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乌云蔽日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盐田田字数:3969更新时间:24/09/13 17:48:03
    雍城的秋日,太阳热辣辣得像要撕去人一身皮,可一走进阴影之中,阴森森的秋意便从暗处突然侵袭入骨,隐隐已可窥见严冬的气息。

    城北观澜街边一栋小楼的顶楼,湖色长袍的姑娘坐在临街的窗前,皱着眉头在看一片写满了字的绢布,眼中阴云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那绢布上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新法暂休,公子铮禁足思过,右相伍缨贬为奉常,内史钱必以贪污罪暂押,白战三日后出发至斄县平叛。”

    伍缨自不必说,是嬴铮的主要靠山,而钱必是掌国库的内史,新法推行的过程中,他见缝插针钱生钱的本事可谓起了莫大的作用。

    隶农叛乱一事在朝廷中掀起轩然大波,无数谏议大夫如蚁附膻,仿佛是一夜之间冒了出来,具言嬴铮手下诸官吏为谋夺私利,不惜借变法之势动摇国本云云。

    似此众口铄金的局面压迫下,朝堂短短十几日后便仿佛已彻底清洗过一遭,而眼下看来,三公子嬴铮一派几乎败局已定。

    云容的目光扫过外边一切如常的喧闹街市,心里泛起一片冷意。

    所谓天家无情,她算是见识了一回。

    新法耕田开荒、厉兵秣马,集权于中央,对谁最有利,景王不可谓不心知肚明。

    推行之时,他一副放手让嬴铮去变革的宽厚慈父模样,可一旦事起,便转瞬变了副嘴脸。

    叛乱的势力暗指嬴铮是君侧之奸人,新法一派如山倒,便是他背了所有的骂名。

    而他的父王,此前曾许诺过支持的无上主君呢?

    亲自下令将他软禁于府,削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云容回想起几年前自己入宫时,与王座上那位景王的短暂一面。

    当时,她觉得那是一位威严却不失慈祥的长辈。

    如今才知,他先是一位君王,然后才是一位长辈。

    粗粗算来,自镐京归来,云容已有十几日不得与嬴铮见面了。三公子府外有禁军看守,她万不可能自己去冒险。

    铡刀悬在头上,却仍绝望地想要挣扎时,最为煎熬。

    云容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连忙扶住身边窗棂揉了揉眉心。

    似乎自终南山返回后,她就时不时会犯晕眩之症,且一日比一日严重。

    可眼下嬴铮情况危急,她顾不了这些。等这一阵头晕过去,眼前视线稳重,她便又开始细细思索眼下的局面。

    叛乱发起得突然,一路几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数个县城,杀伤力堪比军队,这才引起了朝廷的极高重视。

    虽说还未查清平定,但他们既然顶着反变法的旗号起事,为着各方平衡考虑,景王必然得让嬴铮变法这一边先歇一歇。

    而就在这时,嬴铄一派按捺了许久的势力则倾巢而出,先前看风向不对积攒下来的谏议奏言雪片一般飞到了景王案头,字字句句都在暗指一切的起因都是嬴铮,说他作为无封号的公子,新法暗中包藏祸心。

    太巧了。

    仿佛所有的势力都在黑暗中潜藏已久,约好了同时从四面八方来袭,统一精准地盯住了嬴铮。

    不,不可能是巧合。

    她曾遍览史书,作为局外人看过无数个结局,深知当局者迷的道理。

    史册看多了,人总会习惯性地冷漠,可蓦然发觉自己也在历史长河之中的一朵浪花之中,才会生出一丝无法改变整条河流的仓惶。

    但总会有蛛丝马迹。

    若是一般的隶农叛乱,武器不过就是手上耕田的那些器具,左右能敲了些门户铺子,顶多烧一二座城,又不是真的经过训练的武士,哪能弄出这般响动,居然还能一连蔓延数县之多?

    若说反扑的这一派和叛乱没有半点干系,云容是不信的。

    可话虽如此,叛乱背后若真有鬼,那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幕后之人绝对不可能处处露马脚。

    更何况,人们的怒火总是容易在群体中挑起的,眼下已发展到如此大规模的叛乱,若要去查,该从何下手?

    她总觉得答案与自己似乎只隔了薄薄一层,可脑中一时所想太多,却挑不出那条线索。

    要是嬴铮在就好了,她有凡人没有的阅历,他则有凛如刀剑的敏锐洞察力。两人一起分析一会儿当前局势,一定会发现其中可供利用的破绽。

    云容神色一黯,有些痛恨自己的无力。

    他被困在府中,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他找到破局之策了吗?

    “阿云,尝尝狐狸刚做的冰柿子羮!”彤宝喜滋滋的声音突然传来。

    话音刚落,便见大红色衣裙的小姑娘掀开帘子叮叮咣咣进门来,端着两碗羮一屁股坐在云容边上。

    云容看见她,便想起一事来:“彤宝,我托文离查的那个雀尾镖图案,可有眉目了?”

    彤宝白了她一眼,“没呢没呢,哪那么快,妖精也不是百晓生啊。知道你着急,但干着急也没用嘛。吃点甜甜的心情好,脑子也会转得快一点。”

    好吧。

    云容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摸了摸彤宝细碎的额发。

    彤宝化身为人类少女之后,似乎长得极慢,这六十多年过去了,也不过是从刚开始八九岁小丫头的样子抽了条,腰身苗条了些,脸上却还是圆滚滚的婴儿肥。

    “你俩改吃素了?”云容调侃一句,随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一缕爽 滑的清甜滑过舌尖,带着丝丝凉意,沁人肺腑。

    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小碗里颜色诱人的金黄柿子羮,也不知道文离哪里弄来的冰,但味道着实不错。

    一只狐狸精一只豹子精,倒爱上了凡人这一口,真真奇怪。

    彤宝嘻嘻一笑,露出尖利的小虎牙:“那哪能!肉当然少不了,可甜甜的东西谁不喜欢哪。”

    是啊,甜甜的东西谁不喜欢哪。

    她也喜欢,可惜老天总不愿给她。云容用调羹搅着碗里晶莹的柿子羮,一时胸中有些憋闷。

    抱怨天道不公这种事,六十年前她已经做过了。

    她曾经那么彻底地失去了他一次,如今失而复得,哪能再由着性子胡闹。

    她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只有三世的时间。

    她要帮他实现他最大的心愿。

    彤宝还是一副乐滋滋的样子,嘴里却还是别扭,“死狐狸这两天收了一堆各种花色的蜀锦,研究来研究去神叨叨的,刚刚突然着了魔一样笑出声来,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把我吓一大跳。唔,这家伙越来越奇怪了,要不是看在他厨艺还不错的份上,我早就忍不下去了。”

    “蜀锦?蜀国来的?”云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从彤宝的话里挑出了这个元素,总觉得眼熟,似乎这两天才见过。

    “那是自然。蜀国产的蜀锦似乎挺有名,狐狸说什么最近有在中原形成潮流的趋势。怎么了?”

    云容沉吟着。最近她把景国各方局势翻来覆去想了太多遍,几乎到了一字一字细细究的地步,难免对着几个字眼过敏。

    ……是谁与蜀国有关来着?

    对了,曾驻守南郑抵御蜀国的上将军白战!

    隶农叛乱爆发后,景王召他回雍都领军,很快便将出发平叛,约十日后将至斄县。

    云容手下调羹“叮”地一声敲上了碗沿。

    是了,上将军白战。

    白战老矣,名声威望却是自己一步步打出来的。

    虽说景王似乎并不像他一直宣称的那样信任白战,但这位越发年迈的上将军却是真的始终恪守自己作为武将的本分,从不干涉朝政,在景国最为风雨飘摇的时候,打下南郑,一守就是十年。

    景王恐怕一直提防着白战在西南边陲势力坐大,便趁着这次机会把他召了回来。

    可尽管如此,云容也知道他绝不会在夺嫡之争中偏向哪一边,所以他去平叛,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平叛,绝对掺不了半点假。

    武人的心思很好猜,倘若叛乱背后真的有鬼……这位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的上将军第一个饶不了。

    那么,白战就要到了。

    背后的鬼,会做什么?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已定了个主意。可还没等她开口,门口帘子又掀开了。

    这回竟是多日不见的文默。

    他依然是一袭白衣,四处打量了下,目光落回了她们这儿。

    “呀,阿默,休假回来啦?”彤宝热络地打招呼。

    “嗯。”文默把手中的包袱放下,径直走了过来,递给云容一小片绢帛,“给你的。有个小厮来买茶叶,说是找我,不过却是暗中让我把这个给你。”

    云容接过绢帛,心头转了好几个念头。

    文默接着说:“应该是替嬴铮传信的吧。他身上怕是被眼线盯得紧,你又不方便,还得这么七拐八弯地找你。”

    云容唔了一声,先打开绢帛来看。

    小小一卷绢帛轻如羽毛,系绳之处却还谨慎地盖了印泥,一打开便不可能再复原了。

    展开巴掌大一片,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叛乱可疑,望于白战前查明起事者。

    正中下怀。

    彤宝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了:“哇!这是要去深入乱军?好刺激!不过怎么还有个时限?”

    云容心中有了数,说话间也带了点笑意:“阿彤,我与你说过,我怀疑叛乱有鬼,却无从下手。你想,若白战不归,只是那些地方族军去剿灭乱匪,幕后势力只怕要悠然许多,这里点一把火,那里生一堆烟,点了就跑,反正局面混乱,没什么风险,目标众多又十分隐蔽,我们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做生意的歇脚处,这要怎么查?”

    “那白战要去了,会怎么样?”彤宝还是不太明白。

    “白战将到,这就不一样了。你说,你觉得白战平叛结果会如何?”

    “那还用说么,景国的战神,他是在边疆沙场上练出来的,区区国内叛乱还能难得倒他?恐怕没几天就能清扫完了。”

    “这就是了。你看,你并不怎么关注这些事情,也知道白战一到,这些叛乱的力量恐怕就没什么戏唱了。火堆熄了,再去找最初的几颗火星,就容易了许多。你知道这一点,始作俑者更知道这一点。你要是他们,此时会做什么?”

    “啊,自然是赶在白战到之前,把跟我有关的一应证据都给毁了!”

    “阿彤就是聪明。”

    云容一夸,彤宝一点儿也不脸红地嘻嘻笑了几声,兴趣更加浓厚,又仔细想想,问道:“可就算是这样,那么多个县,你还能一个一个都盯着看哪里有异样不成?”

    “叛乱的阵势大不要紧,看敌人最关心哪处,自然就是哪处最要命了。”

    云容望向窗外,眼神不知落在了车水马龙的街市哪一角,“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敌人是谁。”

    她收回了目光,忽然灿烂一笑:“应该挺有意思的,你们来吗?”

    彤宝马上响应:“好刺激!我喜欢!”

    然后和云容一起把期待地目光投向了文默。

    文默无语半晌……扶了扶额:“文离果然猜到了,你真就把彤宝忽悠去了。行吧,他这两天是生意的紧要时候,抽不开身,叫我去盯着你们点儿,别出了什么岔子。”

    他翻了个白眼,拍拍袖子:“这么危险的差事,我要加薪。”

    彤宝嗤之以鼻:“呵,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怕是自己不敢吧?”

    她向一脸无奈的文默皱皱鼻子,得意地一笑:“放心,本姑娘厉害,再罩你一个也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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