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字字诛心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卫国公字数:2398更新时间:24/09/13 15:34:48
字字诛心
太和五年,十月乙酉,辰正。
长安,长安县,光德坊,张府。
张翊均再次苏醒后,眼睛里火辣辣的感觉渐渐消去;敷于眼睑的药膏似乎已被拭干;缠缚在眼前的纱布亦被取下;倒是手腕处还有些先前被火燎得隐隐作痛,仍旧缠着纱帛。
一束明媚的阳光投入屋内,照在床榻一侧白墙上悬有的墨宝。床头竖有一立方胜纹铜香炉,内盛有沉香及麝香碎末,日光一照,不需引燃,即腾起阵阵幽香,令人心旷神怡,如居兰室。
显然已是次日了,张翊均思忖着。他凝望着高悬于顶、熟悉的红木房梁,对自己身处何处心里了然,没想到颍王殿下居然设法将自己送回了张府。张翊均耸了耸鼻尖,他还在沉香与麝香香气之外嗅到了些脂粉香气,味道似曾相识……
现在时节入冬,屋子角落里火盆燃得正旺,但张翊均将被褥掀起后,还是觉出些侵肤的冷。他尝试着从榻上缓缓起身,从榻前案几上拿起一盏盛有凉茶的陶爵,“吨吨吨”一饮而尽,润了润干得生疼的嗓子。他又活动了下四肢,发现除了有些酸痛感外,基本无甚大碍。这一次他显然恢复得远比上次在暗渠内遇险要快得多。
时辰尚早,屋宅内空无一人。榻前放有一铜盆,盛满了清水,盆沿还搭着条半湿布帛。张翊均用湿布帛在脸上沾了沾,冰冽的寒意登时如万千细针,刺得整脸生疼,让他忍不住龇了龇牙。但也让他原本稍有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
门扉“吱呀”轻启,一双纤纤素手端着一方托盘,其上放有一盏刚煎好热气腾腾的药汤。张翊均定睛看去,恰与那人四目相对,让他表情一时稍有惊讶。
“璇玑?”
璇玑显然没想到张翊均会醒来得这么早,因此也一愣神呆在原地足有一息,才想起来稍稍屈膝,算是为方才没有叩门而致歉。
张翊均并未作声,而是微微点了下头,璇玑遂缓步向前,将药汤置于几上,又面朝张翊均深深一福“翊均哥哥醒了?不知身体恙否?”
“无恙……”
张翊均摇了摇头,未及寒暄,便开口问道“不是说让你……”
璇玑知道他要说什么,便额首稍作打断道“璇玑此来,是为翊均哥哥说一桩命案……”
张翊均大惊,眉目随之一怔,怎么又有一桩命案?
璇玑整理思绪,敛声将昨日在西市发生的一切约略一说,她讲述的很是细致,甚至包括那奇怪的卦士的穿着都做了番描述。
张翊均听的过程中都不禁为璇玑心里捏把汗,以他曾为暗桩的经验来看,璇玑在酒肆里犯的错误两只手都数不清。不过璇玑到底是运气好,不然听她描述,若是敌人稍起歹心,不留后患,璇玑怕是昨日在楼梯角就身死殒命了。
“昨日你回往何处去了?”张翊均忽然打断道。
璇玑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回清凤阁了……”
“那里已不再安全,”张翊均摇摇头,“可还有他处可暂住的?”
“嗯……”璇玑想了想道“二妈妈在平康坊北曲有一处别业。”
“那就先住在那里。”
璇玑不明就里,清凤阁因为出了命案,附近都有武侯铺兵把守着,应当很是安全才是。但她听张翊均说的颇为斩钉截铁,且有种父亲似的命令语气,便默默地记下,又接着讲起昨日的见闻。
张翊均静静地听完,在得知被杀的禁兵也被割去了右臂皮肤后,一双剑眉不经意地一蹙。
与那虬髯汉一模一样的细节……
张翊均隐约感觉,璇玑所说的这禁兵之死或许与虬髯汉的被害实际上是同一系列命案。若他猜得不错的话,很有可能璇玑目睹的遇害禁兵也是鬼兵的一员,彼或许与某人约好在胡姬酒肆相见,以将乱党密谋和盘托出,却不想计划泄露,同他昨日见到的虬髯汉一样,被早埋伏好的杀手手刃。
但是疑点在于,为何此二人的右臂皮肤皆被剜去?
“火祆?”
张翊均蓦地回想起来,虬髯汉右臂的刺青所刻画的,正是自己在废祆祠内所见到的鹰身僧人的形象!
一个还不太成熟的推测在张翊均心中渐渐成型此二人莫非同为祆教信徒,彼此相识,不齿于乱党所谋,故而同进同退,欲于同日将密谋泄于外人,却被组织察觉,中了埋伏,竟于同日被灭口?
此事若与昨日乱党火烧善和里废祆祠一事结合来看,张翊均已明显感到,整桩案情正在向着极为危险的境地发展,乱党显然不再是甫一开始的暗中活动,竟已不惮官府的介入,将事态堂而皇之地上之台面。
更可怕的是,“鬼兵”这一乱党的执行力,竟能天衣无缝地将两人近乎同时诛杀,且几乎不留痕迹。这需要的是极为严密的组织度,绝非寻常匪帮所能为。
张翊均心里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他不愿再让璇玑置于险境。便谢过璇玑,他正要转而问璇玑些清凤阁的事,想尝试借此将话题转到别处。
不想张翊均话还未出口,璇玑却已抢了先,语声中不无关切地道“璇玑想知道,翊均哥哥在调查何等秘事,璇玑或可一助?”
张翊均没有回答,他认真地望着璇玑良晌,才收敛神情道“往后还是莫要再来,如此……对你我皆好。”
这句话许是说重了,璇玑顿觉眼窝一酸,却仍固执地坚持道“璇玑说过,璇玑不曾怕过!”
“璇玑……”
张翊均沉吟良久,口中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说的却是字字诛心的话语
“你不过是一风尘女子,这怎么也改变不了。我们根本不可能的……”
璇玑闻言表情凝有一瞬,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眼前不受控制似的模糊起来,璇玑忙低下头去,生怕被张翊均看到湿润的秋瞳。她尽力压抑喉咙的哽咽,却止不住语声中带有的颤抖“璇玑……自知配不上公子,只是事态复杂,故想略尽绵薄,为公子分担一二……”
璇玑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对张翊均的称呼已经变回了“公子”……
张翊均沉默地背过身去,面朝墙壁上悬有的墨宝,不再作声。
他心里清楚,他唯有如此说,才能真的让璇玑彻底收手。若是璇玑真的卷入这漩涡般的案情,只怕会凶多吉少……
璇玑肩膀微颤着后退了两步,她向着张翊均的背影敛衽深深一福,转身退出门去。
好巧不巧,刚起床不久的李商隐见张翊均的屋宅门扉开着,恰在此时由外入内,正正好与迈出门槛的璇玑打了个照面。
李商隐本想打声招呼,却蓦地注意到璇玑抬手抹了抹眼角,匆匆从他身侧小跑过去。李商隐见状不由一愣,不知发生何事。昨夜璇玑在此候了几乎一整晚,今晨为何突然这般离去?连个招呼都不打?
李商隐迈进屋内,正要开口相问,但他看着张翊均的背影,刚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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