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亦真亦假（二十四）

    那时候甄时才八九岁的样子，可能记忆有些模糊了，但张妈清楚地记得王美懿的那些刻薄到极致的话语

    “你算什么东西？福利院里长大的没教养的小孩，你也配姓甄？”

    “赶快过来给我磕个头，感谢我把你从福利院那种臭地方捞出来。”

    “甄时我告诉你，就算你年龄大，你也永远比不上你弟弟一根汗毛。”

    “阿景，他不是你哥哥，你不要叫他哥哥，他只是我们甄家从福利院的垃圾桶里捡来的，跟你爸爸，和你妈妈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怎么又欺负阿景？！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阿景你别说话！不管你是怎么受伤的，不管你受伤时甄时在不在，都是他的错！他的错！阿景你没错！”

    每次遭到王美懿的责骂、暴打和虐待，甄时总是会躲在后花园里的树屋里伤心地哭泣。

    这个小树屋是甄启明陪着他一起搭建的，是只有他可以进来的秘密花园——甄景当然也想进这个小木屋，可是被王美懿养得太胖了，根本爬不动树。

    甄启明如果在家，王美懿还会收敛克制一些，最多就是使用一点冷暴力，让甄时感到被冷落被忽视；

    若是甄启明出差，一出就是十天半个月，那对甄时来说简直是世界末日。甄时就宁可住在小树屋里，不管严冬酷暑，只要别让他跟王美懿在同个屋檐下，他可以忍受各种天气。

    在这期间，如果没有张妈在中间偷偷给小甄时拿吃的拿用的，甄时可能说不定哪天就被冻死、热死、饿死了。

    张妈是甄时二十多年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让他一想到就觉得很温暖、很安心的人。

    甄启明对他也不薄，但他常年忙于工作，对他最大的保护就是不允许王美懿把他送回福利院，但说起真正的照顾和关心，还是只有张妈才有这个资格说。

    甄时一直把张妈当做很特殊的家人。

    他非常明确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但他们之间，却有一根看不见的纽带，将他们两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甄时完成学业，进入职场之后，先后把张妈三个子女都安排到了他们各自喜欢和擅长的工作——她的两个儿子都在甄家集团下属的公司工作，大儿子是做到了某个投资公司的执行总裁，二儿子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远驻国外分部；

    小女儿喜欢画画，甄时资助她成立了设计工作室，并且通过公司名义与她的工作室长期合作，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不考虑收入的情况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张妈和甄时之间的秘密，甄家的另外几名家庭成员都不知晓。

    这一天张妈在客厅准备次日甄启明要穿的西装，听说他周日要去参加什么电影的开机仪式，作为这部电影最大的赞助商到场。

    甄启明指名要穿这套他最喜欢的西装，这西装他已经穿了许多年，是他最中意的一名高级定制裁缝帮他做的，每次有重大场合，他都要穿，他说这套衣服会给他带来好运。

    张妈看着甄时蹑手蹑脚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疼得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

    “大少爷，没关系的，夫人他们都睡下了，我这是把明天要做的事情提前做出来，很晚了，他们不会再下楼了。”

    甄时感到有些羞耻。

    一个人，究竟要不受欢迎到何等的地步，才要在回自己家的时候，还要这样蹑手蹑脚，担心遇见家人呢？

    张妈似乎感受到了甄时的心情，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大少爷，你别难受。”

    其实，习惯受伤害的人，对安慰，反而要求的更少。

    有时候，只要短短的几个字，效果好过一篇长篇大论，就能让人感觉好多了。

    甄时被轻拍着，让他想起童年那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

    他不再难过，目光移到了张妈正在熨烫的那套西装上。

    张妈看他盯着西装看，笑着说道

    “这是先生明天要穿的衣服，很贵呢。”

    甄时走上前，用手指轻轻触摸西装上衣，指尖传来名贵的触感。

    这个料子是真的金贵，十几年了还是保养得这么好，完全不显旧，真是神了。我刚才熨的时候，生怕烫坏了呢，光是调整温度就调了半个多小时……”

    张妈在一旁低着头整理熨烫工具，小声的絮絮叨叨，再一抬眼，她愣住了

    那套西装，穿在了甄时的身上。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第一次在甄家，见到男主人甄启明的时候。

    那时候，他和夫人王美懿都还很年轻，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像一幅画似的。

    甄启明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有那个年代时髦的年轻人特有的一种忧郁气质。

    而彼时的甄时，恰好也是二十出头，穿上养父的衣服，恍惚间，让张妈以为自己穿越回了过去。

    她不禁看呆了

    “大少爷……”

    甄时看她表情不对，慌乱道“张妈，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你别担心，我刚才穿的时候很小心的，应该没有弄皱，你不用重新熨的。”

    看张妈还是呆若木鸡的样子，甄时不由得担心起来，拿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张妈，我不会真的闯祸了吧……？要不，你教我熨，然后你去睡，我来熨？”

    “大少爷……”

    甄时老老实实的垂首道歉

    “对不起。”

    张妈如梦方醒

    “不，大少爷你道什么歉啊，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你穿先生的衣服看到了什么吗？”

    “不知道。”

    “我好像穿越回十几年前似的！就好像又看到了先生年轻的时候。大少爷，你真的……跟先生长得太像了。平时不说，倒也看不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是甄家抱养的孩子，长得不像也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大少爷你穿上先生的衣服……这，这哪儿是不像啊，真是太像了。”

    张妈喃喃地不停诉说着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人，原来真的会越长越像”之类的话，翻来覆去像念咒一样。

    甄时一开始还笑她眼睛花了。

    但后来看着张妈那严肃的样子，他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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