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山阿 第二十一章 稼穑艰难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盐田田字数:3354更新时间:24/09/13 17:48:03
楚岺均算算时间,自己到县衙时,旅贲卫护送的查访车队也差不多该到那儿了,而令尹子禾大人派来的先遣调查人手估计也快到县衙了。
说是自己上药,可真拿着药到了因为受伤脸色一片惨白的云容面前,楚岺均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处看了,浑身不自在。
他倒是很想找个人来给云容处理一下伤口,可谁叫来的官兵都是男子,这可如何是好?
哪知他这边尴尬得说不出话,那厢云容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她坐在马车窗边,伸着手就对他道:“兄长,我为你受了伤,为你啊!你都不关心一下我吗?”
她还上下晃了晃胳膊,好像伤的不是肩膀而是手似的。
……楚岺均的脸腾地红了,像是快被蒸熟的虾子。
一边是男女大防,一边是那啥……战友相救之谊!楚岺均觉得自己要疯了。
“啧。”还是个呆子,毫无长进。
云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下探出头去,一把揪住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的楚岺均,磨了磨牙:“兄长,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
楚岺均脑袋嗡的一声。
小少女朱唇轻启,就要毫无顾忌地说出那句“你轻薄了我,要负责的……”哗啦一声,楚岺均已经掀开了车帘子,一个箭步窜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呆书生还反了天了!
云容一脸惊诧,甚至忘了把他的手打开。
“云容,你或许不太清楚,这这句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楚岺均有些语无伦次了。
啪嗒一声,帘子落下来,他视线一暗,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少女有些细碎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痒意,湿润的呼吸酥酥地落在他的手指上,似乎还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他手心便忽然碰到一片温软而柔和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想到春天柔软的花瓣。
楚岺均一个激灵,猛地又把手抽回来,感觉放哪儿都不对劲。
帘子落下来,车里顿时一片昏暗,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楚岺均觉得自己的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脑子好像在发烧,烧得一片空白。
好半晌。
云容:“……”
行了,知道这回呆书生被吓坏了。
云容心里捧腹,手上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一把把楚岺均给搡了出去,粗声粗气道:“行了,知道你不负责了,快滚快滚。”
被毫不留情地扔出了马车,楚岺均连话都紧张得说不出了。他在马车旁心砰砰直跳地徘徊了许久,讷讷地凑到窗边小声问道:“要不,我找个人来……”
帘子里忽然飞出什么东西来,带起丝绸帘布啪地拍在了楚岺均脑门上,“不用!”
……楚岺均摸摸脑门,讷讷地上了后面乐朗言坐着的车,脸上还在发烧。
他上车时,乐朗言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
楚岺均没看到,乐朗言在他背后看着云容与他两人别别扭扭时,脸上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表情,仿佛云层低聚的湖面。
车队有条不紊地向县衙前进,穿过了片片麦田与荒地。
三人坐了两辆车,经此惊魂一夜,都是颇多感慨。不过此时,几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幕。
那时,他们在商议救人一事。当他们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破局时,云容忽然说她有办法。
“从这里到乡师府衙调集官兵,再赶到周癞子那处,最快何时可以到达?”
楚岺均默算了一下,“若是顺利的话……最快,应当可以在明日黎明抵达。”
“那么,我们要是现在去周癞子的别院,首要之事就是探查陶伯的家人是否平安。不过,他们料到我们会前去,必定有所准备,若只是探查潜入,恐怕会直接掉入他们的陷阱。”
云容忽然抬头,眼睛映着晚霞,亮得出奇:“如果能够不被他们知觉地探查,我有一个想法,事成的概率应该很高。若察知他们仍旧平安,我们只要在周边潜伏,细细监视他们的动静,等待援兵来就好。若不是……那我们就立即撤离,到山里找到隐蔽之处藏好。”
“云容,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被他们察觉地探查?”乐朗言有些好奇。
云容赧然一笑,请他们稍等,自己进里屋,消去了自己身上化为男子的法术。
一来,民间传说中可怖的厉鬼多为女鬼,人们心中也有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且敌人完全不知他们这一方有个女子,所以扮成个女鬼去吓人,他们惊恐之下,猜到是人假扮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二来,化形为男子终究还是要耗费她一点法术和精力的。此夜局势瞬息万变,凶险异常,能多一点余力,就会多一点胜算。
只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原是女子的身份,可就瞒不住楚岺均了。
片刻之后,当云容以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形象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几人都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气氛有些诡异,一点儿也不像是生死危局的沉重时刻。
……这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楚岺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中先是一阵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后便忽然想到这一个多月来自己与云容一起时的那些亲昵举动,顿时涨红了一张脸,连耳朵尖儿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片刻,他讪讪地说:“云容,你……化成女子怎么和之前容貌差得这么大……”
云容险些厥过去。
她在心中翻了偌大一个白眼,按捺着性子低声回道:“女孩子嘛,化了妆,自然就是这样的……”
呵呵,楚岺均这个大猪蹄子!
在去县衙的马车上,云容用了点药草,又动用了法术处理完伤口,正好也再次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马车外头,正经过几片村庄,隐隐约约传来几个孩子的歌声,隐约可以听出一两句:“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
云容有些疑惑,正想掀开帘子向外看看,却听楚岺均叫停了车队,把那几个孩子叫来了,和蔼地问他们在唱什么。
孩子们哪里见过如此大阵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楚岺均叹了口气,好言抚慰了半天,才让他们又在他面前把这童谣唱了一遍: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我砍伐檀木,放在清清水边。有人不播种不收割,却要征去一捆一捆的稻禾。有人从不狩猎,庭院中却挂着野味山珍。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啊,怎会白吃闲饭?
官兵头领听出不对,当即要怒叱出声,却被楚岺均制止了。
“不要怕,你们唱得很好。”楚岺均取出几包铜贝,赏了孩子们,他们便欢天喜地地散去了。
车队继续行进,楚岺均心中感慨,在马车里对乐朗言道:“所谓君子,尸位素餐啊。我又何尝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呢?此次陶溪一行,我这才意识到,昭国国内结党营私积弊深重,各地言路壅塞,改革推行之后,漏洞百出,民意怨愤,却分毫也传不到邵都城我的耳中去。推行改革却未能做好,我这个左徒,实在是不称职。”
乐朗言拍拍他的肩膀:“你对自己也太过苛责了。从古至今,但凡有所变革,必然要冒以往不曾有的风险,但若事成,便是富国强兵的大事。改革中出现的这些问题,譬如言路不通,官绅勾结,其实不也正是你想要改变的问题吗?经此一行,查清积弊,肃清昭国上下,为改革政策立威,正当其时。”
楚岺均对他一拱手:“我现在回头想想,几日前于湖心饮酒畅谈时,朗言所言,洞察利弊,令人敬服。此次遇险,更得你鼎力相助,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接下来的政策推行,还请朗言不吝赐教,岺均在此,先替昭国百姓与江山社稷拜谢了。”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在外游历时,偶然读到你的一篇政论,便惊为天人,引以为知己。得见真人,方知天下之大,真有你这样公而忘私、忠直壮烈之直臣。我做事一向依凭本心,仰慕你高风亮节,自然愿全力相助。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两人继续就这次的查案经过和相应的改革措施一路讨论,不觉忘了身上疲惫,转眼半天就已过去,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郇县县衙。
旅贲护送的查访车队果然已到达,首领熊季已在门口等待多时,马上上前来行礼:“末将护卫大人不周,致使大人深陷险境,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这本是我自己思虑不周,刚愎自用,不关熊将军的事。旅贲的兄弟们一路而来十分辛苦,还要劳烦熊将军带着大家继续为查案出力。”
“末将敢不遵命!”
楚岺均入了县衙,待到着人控制郇县县尹、上下一应安排妥当之后,已是月上中天。
再厉害的人,终究也是凡人。楚岺均三人自数日前于南洞庭救下陶伯开始,几乎就没睡过什么囫囵觉,一路劳累惊险,谋划拼命,此时诸事落定,终于觉得疲惫不堪,晚膳也没用,都是倒头便睡,一夜无梦。
此后数日,楚岺均派人多方查访,拘来了阳仁里的里公与陶乡乡师盘问,又搜出了不少他们本欲销毁的财帛账簿。明明暗暗地查了许久,终于弄明白,原是自己的表弟沈齐不知怎的勾搭上了郇县县尹,竟然借着他改革的名头打起了垦荒田租的主意。
沈齐是楚岺均的表弟,楚岺均母亲二弟的儿子,平日不务正业,在邵都不过是个膏梁纨袴,没想到还能做出这等事。有如此亲近的亲戚参与此事,怪不得郇县上下官员皆以为真是楚岺均本人默许,想要借着改革的权势狠狠地捞一把,楚岺均气得几日吃不下饭,当即发令拘押沈齐,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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