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变法序幕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盐田田字数:3338更新时间:24/09/13 17:48:03
    景国公子铮返回雍都的第二天,三月初六,朝议之日。

    勤劳淳朴的雍城人如往常一般,熙熙攘攘地开始了这一日的清晨。

    此时的他们尚不知道,这个十分平常的日子将随着一个玄色冕服之人逆着人潮踏上大殿中央的脚步,载入史册,彻底地改变当下与后世无数人的命运。

    风起于青萍之末,可哪怕是这最初的一丝风,也在朝堂上骤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直到晌午之时,朝堂的震荡也尚未传递到王宫之外。

    热热闹闹的街市上,一辆黑红马车静悄悄地从城北缈云阁后门的一条小巷中驶出,十分低调地穿过大街小巷,悄无声息地从三公子府角门径直入了府。

    车停稳了,云容掀开帘子,便看见了候在一旁的舒岳,正微笑着向她拱手行礼:“云姑娘。”

    前一日,嬴铮给她安排了厢房,却也没阻拦她执意要回缈云阁的要求,只嘱咐舒岳安排了车马,并说以后这车马便专门负责在两地之间接送她来去。

    路上既无抛头露面的顾虑,昨晚又早已露馅,于是今日她再到嬴铮府上时,便不再费心扮成男子,只是戴了面纱,照旧一袭修长青衣。

    云容下了马车,向舒岳回礼:“舒将军。”

    “云姑娘请跟我来。”舒岳领着云容走过府中长长的廊道,恭恭敬敬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边走一边温声地给她介绍:“殿下还未下朝,早上便嘱咐了末将先带云姑娘在府里四处逛逛,若姑娘乏了,就送你去南书房。”

    “如此甚好,那便多谢舒将军了。”

    “不敢。云姑娘妙计多次救殿下于危难之中,是府上的贵客,自然不敢怠慢。”

    嬴铮领旅贲雍州卫,是带兵的公子,府中便有演武堂与开阔的靶场。

    此时纵使统帅不在,靶场之中也有不少年轻的士兵在练习射靶,年轻人们互相比试,一派热闹的景象。

    一个帽带红缨的少年正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地走到靶场空地中,云容看他仿佛根本没抬眼看靶子似的,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却有一箭呼啸而出,笔直地射中了靶心。

    “好!”一片喝彩声响起。

    那少年虽未说话,但脸上到底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得色。

    云容心里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微笑着转头对舒岳道:“这位小壮士的射艺真是了得。”

    舒岳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目光却似乎望着这一幕飘远了,不知为何竟带上了一丝惆怅:“是不错……只是比起雍州卫里的记录,还是差了些。这也不过是个死靶子,当年却是有人能蒙眼射放飞的鸟雀,听力与射艺均是一绝。”

    “哦?”云容有些惊讶地笑道:“这可算得上是神箭手了。就算是仅凭这一手射艺,想必在军队中也是屡立奇功,云嵬甚是钦佩,想问问这是哪位将军?”

    奇怪,如此一人,她收集的情报中怎么从未出现过?

    舒岳闻言,像是从久远的回忆中猝然惊醒,眼神猛地黯淡了下去:“此人原本是难得的沙场奇才,只可惜早早就折在了沙场上,并无多少功名。”

    云容想起嬴铮与嬴铄一年前施行的变法中“奖励军功”一条,不免唏嘘:“沙场捐躯,便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只是如此少年英雄,终究是可惜了……若是活到如今,不知已创下多少功业。”

    “当初殿下在靶场上发现他时,曾允他若沙场得立奇功,便破格提拔他为右副将。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意,他没多久就死在了沙场之上。但殿下重情重义,更是一诺千金,从此右副将之位便一直空置,一直到今日。”

    “原来如此。我一直奇怪,靖阳君有甘戟、洛玄璜两位副将,殿下却只有舒将军一位副将,却不知背后竟有这么一段渊源。他的确……重情重义。”

    一句诺言,经年不忘。他变了许多,却终究什么都没变。

    云容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欣慰,却又有些心疼。

    “不过,这样殿下只得舒将军一位副将,实在是辛苦舒将军了。”

    “哪里哪里。殿下治军有方,雍州卫上下井井有条,舒岳跟在殿下身边,也一直是在学习殿下的治兵之道,本是荣幸之至,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

    “能有将军的真心扶持,也是殿下的幸运啊。”

    舒岳有些惭愧,又谦虚了一番,两人便又静静看了一会儿靶场上热火朝天的比试。

    “眼下日头有些烈,在这里晒着恐怕要晒坏了云姑娘。不如末将先把姑娘送到南书房坐坐?”

    “也好。那便劳烦舒将军了。”

    舒岳刚把云容送到南书房的院子,便有个身影活泼泼地跳出来:“云先生,舒将军!”

    原来是阿真。他一下子跳出来,又像是自己吓了一跳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啊,云云云姑娘……真的是云姑娘啊!阿真阿真……有眼无珠,姑娘千万别怪罪!”

    云容忍俊不禁,舒岳则微笑着开口:“阿真,在云姑娘面前闹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把姑娘请到书房里喝杯茶。”

    “是!”阿真马上殷勤无比地请云容进去,云容便也不推辞,与舒岳告了辞,便随阿真到南书房里坐下,就着一盅清茗翻起案几上的竹简来。

    昨晚闹够了之后,嬴铮便向她介绍了书房里的各色书册,此时她独自在此等她,便从容不迫地开始一卷卷翻看。

    此时晌午,外边院子里也并没有一个人在练剑。

    可云容看着看着,就是从心底慢慢升腾起了一种熟悉的温馨感,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些平静又甜美的清晨,她在昭国楚府的东书房里看书,悠然自得地东扔一卷西扔一册,等着她的小郎君或是一身劲装,或是一身朝服地从外边回来。

    然后一脸崩溃地说一句:“……云容,你又乱扔书。”

    云容环顾四周,一时失神。

    虽说嬴铮这堂堂景王长子的书房里干干净净跟雪洞似的,倒比当初武将之子楚岺均精致讲究的书房还朴素许多,可书卷只是大致归拢,不再是令人胆寒的卷卷对齐了。

    看来,嬴铮在整理书一事上,到底没有呆书生那令人发指的极端洁癖了。唔,着实有进步,云容甚为欣慰。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阿真在门外叫她:“云姑娘,殿下回来啦!公子铄和公子错也跟着殿下来府上拜访了,正在来南书房的路上。”

    嬴铄来了?!

    云容心里一惊,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盅。

    三年前,嬴铮与她在朝阳殿宴席上的席位相隔甚远,若不是过去六十年里夜夜在梦中与他相会,云容定不能一眼便认出他。

    因此,他必定也没怎么注意自己,哪怕是敬酒时遥遥望了一眼,时隔三年也定然不记得她的模样。笃定这一点,云容才敢亲自露面到他府上来找他。

    可嬴铄不一样。他与她打了照面,还从御花园到朝阳殿一起走了一路,就算她少女身量在三年里长开了些,恐怕他也费不了多大劲便能将她认出来。

    三年里嬴铄魔怔了似的在找她,她若在这里撞见他,那可就糟了!

    她立马起身:“既然殿下有外客,那我今日看来是来得不巧了。阿真,麻烦你帮我在客人走了后跟殿下说一声抱歉,我晚些再过来。”

    阿真唬了一跳:“姑娘不愿见外客么?哎呀那可大事不好,他们已经往这边过来了,姑娘走出院门大概就得碰上了。”

    这可如何是好!

    云容蹙眉想了想,问道:“阿真,我可否去里间躲一躲?”

    书房待客还算说得过去,里间却通常是主人自己的私密地盘,轻易不给外人见的。在那儿躲着大概便不会撞上了,只是……不知自己去里间合不合适。

    “好!姑娘不必担心,殿下说了,姑娘随时可以进去。”

    云容心里隐隐有些疑惑。

    他怎么就未卜先知地预见到她眼下的窘境了呢?

    可眼下院门外已经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说话声,她也来不及细想,赶紧进了里间,阿真则跟在后面转身就把案几收拾好了。

    “……四弟,不必着急,我们进屋里坐下慢慢说。阿错乖,不要乱跑,自己先玩玩吧。”院子里传来嬴铮的声音和几人的脚步声。

    “三位殿下请坐,茶是今春的新芽,阿真还给小殿下准备了糖水。”这是阿真把他们迎进书房里了。

    “嘻嘻,谢谢阿真哥!”一个清脆甜糯的童声,想必便是那位小殿下嬴错了。

    嬴错今年十三,作为景王的小儿子,几乎和颍川公主一般被王宫众人宠着长大,既不像两位兄长那样注定要挑起王室重任,也不像姐姐嬴念锦那样早晚得嫁人,加上年岁尚小,便整日逍遥自在。

    老早以前,他便得了太傅一句评语:五殿下的长处便在于……毫无心机,心地纯善。

    得,贵为堂堂景王之子,居然连太傅都不好意思挖空心思夸他一句“天资聪颖”或是“学习认真”,雍都的高门望户这便了然——这位小公子,大概和那位十分高寿的宁於君一般,是个有福气的主,啥都不用操心,兄弟也不会忌惮,生在王家,却可以逍遥一辈子了。

    如此,这位小公子要不就和老顽童似的宁於君混在一处,一老一少整日六博蹴鞠,走犬斗鸡,玩得不亦乐乎;要不呢,就粘着两位兄长,哪怕是两位向来严于律己、严以待人的兄长,也拿他没办法。

    于是下朝之后,嬴错硬要跟了嬴铄来嬴铮的府上玩,二人谁也没奈何,这便把他带来了。

    云容在书房里间里躲着,刚开始有些紧张的心跳渐渐平复下去,便想起这些无甚用处的事来。

    其实,若是抛开近年来越发紧张的夺嗣之争,现在景王这一家人之间,真算得上是温情脉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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