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月下船棺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盐田田字数:3606更新时间:24/09/13 17:48:03
    半晌,云容轻咳一声,“所以?”

    “嬴铄”阴恻恻的笑停住了,“所以?”

    ……气氛突然凝固,安静得有点尴尬。

    云容想了想,斟酌了一下措辞:“你既然要吓人,不能只准备了这点手段吧?接下来呢?”

    “???”好像不该是这个发展啊。

    “嬴铄”也想了想,颇为君子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

    云容老老实实道:“害怕。不过转念一想,”她脸上忽然显出一丝羞赧之色,“其实我也扮过鬼吓人家来着……”

    咳,六十年前,还是个初来人间的小姑娘的黑历史,不提也罢。

    “嬴铄”眨了眨眼没说话,却挑起了半边眉毛。

    “而且,你跟我待了这半天,也没真的对我做什么。恐怕,是因为你真的做不了什么吧?”

    云容缓过一口气来,揉了揉太阳穴,“让我猜猜……我和嬴铄一同进入密道,可这里只有我一人。按理说,即使是菩提境,也没有让人瞬间消失的道理。所以,消失的人不是他……是我?”

    “嬴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云容脸上绽开一个微笑:“这是我的梦中。我只要努力睁眼让自己醒来,你就会消失,对么?”

    “嬴铄”嘴角抽搐了半晌,然后翻了个白眼:“那你还废话什么?”

    “你是谁?你的本相是什么,为何要化成这副模样?”

    “嬴铄”忽然笑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云容几乎不敢相信,嬴铄这张线条冷硬如刀刻的脸竟也能做出这般眉语目笑的表情。

    他挑起眉梢,故作风情万种状:“太久没见过人,有些寂寞了,便化为你心上人的模样啊。”

    云容脸一黑,“呸呸呸,鬼才是你心上人。”

    “呵,黑灯瞎火,孤男寡女,都到这个地步了也不承认?”

    云容:“……”算了,她也没什么好跟这家伙解释的。

    那人只等到她一个白眼,却一挑眉毛,毫不在意,“是他叫你来的吗?”

    云容一下谨慎起来:“他?”

    那人:“就是那个很欠抽的家伙。你大概是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才会被要挟来给他卖命吧?”

    云容没说话,心底却默默道:这描述,貌似没错了……

    那人像是听见她心底的话一般,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要找的就是我了。你把我带出去给他就行。”

    啥?

    云容一时没反应过来。虽然启明燃落的确要她找一个东西来着,可是要找的不是“东西”吗?

    这人,好像不是东西吧。

    “……你要跟我出去?”

    那人幽幽一笑:“等你见到我就明白了。”

    云容还没想明白这句话,他宽大的衣袖忽然在她面前一挥,硕大的满月、枯树与黑衣人,就在一阵阴风中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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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容睁开眼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又是一轮硕大无朋的月亮。

    随后,是嬴铄满是担忧的脸,而且近在咫尺。

    “啊!”她吓了一大跳。

    “云容!”嬴铄也被她的突然反应吓了一跳,随即被惊喜取代:“你醒了!”

    夜空漆黑,他的眼睛却刹那间亮如星辰,“你终于醒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云容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他怀里。她顿时不自在地挣扎起身,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了一下,可那双手马上就察觉不妥似的,讪讪缩了回去。

    “你刚才忽然倒了下来,没有呼吸,身体也渐渐凉下去了……我还以为……”他的声音猛地顿住了。

    嗯……那个奇怪的人做出的幻境,还真不是一点诡异。

    不过,此事大约与自己和嬴铄在蜀国要做的事没有什么关系。罢了,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就不要告诉嬴铄了。

    云容打定了主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大约是磕着脑袋了,别担心,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

    嬴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其实本想说,可你刚才一头扎到我背上,没有磕到脑袋啊……

    云容没听到他的腹诽,径自环视四周。

    这里的夜空和刚才的幻境一般,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一轮硕大的惨白满月。

    夜空之下,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芦苇的花絮仿佛落满了萤火虫,在轻轻的摇荡中飞出一点一点莹莹的银白光点。

    芦苇荡之中有溪水湖泊若隐若现,也仿佛浸满了打碎的星星。静静的涟漪与湍流之中星辉流转,令人感觉伸手下去,就能掬起一捧星星。

    这里如此奇异,仿佛天空与湖水倒转,人走在银河之中。

    “那是……”嬴铄忽然发现了什么。

    云容循声望去。

    芦苇荡深处遮掩的湖中,慢慢亮起了无数幽蓝的鬼火。

    两人迅速隐匿进了芦苇丛中,轻轻屏住呼吸。簇簇鬼火跳动着不断往这边移动,从湖面飘入蜿蜒的溪流,又沿着溪流缓缓飘了过来。

    鬼火飘近了,他们这才发现,悠悠荡荡飘过来的,是几只大小各异的小船。船头之前悬浮着一双幽蓝鬼火,小船便仿佛在鬼火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在闪烁河面上漂浮。

    天地无声。

    警惕地等了许久,云容道:“好像没有人?”

    嬴铄点点头:“或许可以去看一看那些船。我之前仔细观察了四周,除了这些小船,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能藏什么东西了。”

    两人在芦苇荡中向溪边潜行,快到岸边时,嬴铄忽然伸手拦住云容:“这溪水看着有些诡异,我先试一试,万一有什么不对,你不要冒险。”

    云容却一低头从他袖子之下钻了过去,朝溪水伸出手。嬴铄没料到她这般鲁莽,眉头一皱,唤了一声:“云容!”

    他连忙伸出手,却没拦住云容的动作。她极快地伸手拨弄了一下银亮亮的溪水,溅起一朵小小的银白浪花:“没事儿。你看,还怪好看的。”

    她嫩葱般的手指触到水面时,那些星星点点的银光便像小鱼儿向光聚拢来一般,亲昵地凑上前来。

    溪水正如她先前在幻境中所见的那样,清澈轻盈有如光晕。她探手抚摸着溪水,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由衷的亲切感。

    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笃定溪水没有问题,身体已先于脑子行动了起来,无视了嬴铄的叮嘱。或许是因为先前自己进入幻境便是躺在溪水中醒来,或许是她心中那一抹柔软的熟悉感。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不愿总让嬴铄这样让着自己。若他是自己的心上人便罢了,两情相悦之事,总不该分得那么清楚。可她心知自己不愿也不能与他有任何瓜葛,自然不应再承他这份关照。

    “……这便好。”嬴铄放下了心。

    溪水没有问题,又十分清浅,两人便涉水向最近的那只鬼火莹莹的小船走去。团团簇簇的银色光点聚拢在他们周围,仿佛鱼群恋恋不舍地追逐着轻啄他们的袍裾。

    小船静静地飘在水面上。

    走近了才看清,这船上有木篷,却并不像一般的小船,篷下便是坐人的空间。这船上四面严丝合缝,却没有任何中空的地方,倒像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匣子。

    再加上船头那两盏鬼火,活脱脱就是……一口棺材。

    云容有些伤脑筋。按启明燃落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被她一点点抠出来的描述,他要找的那样东西,她大约见着就能有所感应。眼下这船四面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口棺材,那她大概是要……开棺?

    罪过罪过。但愿这是口空棺。要是里面真有主人……唔,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个小小的盗墓贼吧。

    云容和嬴铄对了个眼神。他微微一点头,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在船棺边摸索了几下,利落地用剑一挑。随后,他扶住盖子,将它掀起了一个缝隙。

    借着月光,他们看清了船里的模样。

    外边看着不大,里面却很深,舱底是平整的木面,上面静静地并排躺着两具尸体,看着像是身着蜀国王室墨绿长袍的一对老夫妇。

    这还真是口棺材,一口漂浮在月下湖面的船棺。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两人皆是头戴金冠,面容恬静,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之下放着一面小巧的金面具。

    看这样子,这似乎是之前某一任蜀王与王后?

    看着他们的花白头发、满脸皱纹与恬静神情,似乎还是安安稳稳共度一生,相携离世的。

    云容的目光仔仔细细又把棺内四处搜寻了一边,抬起头来,便碰上嬴铄有些复杂沉默的目光。她心中一处忽然软了软。

    “没有。”她摇摇头,他会意,轻轻地把棺盖又盖上了。

    望望远处的湖面,这里还有好几只小船。

    于是,他们又像刚才那般开了几口船棺,所见大同小异,都是身着蜀王与王后打扮的一对男女。

    这么看来,这里竟是历任蜀王与妻子的安葬之地。以船为棺,大概是蜀国的奇特风俗。

    船棺中的逝者年龄各异,神态各异。其中有一对看起来极为年轻,女子的头发竟是火红的,两人神情却极为悲怆。但给云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这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她忍不住想,这一对年纪轻轻便夭折的恋人,生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蜀国没有文字,便没有记录。他们或许有过千回百转的曲折缠绵,却没有有名到让中原的国都记录下他们的名字。

    这一对年轻的夫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了历史的角落,再也无人能诉说他们的故事。

    云容想到这一点,莫名地觉得心中一揪。

    走到下一艘小船之前,嬴铄脚步忽然一顿,目光与她交汇了一刻。

    云容也看见了。

    那小船精巧的篷盖之上,插着一朵殷红的问冥,细长的花瓣在惨白月光下红得刺眼,仿佛向四面泼洒的鲜血。

    她心中一动。

    打开船棺,看到船棺内部的景象时,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船棺之中,是密密匝匝的问冥花丛,血红的一片花海几乎挤满了四周所有空间,却在中间留下了一点空位。

    花丛之中,躺着一个面容沧桑、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与其他船棺的男主人一般服饰,但手上握着的不是金面具,而是一支金光灿灿的高大权杖。

    他的相貌,几乎与安阳王启明泮有八分相似。若不是两人年龄相差太大,恐怕站在一起,人们都会将他们当成孪生兄弟。

    这口船棺之中只有他一人,和满满的、几乎灼痛人目光的血色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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