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629 食言的人们

    一成不变和故步自封是达贡最痛恨的事情，九千年前如此，现在仍是这样。封闭的坚古城只能给他一个吃不饱的贫瘠童年，而“孤星世界”也不会提供给人民其他东西，只有一个有限的、倒计时的未来。

    只有不断地进步，同时随着进步而不断做出改变，这个世界才有最后的机会。九千多年来，达贡一直保持着这份信念，以坚古族特有的坚持来守护它，用龙族的贪婪追求每一次进步。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年长的坚古族人，也是最远古的龙，他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守护者。

    他已经足够老了，已经没有继续前进的力量，就连回忆都变的模湖起来，只有那些曾经最重要、最鲜明的过往还能留下一些痕迹。达贡缓缓地叹息一声，将脑袋从挪到另外一张爪子上，换了个姿势思考。在奥力与艾丝·艾恩离开后，冬国发生了什么呢？

    “我出了第三本书。”达贡想了起来。

    关于一万年倒计时以及长期开启神启之路的神灵间谈话让整个世界陷入震荡之中，神灵离开而引起的神殿混乱叠加到震荡里，导致社会秩序崩坏、人心浮动、各种极端行为和极端选择频频出现。冬国得以幸免，一方面有达贡坐镇，他怎么着也算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神灵，能够给迷信者足够的心理依托。另一方面，人民神殿和先锋军保持了稳定，人民的牧师与战士们仍拥有可值得信赖的法术与火器，足够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防止宵小破坏。

    真正能稳定人心的只有《谈话纪要三》，达贡在里面毫无保留地将未来的困难以及他的解决方桉写了出来，然后交给全世界的人们评判。达贡计划在一万年的时间里，通过研究龙之国以及神启之路，找到一条安全离开当前封闭世界的办法。他们已经确定龙之国就是龙族用来穿越世界之间屏障的旅行工具，而神启之路中的试炼之地同时接受了无数个其他世界的试炼者，相当于一个交通枢纽。这两者如果能够结合起来，就是一条完整的撤退之路。

    “虽然暂时没有办法，但至少有了个方向。”

    在黑暗时，仅仅指出周围一片漆黑是不够的，必须要尽快开始寻找光明。达贡坦言他也不确定这种方法是否一定有效，只是目前看起来最有可能成功而已。不过他也指出，只要社会继续进步，大家集思广益，新方法、新思路也肯定会出现，这一切值得为之奋斗。

    奋斗注定是艰苦的，而轻松的方法也不是没有。每个居民数量超过一万的聚集地上空都有神启之路，走上那里的台阶，就能离开这个世界。进入试炼之地的人将有三个选择：活在那里、死在那里、成为神灵。

    《谈话纪要三》里面也将神启之路作为选项之一摆在世人面前，达贡毫不避讳这个话题，将它完全摊开来讲，同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是否进入神启之路的本质区别在于是否要告别当前世界的人生，放弃为子孙后代和这个世界的一切生灵努力，而去尝试为艾丝·艾恩服务。

    达贡明确给出了自己的选择和承诺，他要留在这里，为这个世界和这里的人民服务。

    通过人民神殿和政府的宣传教育，冬国并没出乱子，社会秩序只是略有波动，很快就重新平稳下来。短时间内出现了一些举家前往神启之路的情况，他们以为试炼就和搬家一样，可以选择在里面生活。留在神启之路入口处的人民神殿牧师尽全力向他们说明试炼的内容，尤其是每一个进入的人都会被分开，只能靠自己力量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根本没有互帮互助这个选项。许多家庭看看年幼的孩子和年长的老人，知道他们难以活命，于是最终放弃了进去赌一把的尝试。

    冬国之外要乱许多，尤其是精灵王国。一万年时间对人类等种族的影响远没有对精灵那么大，精灵的寿命大多在三千年上下，几代人之后，一万年就到了，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很多精灵不相信自己能在几代人之内解决世界末日的问题，于是就把世界末日当成“现在”，更容易放弃努力，选择进入神启之路。

    他们认为自己的寿命更长，在神启之路里有更多努力的机会，要比留在凡间更好。

    由于人口大量下降，精灵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再也没能回复原来的水平。达贡察觉到精灵的异常，一边通知选择留下的新精灵王纳迪尔，一边命令先锋军向双塔城进军，要把法师协会夺下来。由于精灵实在无心防守，法师协会审时度势，以双塔城被魔物破坏过于严重为由，决定整体搬到坠鸣塔去。法师协会曾经把观星台建在那里，如今仍在那里经营着航空气球的作坊。坠鸣塔就在冬国和精灵王国的边境线上，法师协会相当于把自己交到冬国手里，避免了一场战争。

    而在五年之后，完全控制了法师协会，实际掌握了唯一神术来源的人民神殿，终于将“U·5·A”也纳入掌握之中。

    对“U·5·A”各种资料的整理以及对它的“审判”整整持续了十年，这是对以种族划分国家和阶层思想的深刻反省和彻底清算。考虑到“U·5·A”的许多研究结果对未来极有价值，达贡最终决定对其从轻发落、从严监管。

    原来的管理人员全部离开，或者强制“退休”，或者关起来坐牢，这要看他们是否指挥了涉及命桉的行动。研究人员全都集中起来学习，进行思想改造，然后根据他们的意愿进行安排。如果想要继续进行研究，那也要完全分散开，从而消弭“U·5·A”的不良影响。

    在保守的社会，新技术彷佛是洪水勐兽，最好备锁紧箱子里、扔在地下室。而在追求开放和进步的冬国，“U·5·A”的技术彷佛被水渠引到了能够发挥它们作用的田地里，得以灌既那里的幼苗，结出丰硕的果实。至此，冬国在“孤星世界”已经势不可挡。

    一场和时间赛跑的长期研究活动开始了。

    最初和最核心的项目就是龙之国和神启之路，其中以龙之国更为优先。此时人们对艾丝·艾恩依旧充满敬畏，担心触动神启之路可能会导致世界末日提前到来。相较之下，龙族更配合龙之国的研究，大家重新挖通无限迷宫，搜索龙之国的残骸，对它的性质进行分析。

    除了这两个项目之外，各种可能对解决末日问题的研究也都得到了发展。比如对熔火门柱的研究，对“万·世·创·伤”的研究，对孤星世界边际的研究，对全元素体系的深入研究等。与此同时，为了能支持更多人成为研究人员，整个社会也必须继续提高生产力，用更高的效率养活人，并且支撑各种制造产业。达贡认为一万年并不短，打好基础相当重要、相当必要，也有足够的时间窗口。

    他见证了蒸汽机带动的列车在铁轨上穿行大陆，他见证了炼金油膏驱动的轮船在中央海上顶风破浪。当五行元素能量驱动的符文大鸟载着数百人在云端翱翔时，达贡认为这个世界的确变了。尽管他仍被尊称为“全元素时代的奠基人”，但他感觉到自己的知识开始落后。于是借着父母葬礼、心情悲痛的理由，达贡重新步入学堂，开始恶补这个阶段的新知识。

    好在他是总指挥，他不需要学会所有知识，只要都了解就行。在达贡的带动下，人民神殿和政府的人员也坚持学习，包括工作中学习和脱产学习，一边跟随时代发展。达贡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犯错，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只是大错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遇到拿不准的情况，达贡就先在小范围让他们进行试验，积累经验教训再进行评判。孤星世界是有限的，犯错的空间是有限的，他们必须小心谨慎。

    两千年之后，世界已经彻底变了样貌，许多精灵和部分坚古族人完全无法适应快速变化的现实，选择进入神启之路，回归过往。世界上已经没有冬国，或者说冬国就是这个世界。达贡带着希洛艾返回坚古城，此时精灵已经老了。

    希洛艾对自己的一生很满意，可能是由于太满意了，她决定用当时最新的法术研究成果“静滞”自己，避免即将到来的死亡。她将自己冰封在近乎静止的时间内，存放在黑色的铅制“棺椁”里，并将开启的钥匙交给达贡。她很遗憾不能继续陪伴达贡，但希望能在达贡临终前再次苏醒，两个人可以一起面对最终的结局。

    达贡抬起头，稍微转转眼球，张开龙感，铅制棺椁的钥匙仍藏在逆鳞之内。希洛艾已经在静滞中保持了七千多年，达贡也感觉自己大限将至，便决定放她出来。

    当初熟悉的面孔还有两个挺过了近万年，如今仍健在，一个是瑞德，一个是星盔。他们的寿命都和达贡一样，虽然衰老，已经不再灵动，但至少还算健康。一人、一龙、一熊蜥共同见证希洛艾苏醒，只是他们没想到精灵法师醒来后第一句话居然是：“咦，怎么是你们把我放出来的？”

    “你还有其他钥匙吗？”达贡歪歪头，鼻孔里喷出一股夹杂着火星的黑烟。在其他人的强烈反对下，达贡只好变回坚古族人的样子。好在蓬乱的胡须和头发遮住了苍老的相貌，否则达贡真不想将这个样子暴露在希洛艾面前。

    希洛艾仔细看看达贡，说道：“你的状态还不错，看起来比……噢，算了，现在是哪年？看来我安排要把你也一起静滞的行动失败了。”

    “你还安排过那种行动？估计被当成暗杀阴谋而被制止了吧？另外，现在的时间……倒计时还有三个月，艾丝·艾恩差不多该来接我了。”达贡说道。

    “你怎么活了这么久？你不是纯龙血脉，我那时候都感觉你开始变老，按理说……”

    “两千年前，咱们突破了造神技术，可以人造神灵。从身体器官层面，我是个神，因此不会继续衰老。心灵和精神层面我还是原来的我，不受神灵规则影响。如果艾丝·艾恩不插手，我不会自然死亡。”

    “你挺会给自己安排啊！”希洛艾哼了一声，用微微上翘的嘴角表示不满。

    “我曾经做过神，知道神灵的身体特征，我其实是一号试验品。”达贡说道：“他们一致表示反对，担心我出事，但他们拗不过我。”

    “外面怎么样了？”

    “大部分人乘坐龙之国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达贡说道：“为了防止万·世·创·伤追踪龙之国，所有离开的人都不留痕迹，也不会报平安。不过你放心，龙之国在之前试验过很多次，安全和有效性都有保障，他们没问题的。”

    “最后还是龙之国计划成功了……”希洛艾叹了口气，说道：“中间有过那么多波折……”

    “其实也挺惊险的。幸好人造神灵成功了，龙之国才有了能用的动力，也可以真正无痕迹地穿过神启之路。”达贡说道：“每艘龙之国都携带九千人，以避免招来新的神启之路。他们去不同的世界开枝散叶，将孤星的文化散播开，并繁衍下去。”

    “既然已经成功了，那你怎么不走？”希洛艾在瑞德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侧着头看着达贡。

    “我担心艾丝·艾恩。我留在这里，或许对其他人都好。”达贡笑着摆摆手，说道：“再说了，我觉得我得留下来，尝试着看看能不能对付一下万·世·创·伤。你不知道，他们设想了好多种办法，认为能和那家伙战一战。”

    “还打？能打过吗？”

    “够呛。那东西不能以常理衡量，再说孤星世界太小，能动用的资源有限，或许不够打它的。”达贡摸摸胡须，说道：“为了让其他人安全离开，这个世界总要留下几万人，维持着头顶上的那个神启之路，时不时还要进去个老人。我和这些垂老之人一起留到最后，这是我答应他们的。”

    “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去打万·世·创·伤？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元素感应力都快没了。”希洛艾想了想，说道：“那个人造神灵还有没有，给我一份？”

    “我没给你留。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你要么和我一起活着，要么咱们一起死。”

    “也好。”希洛艾点点头，说道：“达贡，你变回龙，再载着我飞两圈，我看看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没问题。不过你做好思想准备。为了造龙之国，孤星世界被拆的七零八落，就像虫子啃烂的苹果，不怎么好看。”

    “那我趴你背上也能满足。”希洛艾笑着向达贡伸出手。

    -----尾声-----

    达贡最终也没能见到万·世·创·伤，也没能见到艾丝·艾恩。一群人冲进来，利用人造神灵限制了达贡的身体动作，从而将他们全都静滞起来，装进一艘秘密制造的龙之国，驶入未知的世界。最后，只有一万零一人留在孤星（保持神启之路开启的人数下限），他们带着孤星的骄傲，与万·世·创·伤进行了一场结果不为人所知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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