的。
可算起来,阿礼国和尼尔一样也是中华来扶桑的,阿礼国原本是松江知事,尼尔之前是公使馆书记官,何苦闹成这样——之前布莱恩不愿意和尼尔搅合,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如今嘛,布莱恩既然已经在尼尔身上下注,那还有啥犹豫的,只要重重加码,这样才能各取所需:
帮直秀是顺手,让尼尔摘掉“代理”的帽子,等他坐稳了公使,那还不得感谢自己啊。
原来,布莱恩给自己图谋的,是英吉利横滨知事的位置。
这也是直秀能说服布莱恩的根本原因,“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你帮我、我帮你,这不挺好的嘛。
当然,尼尔本身也有便利条件——作为之前的书记官,他也是有跟脚的。
因此,布莱恩向其解释:
“阿礼国公使呢,您就暂时别指望了。
可您还有老长官啊,为啥不能从这里下手。”
对此,尼尔表示:
“我想到了啊。
可驻中华公使卜鲁斯爵士的回信里,只建议我‘慎重,务必不坠日不落帝国的威严’。
怎么看,这也是建议强硬处理下关事件的意思啊。”
这是当局者迷啊,布莱恩真想现在就把干股要回来么——人家卜鲁斯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您这犹犹豫豫的,不像是做大事的料子啊。
其实呢,从军势转为外事官,尼尔还真是没啥前途,最起码他在扶桑的表现不佳:
如果直秀没乱入,尼尔在扶桑代理公使,那是干的一塌糊涂。
生麦事件(文久二年八月)发生后,善后事宜办的拖拖拉拉,一直到文久三年(1863年)五月,尼尔才和幕府交涉完毕——收到了10万英镑的赔偿金。
当时英人自己,包括横滨知事瓦伊斯在内,很多人都对拖延不满,认为应该采取更激励的报复,甚至立马在横滨采取武力行动。
但尼尔把这些意见都压下去了——别看他对幕府大喊大叫不止,但内里却是个温和派。
接着呢,他带战船到鹿儿岛,结果和岛津家交涉也不顺利。
而最终开打之后,居然还打成了烂账,连旗舰的舰长都挂点了,最终英人不胜而退。
事后,米人幸灾乐祸的报道:
“通过这场战争,西方人应该学习的东西是,不应该小看扶桑。
他们勇敢且擅长西式的武器和战术,很难让他们投降。
尽管英吉利来势汹汹,但未能挫败扶桑的勇猛”。
更关键的关键是,英人自己的舆论也不站在尼尔一边:
“既然收到了巨额赔偿,何必多事。
更关键的是,居然还没打赢。
这是啥鬼操作啊。”
其实尼尔也很冤,当时他委托水军提督全面负责军势,在开战一事上,他也是被裹挟的!
当然了,著名的翻译家福沢谕吉,他在其中也贡献不小:
据说福沢把英人的要求,从交出“凶手(动手的人)”,翻译成了交出“首犯”。
可首犯能是谁啊?
这么大的帽子,那只能是当时萨摩藩队伍里的地位最高者,也就是岛津久光。
而久光是藩主的亲爹,又把持了藩内大权,他能把自己交出去?!
因此两边最终谈崩了,只能开打。
至于福沢谕吉是不是故意的,这就是千古谜团了。
因为这些胡搞乱搞,后来等阿礼国回到扶桑,尼尔就只能自动滚蛋了。
如今嘛,直秀的小手猛捞,这尼尔的结局自然大有不同:
生麦事件根本没发生,所以尼尔根本没有拖延的机会,因此也没激起属下的普遍不满;
而下关事件虽然发生了,但受直秀怂恿,布莱恩不是屁颠屁颠地跑来帮忙了嘛。
布莱恩给尼尔出鬼主意:
“驻中华公使卜鲁斯爵士的回信里, ‘慎重,务必不坠日不落帝国的威严’,这是好事啊。
这口气这么硬朗,不是要您采用强硬手段,而是明确表达了对您对支持!”
尼尔点头,说本来我也怎么想。
满腹的吐槽都到了嘴边,可想到横滨知事的宝座,布莱恩又生生忍住了。
他接着给尼尔分析:
今年是啥年头啊,这处理必须坚决果断,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来,1763年,七年战争结束,英吉利从佛兰西手中夺取了两块要地——北米的魁北克和英吉利帝国未来的明珠“天竺”。
从此,英吉利开始自称“日不落帝国”。
而今年是1863年,是整整百年的纪念日,所以下关炮击事件要尽快完结才好——感着献礼么,懂?
当然,算算日子,这再快信息今年也回不到英人本土了。
可晚到总比不到强啊。
尼尔表示,宝宝不说但宝宝很委屈:
“这些我都知道啊。
可目前本土不是推行‘小英吉利策略’嘛,这万一采用强硬姿态,把幕府逼急了,要大打出手不就坐蜡了?”
“江户想动手?”
尼尔摇头,小栗忠顺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态度是明确的。
布莱恩差点被气晕了,代理公使大人,您老到底是啥意思啊!
“您想让交涉破裂,然后打到底?”
“不想,就是佛兰西人鼓噪不已,有些咱们自己人,也指望着大咬一口好升官发财。”
谈到这时,布莱恩总算搞明白了,原来尼尔是抓到了熊尾巴,骑虎难下,而他自己是倾向和谈解决的。
这不就好办了吗。
关于佛人,布莱恩给尼尔讲了个故事,亚罗号之战结束后,外界是这么评价英、佛、米、鲁四国的:
四个人去抢果园,其中两人比较傻,费劲巴拉地爬到果树上采摘。而剩下的两个则站在地上,一边放风,一边站在地上等果子掉下来。
当果园主人赶过来的时候,地上的两人拉住了他,让他冷静。
结局嘛,果园主人终于和爬树的两人大打出手,但却处于下风。最终只好看着三个拿到果子的强盗扬长而去。
“还有一个放风的强盗呢?”尼尔问。
因为他贪心不足,拿了水果还想抢别人的房子,结果被果园主人和原本的同伙教训了一顿,所得寥寥。
尼尔一听就懂了,这不是说亚罗号之战的四国嘛:
英、佛是与中华开战的,保持中立的米、鲁,就是那俩放风蹭便宜的。
后来鲁人起了贪心,图谋中华土地,结果在远东的瑷珲之战中惨败不说,还引起了英吉利的警惕。最终,在英人的干预下,除了商业利益外,鲁人只得到了微不足道的赔偿。
故事是好故事,不过这和下关炮击事件有啥关系?
懂了,尼尔转念一想,他就明白布莱恩的意思了:
这三国炮击下关,其实也涉及了四家,英、佛、米、兰——只是兰国势弱,没有战舰出场。
而这次事件,本来是佛、米上树摘果子,英吉利、兰国坐享其成。
可因为佛、米没占到便宜,最后英人出手才摆平此事。
问题是,人家幕府早早地把最大份的果子送给了英吉利。
小栗忠顺出使,又是买战船、机械,又是承诺特殊商业利益,这么看来,英人出手完全没必要嘛。
就算能搞到一些赔款、一些商业利益,可实际上,果子就那么多,英人相当于把自己多占的那份也拿出来分享,实在是冤大头之极!
当然,要是能抢更多,那这个逻辑就不成立了。
可如今在横滨警戒的扶桑兵马,是曾经两次大败鲁人的北地兵,装备之好、素质之高,为尼尔等人所未见——和以往的对手比。
如果扶桑的幕府还能拿出这样的兵马,不说一万,就是八千、五千,那也不是四国在扶桑的现在力量所能平推的。
而且下关也不是没登岸,击垮了不知所谓的毛利家正规兵马后,那些神出鬼没的冷枪手,让大家吃了很大苦头。一半以上的伤亡,都是这些鬼鬼祟祟的老鼠干的。可问题是,大家还真拿这些不敢正面决斗的胆小鬼没啥好办法。
目前四国的讹诈不成,与幕府谈成拉锯战,军势方面的考虑是重要因素——要想达成原定目标,这不往扶桑增派人马是不行的!
而大举增派人
马,明显和“小英吉利策略”本小利大的原则冲突。
这个,其实就是尼尔对此事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
如今换成故事比喻,那就更清楚了。
因此,佛兰西人的鼓噪,从分果子多少这个角度上,尼尔就应该压制才是——明显幕府更亲近英吉利啊。
“可如今公馆有些人,也甚是顽固,鼓噪不能让步。”
布莱恩一听,这尼尔其实已经下定决心了,可还有担心:
缓和处置,他怕挡了属下升官发财的机会,到时引起众怒,他的代理公使还是不能转正——就算当上了,那上下离心,也不是啥好事。
不过这事简单,“献金”可不是啥扶桑特色,英国也有啊。
对此尼尔一拍大腿,连连表示“失误、失误”:
这赔款是公对公的,真能落到个人手里多少不好说。可幕府的献金,那是百分百属于个人的!
就是操作上,有点麻烦,容易留下手尾。
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布莱恩,这事他自己不好办,可对有洋行、银行在扶桑的布莱恩来说,哪还不是so easy。
随便搞个名目,如贩卖生丝、放贷啥的,没多久就洗白了。
于是呢,等尼尔想明白了,这下关炮击的处理就基本畅通无阻了:
其实,前面在幕府的努力下,米人、兰国已经松动了。
加上实力最强的英人代表尼尔倒戈,佛国公使贝尔库特独力难支,只好也跟着让步——再说了,走布莱恩渠道的献金都到手了,这不让步也不好意思不是。
在直秀拜访小栗忠顺前,三国炮击下关的最新协商成果是:
或者赔偿20万英镑,或者兵库立即开埠。
可洋人松口了,这回轮到幕府拿捏起来:
幕府是不敢开埠兵库的,怕的是引起攘夷人士的大肆攻击,因此倾向于掏钱买平安。
可赔款二十万英镑,加上五万不显示在账目上的献金,这可是差不多一百零四万枚万延小判金!
而长州派来的代表高杉春风,他表示长州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其中的大部分,都得请幕府先垫上。
可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幕府也……
其实幕府账上还真有一笔钱,不过这是当年和咸亨洋行做密贸易攒下的,最早的经手人就是小栗忠顺。
以金易银到现在还是机密不说,这些钱更是幕府中兴的希望,上从将军家茂、政事总裁庆永,下至知道此事的大目付等幕臣,对这笔钱看得如同命根~子一样。
因此,在直秀上门前,交涉四人组的考虑是分期付款:
除了必须尽快支付的献金,剩下的二十万英镑,准备分四期支付,也就是每六个月赔付五万,善后签约的时候就支付首期,一年半付清。
可长州还是不肯答应,继续恳请幕府垫付。
这毛利家主庆亲和儿子定广,两人当起了缩头乌龟,而派到江户的高杉春风,他就只能硬挺:
献金五万加上首期五万,一共十万英镑,折合万延小判金四十一万有余。
这笔钱长州只能凑出二十多万,剩下的二十万,只能请幕府垫付。
而且呢,一年半之内,长州是无论如何也掏不出全部赔款,后面的,估计还得是幕府兜底。
最后把高杉逼急了,他拿出刀来——不是翻脸,是准备刨腹谢罪!
考虑到长州并非“要钱不要命”,而是确实没钱,对此幕府也无计可施。
因此,与洋人的交涉就这样卡住了,洋人让步了,可幕府却不愿意替长州掏钱。
而如今直秀登门小栗家,就是来当这个冤大头的。
直秀考虑的是, 只要炮击下关一事得到解决,文久革新就能继续大刀阔斧地推进:
一嘛,洋人不闹了,这就去除了幕府的后顾之忧;
二嘛,如果结局能相对完美,那就能侧面证明,小栗忠顺推动的西化改革是有道理的。
在前面的交涉中,小栗大显了身手,如果事情平安落地,最起码能证明人家有能力不是。而如果小栗有能力,那他说的话,不就有道理了么。
况且,《扶桑殖产兴业建白》经过十个月的发酵,也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地步,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这次要出了岔子,以后可就更难收拾了。
不过呢,虽说“借钱的是大爷”,可让直秀头疼的是,钱还没给出去,小栗的架子就端起来了:
“长州的借款,关本大爷何事。你要上杆子出钱,该去找高杉春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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