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永七年正月十六日(西洋历1854年2月13日),米人黑船再次闯入江户湾,随后在幕府的大评定会决议“赶紧派人与米人谈判,别让黑船等不及开到江户近海”,在会上海防挂首席德川齐昭一言不发,但抱病参与的另一位海防挂江川英龙却与对此表示赞同。
不过,接下来幕府派出的谈判团却跟这两个人完全没啥关系。
原来上次米人说了翌年再来,因此幕府早就定好了接待人选,里面并没有齐昭和坦庵先生。
事情的详细经过是这样的:
在去年六月十二日黑船走后,幕臣们发现海防挂的权利过大,原本设置九位海防挂的目的其实就是组建个大顾问团,可没想到米人黑船一来,海防挂们因为职责相关,居然可以左右交涉方向了——海防挂数量多啊,一提就是九份意见,弄得旁人想插话也找不到新姿势,这憋的很难受啊。
但九个海防挂的身后站了很多派系,潜势力庞大,也不能无缘无故废除,所以其他幕臣等一合计,“海防挂出面没啥不好,但涉及到细致的条文,毕竟还是需另派饱学之士研磨”——那谁是饱学之士呢?当然是担任公方样侧近役职的儒官了,至此将军侧近的幕臣也得以直接插手外事。
既然儒官可以参与,那其它的幕府重臣也不甘落后,本来海防挂就是顾问役职,哪有顾问亲自下场的——最起码交涉队伍里顾问不能占多数。
一番龙争虎斗之后,幕府定好了接待人选——林韑、筒井政宪、井户觉弘、川路圣谟、鹈殿长锐和松崎满太郎。
其中林韑是大学头,就是幕府官学昌平簧的大祭酒,也是公方样侧近儒官之首,他主持编写的《通航一览》共三百五十卷,记载了自永禄九年(1566年)至文政八年(1825年)之间所有的扶桑与外国交涉事务,所以林大学头入选是“众望所归”。
剩下的五个人里,筒井政宪是大目付,井户觉弘是江户町奉行,川路圣谟是勘定奉行,鹈殿长锐是御目付,松崎满太郎是精通文字和典故的御台所儒官。
不过,和第一次与米人交涉相比,这次的出面人员就不全是海防挂了——只有两位海防挂,筒井和川路。
可不是说没人愿意担风险么?
对此,其余六人表示真香——有不愿意担风险的,自然就也有愿意搏命出位的。只有儒官松崎满太郎一人不情不愿,他是被林大学头逼着当助手的,完全是“城门起火殃及池鱼”。
可大评定会后,幕府派出的谈判团却不是这六个人,为啥?
因此大目付筒井政宪和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去了长崎,当时鲁西亚使者也来了,也要和幕府谈开国、通商顺便厘定边界,这两位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至于谈判组的其他四人为啥没去长崎?
不是谦让,是因为幕府从一开始就抱着坏心眼,压根不想和鲁西亚人真谈!
至于不想谈的原因很简单,咸亨洋行在去年的和历十一月(西洋历1853年12月)派蒸汽船入港,告诉了幕府一个好消息,“鲁西亚人在西洋历6月21日入侵多瑙河下游”。
根据咸亨洋行提供的风说书,英吉利、佛兰西、奥斯马加、撒丁王国都对此不满,大战一触即发,
所以鲁西亚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硬的的——和扶桑相比,欧罗巴才是露西亚的关键所在,从情理上说,欧罗巴局势紧张,大敌当前之下鲁人应该不会再另生枝节。
因为咸亨洋行这几年在幕府方面积累了相当的的信誉,而且还有各类读卖(报纸)为凭据,所以幕府信了——其实没全信,不过也不影响幕府的安排,先让筒井和川路带队糊弄着,万一如果鲁西亚人豪横,那再让林大学头等人出发好了,正好符合了幕府一贯采用的拖延策略。
可现在就有点抓瞎了,米人提前到来,可好好的六个使者团少了两人,不过这也好办,江户还剩下七个海防挂呢,随便抓两个好了,于是勘定奉行水野忠德、御目付堀利熙入选,之后使者团赶紧出发——坦庵先生没入选,一是他勘定吟味役的役职较低,二是他 “抱病在身”。
但没过十天,幕府就让 “有恙”的江川赶紧去与米人交涉——坦庵先生不去不行,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作为著名的兰学巨擘和兵法大家,他得去现场评估米人的军势。
原来林大学头等人到了黑船泊地附近的岸边后,两边就交涉地点不断扯皮,结果米人不按常理出牌,于正月二十七日(1854年2月24日)居然派蒸汽战舰波瓦坦号开到了江户的品川港近海,于是幕府和诸侯无不震动!
虽然两边都克制着没有发炮,但幕府扛不住了,黑船那么大,真打起来江户还不得化为一片火海啊,所以立刻派人质问林大学头等人,“你们到底说啥了,惹得人家把战船开到江户来!你们出使的第一条目的就是别让米船靠近江户,都忘了?!”
当然派人之前还有一场风波,上次评定会上一言不发的德川齐昭这回来劲了,他亲自跑到品川台场要求发炮,要不是坦庵先生在现场阻止,这两边就已经打起来了。
当时事态紧张,幕府只能又召集大家开会——上次评定会除了齐昭之外都是幕臣,这次连在江户参觐交代的重要诸侯都参与了。
齐昭在诸侯的势力非常庞大,一时“米夷欺人太甚”的言论层出不绝,于是评定会出现两种皆然相反的观点,齐昭系要求立即开战,但以幕府重臣为首的一方则要求“做好准备但不能先动手,以免贻人口实”。
品川台场是江川太郎左卫门负责修建的,打不打或者打不打的赢自然要问他的意见,可坦庵先生的回复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取胜艰难,而且不能打!”
“虽然后膛炮的射距比黑船的主炮射距远,但口径相差悬殊,因此败是败不了,但胜也是惨胜。黑船仗着皮糙肉厚,完全可以抗着炮火攻击岸上的木屋,到时江户可就是一片火海了。”
“再说了,如果黑船跑了怎么办?虽然有水雷,但就算把黑船困在了江户湾,最后敌人弹尽粮绝投降了,那米国能善罢干休么?以后米人再派新的黑船攻击扶桑沿海,别的地方可没江户湾的防御好,就说大坂吧,如果黑船攻击大坂怎么办?”
这是幕府第一次有人在正式朝会上公开承认“技不如人”,而发言者又是修建了品川台场的海防挂,所以全场先是鸦雀无声然后一片哗然。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中首席阿部正弘都坐不住了,他赶紧出言安抚现场,表示“江川话糙理不糙,当然打起来我们还是能赢得,可就像江川说的,反击
是出了气但善后相当不易,毕竟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么,还是要搞清楚米人到底想干啥”。
大家也不敢吐糟,米人国书早就发下来了,人家要求“避难港”、“补给港”和“通商”,“到底想干啥”这不明摆着么。
可幕府积威已久,首席老中发话没人敢不听,没看连力主开战的德川齐昭都不做声了么——其实齐昭不做声是有原因的:
他作为海防挂看过咸亨洋行的风说书,书中清清楚楚地写到“米人提督佩里没有开战权”,而且还提供了一些资料作为佐证。虽然齐昭从骨子就不信任同为米人的咸亨洋行,但人家多次提供的信息都很准确,而且还提供了大量的新式军械,价格也很公道,你说人家包藏祸心总要拿出实际证据来吧。
老中首席阿部侍从也是基于同样原因才稳坐钓~鱼~台,但他见过的事情多了,他一个是不相信米人的机密真能被商人得到,二一个也觉得米人水军军头佩里可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他也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
但无论怎样,阿部早就和其他几位老中沟通好了,“这战端一定不能轻起”,至于评定会嘛,这就是个分摊风险的途径——老中直接赤膊上阵,吃药吃傻了不成。
但他真没想到,齐昭如此好战,而江川又直言不讳地掀起了老底,所以他才不得不出面控制形式。
首席老中发话,众人束手听令。
于是江川被派去警告林大学头等人“实心用事”,而且幕府还要求江川留在那里参与交涉——他是兰学巨擘和兵法大家,又是品川台场的建造者,如果江川留在江户宣扬“取胜艰难,而且不能打”,那多丧士气啊,赶紧让他滚蛋!
另外江川也是交涉的好人选,他既知兵又懂兰学,而且去年九月还和小栗忠顺一起献上了一本书《西洋诸国约定概要》,里面记载了西洋诸国的一些约定内容,虽然都是从西洋书籍中摘录的,但也算是有心人了。
江川到了现场之后,林大学头等人不免讪讪——两边是死对头,一个是儒学宗主,一个是兰学巨擘,而且林家出身的鸟居耀藏还是江川的死对头,这里面的恩怨深了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江川只是向林大学头等人传递了幕府的命令,也就是“赶紧谈判,别让黑船再到江户外海示威了”,并未借题发挥,不但没臊大家的脸色,还私下表示“米人凶蛮,去年无理之处也甚多,因此不必过于放在心上”,当时就把现场的众人感动坏了,“坦庵先生真是个厚道人啊!”
说实话,林大学头等人也很是不满,也不知道幕府咋想的,去年的浦贺两个奉行,户田氏荣当了西丸留守居,奉行并井户弘道荣升大目付,这次两人都没出面,跟林大学头等人在一起参与交涉的浦贺奉行是伊泽政义,大家都是头一次和米夷打交道,难免手忙脚乱,幕府这是要闹哪样啊?
这些人忘了,去年黑船走后,海防挂人多势众于是安然无恙,水户德川家臣藤田彪被喷了个满脸花已经又回家“谨慎”去了,户田和井户也被明升暗降,在场的差不多都出过大力气。
江川带来了幕府的严令,为了不让米人黑船继续去江户骚扰,这谈判地点就迅速确定下来,就在米人泊地附近的横滨村,而坦庵先生也在后继交涉中大显了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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