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山阿 第十七章 陶溪地僻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盐田田字数:3148更新时间:24/09/13 17:48:03
    第二日寅时初,一轮将近满圆的月亮沉沉悬在地平线之上,夜幕即将迎来整夜最暗的一刻,但黑沉沉的天际边缘已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点微光。

    楚岺均、云容、陶伯三人来到约定好的北城门侧门,绕到近前,才看见一个挺拔的黑色身影。

    乐朗言没有穿平时的白底银黑纹宽袍深衣,而是一身黑色胡服劲装,悄无声息立在城墙边,仿佛黑夜中的一柄利剑,随时都可出鞘,展露寒芒。

    几人已有默契,各自做了个手势,并未说话,便有人为他们引路出了侧门,门外是四匹训练有素的骏马,沉默无声地立在将晓的天空之下。

    寅时正刻,四个骑马的灰黑身影离开了邵都,仿佛四支沉默的箭,射入北面的黑暗之中。

    郇县陶乡阳仁里陶溪村,位于邵都以北的盘石岭脚下,从邵都出发,骑马一路飞奔,也要走一日一夜。

    偷偷潜出邵都的几人星夜兼程,由陶伯引着绕开了县衙和乡府在官道的关卡,走了陶溪村商人为避税常走的隐蔽小道,楚岺均三人不由得感慨民间的智慧。

    四人奔驰在苍茫大地上,终于在耸立于地平线之上的连绵山岭下看到隐约村落时,已是第二日下午。盘踞了一整天的浓云在渐渐消去,天际渐渐显出一点黄昏的霞光来。

    陶溪村各户人家错落地依山而建,可见丘陵缓坡之上,山脊阳面多有房屋和此时一片荒芜的梯田,而山谷则依然是密林,松柏苍郁,有些松树顶端还凝结着雾凇,林深处尚有积雪。

    若从山坡之上往谷底看,便可见谷底没有一棵高大的树木,唯有一片低矮草木,在寒冬的晨风里灰头土脸,瑟瑟发抖。

    整个村子只有寥寥一点烟火,几无人声,显得死气沉沉。

    楚岺均三人跟着陶伯把马拴在山口旁的树林中,借着山谷密林的掩护往山坡上走。

    爬了约莫一个时辰,拐过一幢房子,便见一幢破败的矮屋,旁边一片坍塌的砖瓦,依稀能辨别出原来应当是一个院落。

    陶伯猛地顿住脚,忽然发了疯一样向那破屋冲过去,徒留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警惕地看看四周,见天色将晚,又是寒冬,周围依然是没有任何人影的样子,便谨慎地跟过去。

    三人跟着陶伯走进那破败的屋子,只见屋里空无一人,地面全是打碎的瓶瓶罐罐,锅碗瓢盆、柜橱案几东倒西歪,仿佛遭了贼人洗劫。

    而陶伯半跪在翻倒的柜子边,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紧握着双拳,却已是泣不成声。

    他满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似乎想要嘶吼出声,却依旧记得此次回来需要秘密行事,只能把愤怒和悲痛都咽回肚子里,眼泪哽在喉头,一片咸腥,仿佛鲜血咽下肚。

    三人都沉默了。

    他们大概猜到,陶伯逃离被发现后,家人可能遭遇了不测。

    楚岺均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扶住陶伯,艰难开口道:“陶伯,先不要着急,看这里的样子,没有任何血迹,所以你家人可能是被带到了某个地方,之后这里才被砸,因此人应该都还平安,现在一定要冷静些。”

    “……我明白。不用担心,我马上就能恢复过来。我……我不能就这么垮下去,我还得去救回我的倩娘,还有大儿二儿和小宝……”

    之前赶路,休息的时候,陶伯曾经提到他的贤妻倩娘,织布是一把好手,两个儿子已经能帮家里干大部分的农活,小女儿小宝不过六岁,但已经能跟着母亲去山里采野菜了。

    面对如此变故,三人都不知道该怎样劝慰这位伤心欲绝却又要强自振作的父亲。

    楚岺均心中最是痛悔,想到也许就是他推行改革政令时的一个纰漏,就导致了陶伯这样淳朴善良的农民一家的大难,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或许到了人民头上,便是灭顶之灾。

    他的心绞成了一团。

    正在几人心中均是大为不忍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试探的怯生生的声音:“陶伯?……是陶伯回来了吗?”

    陶伯一愣,擦了一把泪,回头看门口:“……月儿?”

    “是我!”门口伸出一个小脑袋,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陶伯,早上周癞子突然带着一些人来,把倩婶还有宝儿他们都抓走了,还有,还有我爹……”小姑娘说着也是忽然一阵哽咽,两行泪扑簌簌顺着脸颊滑下。

    “南叔也被带走了?是周癞子?”陶伯大惊失色,又问了一遍。

    周癞子是陶溪村有名的村霸,平时自己不耕地,带着几个小喽啰游手好闲,不知为何却能跟里公勾搭上,帮着官府在陶溪村横行霸道,甚至在闹事之后一直做着里公的走狗,监视其他的村民。

    月儿抹着泪点点头,泪光盈盈地开口问道,“陶伯,他们说,上面很快要有大官来查案,你们还有我爹……做了坏事,会拖累整个陶溪村,今晚就要带去周癞子那里杀掉,不能让大官发现!可他们明明是胡说,做坏事的,明明就是他们自己!”

    陶伯一时又是震惊又是慌乱,语无伦次起来:“今晚就要杀掉?他们是这么说的?”

    “是……当时我爹反抗,却被他们打了一顿带走了……陶伯,您这么厉害,可以一个人躲过县尹派来的官兵,您能去救他们吗?我,我真的很害怕……几位大哥哥,你们是来帮我们的吗?你们可以帮帮我们吗?”

    云容忽然心里一酸,没有多想就弯下腰来,擦掉了月儿小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月儿,你放心,我们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的,一定把你爹救回来。”

    说完,她愣了一下——这是自己自从来到世上以后,第一次体会到这种难受的滋味。

    原来,是这么一种猝不及防,仿佛一阵酸涩自胸腔中一直蔓延到眼角的感觉吗?

    几人好不容易把月儿哄住了,给她解释清楚陶伯和几位大哥哥回来是一件秘密的事情,决不能跟别人讲,把小姑娘送走了,几人便在屋里头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做。

    此时已是黄昏之末,外面天空的层云都已褪去,血红的最后一点夕阳正一点点地沉入盘石岭的背后。

    事关家人朋友性命,陶伯十分激动:“若是被带去周癞子那里,必定是带去了他家的别院!那别院要翻过山口去才能到,若是现在出发,到那儿也要好几个时辰之后了,若不抓紧,怕是他们就要没命了!”

    “既然如此,陶伯,你得先冷静一下,我们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贸然冲过去,对方情况未知,我们究竟能不能救到人还是个问题,一定要计划清楚。”楚岺均劝陶伯。

    “等等。”乐朗言自进入这个破败的屋子以来,一直在谨慎地观察,未发一言,此时却突然开口了,“岺均,云容,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云容皱起眉,蹊跷?

    “陶伯,你所说的周癞子家的别院要翻过山口去,那里是不是非常偏僻,周围完全没有人烟,只有荒山野岭?”

    “是的。他但凡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弄去那里做的,不知道手上有多少肮脏的底子。”

    “那就和我的想法对上了。”

    乐朗言转头看向楚岺均和云容,“既然岺均你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是有幕后黑手的,那么我们假定的确有这个人存在。他本人在邵都,却有极高的权势和极广的力量,能够与郇县上下官员勾结。

    “站在这个人的角度来思考,首先,就像我们出发前楚兄分析的那样,既然对陶伯派出了杀手,那就必定知道了陶伯出逃的事情,以他能够做这么大的结党营私案却瞒住岺均的能力来看,一定会同时下手,来清理证据。

    “这一点,也可以和月儿听到周癞子他们说的‘在大官来之前把他们杀掉’对得上。既然他的目的是要清扫证据,那么正常来说,应该做的就是尽量谨慎,不留痕迹。

    “这样的话,如果是为了清除证人,应该是尽量悄无声息地把他们带走,再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让他们消失。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人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对不对?否则的话,之后被岺均查出来杀人的幕后主使人,岂不是前功尽弃?”

    的确如此。云容跟着这个思路走,感觉他们似乎在乐朗言的分析下,一步步接近一个可怕的真相,背后不由得升腾起一股凉意。

    “可是,他们却没有这样做,反而让去处非常确定的周癞子带人来抓人,似乎还弄得动静不小,关键是嘴还不严实,连月儿这样的小姑娘都听见了他们要把人带去哪里、什么时候杀掉,是不是有点太不谨慎了?”

    楚岺均脸色十分沉重:“没错。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从这个想法往下推,那么这个时间点就有些蹊跷。查访卫队明日下午才能到,可我们在这里得到的信息却是他们今晚就会被杀害,如果去救,就不能等卫队到来,而要自己孤力前去。”

    “对,这才是关键。要知道,陶伯本身就是一个关键的证人,如果陶伯没事,那么杀害他的家人朋友,实际意义并不大。可是若是换个思路想,这个幕后之人,料到岺均你使了障眼法,自己在卫队之前抵达,所以专门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给我们留下这样的讯息,那么目的,似乎也很明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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