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学之后,医学馆学头(馆长)岛本良顺闻讯也来参观风车,并对直秀提出了邀请,“直秀君名不虚传,请问是否可以就任本馆讲习?”
直秀心想,扶桑恭维人的水平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恐怕之前您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不过直秀听了还是很舒服。但话好听事难办,“讲习”这职位明显就是撒大网捞小鱼,真要是重视肯定是给个“教授”当当,顾问职位“指导”自己倒还暂时不敢想。
“岛本殿过奖了,医学馆英才济济,直秀才疏学浅,恐怕误人子弟啊。且直秀尚在游学,不能久驻佐贺,身为讲习恐怕不太适宜。”
岛本良顺也不是真想聘任直秀做教师,直秀身为幕臣是不能私下接受各藩的职位的,他也是听有人反馈直秀懂制造玻璃好像还懂冶炼钢铁,又有风车实例证明,所以想让直秀有空来交流交流。
虽然他私下让玄朴先生邀请直秀帮忙,作为玄朴先生的弟子直秀肯定不方便拒绝,但这成绩就是伊东玄朴个人的,而且他以医学馆的名义出面也是给直秀扬名的好手段,而直秀给佐贺藩带来好处,玄朴先生作为直秀的老师也一样能享受到好处,这是老官僚才懂得的手段,公私兼得,刀切豆腐两面光。
直秀和他商业互吹之后,最终直秀答应游学期间常来佐贺交流拜访,岛本也给直秀开了一份带印章的文书,说明“直秀是医学馆的访问学者,请酌情给予照顾”,双方皆大欢喜。
直秀也请玄朴先生给自己写了介绍信,一封给丰后国日田的广濑淡窗先生,一封给肥后细川家的横井小楠。玄朴先生交游广阔,与广濑淡窗、横井小楠也有一定交往,玄朴先生虽然好奇直秀拜访两个儒学者做什么,但他性格疏淡不愿多事也没问缘由,两封信而已,一挥而就。
晚上,玄朴先生请直秀公款消费,和兰学寮老师们一起吃了顿告别宴,大家尽欢而散。
五天后的日田咸宜园门口,“不必了”,一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正在拒绝直秀。
“永敏桑,需要的,”直秀微微鞠躬,然后笑眯眯地说,虎之助和学次郎站在两边,三个人都笑的很温和。
“直接走开好像不太礼貌,但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我都拒绝三次了”,村田永敏那永远没有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一丝裂缝。
直秀等了一下,看村田永敏没有说话,就对两个学生说“太好了,永敏桑答应了,向茶饭屋出发”,三个人就簇拥着露出无奈表情的村田永敏离开了咸宜园。
原来直秀用了四天到了丰后国日田,拿着玄朴先生的信拜访了广濑淡窗先生。年迈的广濑淡窗是著名私塾咸宜园的塾主,在九州岛非常有名气。广濑老先生出于礼貌见了见直秀就退席了,留下咸宜园的“都讲”招待直秀——都讲是在咸宜园协助老师管理学生的助手,本身也是学业优秀的学生,类似别的私塾的塾头。
在恭维了咸宜园之后,直秀提出想要参观一下,都讲本来是亲自陪同,但直秀在中途表示,“那里还能再麻烦您呐,刚才见到淡窗先生就很满足了,和您交谈也大大涨了见识,还是请,就请这位同学带我们见识一下好了”,直秀找了一圈才终于找到面容高古的目标人物,“老婆娶到家,媒人丢过墙”,都讲您自便吧。
咸宜园号称“当过都讲的人都具有天下宰相之才”,看直秀坚持,都讲也无所谓,“永敏君,这几位是来参观的客人,请您招待一下,我先失陪了。”
参观完毕,就发生了上面的场面,村田永敏被这样直秀拐走了。
直秀直接领村田回到了自己的旅笼,直秀为了接近村田永敏费尽心机,怎么可能随便找家平民饭馆“茶饭屋”,当然是早有安排了。
直秀这次找的私人旅馆非常高档,客人有独立的院子,直秀怕村田跑了,没等奉茶就拿出了法宝,“永敏桑,这是在下偶然得到的兰书,请您鉴赏”,哐哐哐——,直秀把自己全部的九套书籍都拿出来,二十几本兰书一字排开,村田永敏也惊了。
这年头兰书只能从兰国商馆获得,价格不菲,原版兰书普通人根本看不到,村田永敏也是神经粗大的,正常人会想“你想干嘛”,这位只会想“机会难得,赶紧观看,一会没了怎么办?”。
二十几本书里,村田永敏只认识兰语的《光学》、《英兰词典》、《佛兰词典》,但村田兰语水平不错,看《光学》的序言里溢美之词就知道此书非同凡响,再看其它几套,眼睛里都冒出绿光了。
直秀前世的朋友是开仓库的,养过一只猫,猫偶然吃过一次鱼肉精后,后来朋友找不到猫,最后发现猫居然在仓库的鱼肉精麻袋上活活饿死了。真人真事,有时候执着真是一件很怕的事情。
兰书是村田的鱼肉,好兰书就是他的鱼肉精。村田拉着直秀问东问西,直秀有问必答,还给他分别介绍其它名作的内容,村田听的又惊又喜,喜得是道理闻所未闻但令人发省,惊的是只是略略诉说就如此精彩那全部内容又该是什么样子?
这时老板娘带人奉上酒菜,直秀请村田入座,酒席间村田默不作声,直秀也不在意,把自己游学以来能讲的都讲了,说下午去咸宜园辞别,翌日去肥后藩拜访横井小楠先生。
草草吃过饭后,直秀留村田休息,约定下午一起回咸宜园。
到下午直秀带着两个学生一进屋敷就吓了一跳,书籍摆的整整齐齐,可村田红着眼睛坐在那里,看来根本没休息。直秀就坐后,村田直接来了个土下座,“村田愚钝,未知大人深意,请让村田追随左右。”
直秀哈哈大笑,谁说火吹达磨不善言辞,人家是不说而已,该说的时候说的一定到位。
“永敏君,我怎么知道的你这不方便讲,但我知道你英才天授,这次是专程请你出仕。直秀身为幕臣,虽然暂时没有石高,但你我约定三年,三年后如果你要离开,直秀备礼恭送,决不食言。”
“喏。”
确实不太会说话,直秀虽然不敢妄想,但还是期望能在学生面前耍个帅,结果人家村田不配合,不愧是一个词结束一次对话的人。
没办法,耍帅不成日子还得过。直秀到商业町备了一份厚礼,送到咸宜园,跟都讲致谢,言辞大意无非是“您这的教育水平确实高,村田永敏我看就不错,我请他回去帮助我学习,特别备下薄礼表示感谢”。
都讲看到四五个外观精美的盒子,也没说啥,这村田来了也没到一年,平时也不爱出声没啥朋友,成绩么还行但也不能说出类拔萃,行吧,人家礼物送到了,私塾也不是强留人的地方,都讲和广濑先生讲了一声,村田永敏就算正式离开咸宜园了。
村田回住的地方收拾了行李衣物,动作干净利落,就直接和直秀回旅笼了。村田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该吃吃该喝喝,这位爷啥也不担心,直秀一看也挺好,最起码不让人额外操心。
接下来,直秀四人直接从丰后国日田溜走,路上本来还担心村田不习惯,但发现两个学生都累的不行,而村田打了绑腿后贼精神,走的快吃的多睡的好,住宿的时候还有精力看书,真是白瞎自己的担心了。
直秀这次游学唯一能骗到手的目标就是村田永敏,其他人都不可能跟自己走,一个是自己年纪小名声还没建立起来,另外要么如同吉田松阴,人家是藩士怎么跟你走,游学人家自己不会游,非跟你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幕臣勾勾搭搭,二五仔也没这么便宜啊。
直秀越看村田越顺眼,路上给村田嘘寒问暖,两学生得了直秀的嘱咐也不敢嫉妒,这年头老师不说的秘密学生是一定不敢问的,别问,问就是拿书本打头。
村田永敏,等继承家业后通称蔵六,号良庵,后来继承长州藩名门大村的家业,改名为大村永敏,通称益次郎。
1824年4月出生在周防国吉敕郡铸钱司村字大村,世代行医,父亲村田孝益也是医生,据说还通晓兰学,村田永敏从小和父亲学习医术和兰语。
村田来咸宜园是为了学习汉文和汉医学,古代中华儒、医不分家,著名儒学者一般都是良医。
未来村田永敏成了著名的军事专家,以大村益次郎之名成为“第二次长州讨伐”长州方面的重要军事将领,协助高杉晋作打败了幕府联军,之后参与了倒幕的历次军事战争,威名赫赫,甚至被誉为“幕末天下第一军师”和“扶桑军制之父”,维新成功后成为兵部大辅(副大臣)。
和佐贺的西洋化藩兵改革一样,大村益次郎提倡采用新式武器,采用西洋化战术和系统的后勤组织,更为高明的是,他坚持废除原来的各家臣私军组成联军的方式,也坚持废除藩军中按武士身份选拔军官的制度,建立了近代化的西洋式军队,并且在战术方面做了进一步尝试和改进,也是维新政府中近代征兵制的首倡者。
而且大村在民间传说很多。
例如他的相貌与常人有所不同,他的额头特别宽阔,有人给他起了绰号“火吹き達磨”。达摩在扶桑除了称呼达摩禅师外,还指代一种类似不倒翁的缘起物。
缘起物是扶桑的“为了求好事发生而祈祷的物件”,类似中华的吉祥物。
扶桑天明饥馑中达摩寺住持教人制作了 “开运达摩”不倒翁,寓意达摩禅师经历“七灾八难”依然不倒最后成功。
达磨也是一种铜做的达摩形状的烧水壶,火吹是火烧的意思,绰号“火吹达磨”是形容大村额头过大、加上他头发稀疏只有一个不高的发髻,远远看去像是头上顶了个正在喷水蒸气的铜水壶。
但大村一生经历颇为传奇,从村医之子历尽艰险一直做到维新高官,“火吹达磨”是否也意味着他一生“七灾八难”依然不倒但最后成功,对此谁也说不清。
还有大村平时沉默寡言,不知道是不善言辞还是不喜言辞,据说他从不立即回答别人的提问,总是思量一会才作答,回答也很简短,回答时语气异常肯定,让人没有质疑的余地。
民间传闻有一次重要战斗前,大村将萨摩藩军布置在最危险的位置,西乡隆盛熟视之,曰:“尊意置萨兵于鏖兵之地呼?”大村执扇,磨之良久,仰天无言,久之乃曰:“然必胜。”西乡不复言。
总之,民间将大村益次郎视为“有才能的人”——扶桑对天才的称呼,并且对他像对待其他天才一样格外宽容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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