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您回来之后需要吃点吗？”看到肖凌云闭上眼睛，有些不耐烦，阮元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肖凌云本准备拒绝，突然想起了陆青阳。青阳对待阮元寿的态度会好很多吧，于是改口道：“好，就这样，谢谢你。”

    听到主人发话，老管家的肩膀也挺了起来，仿佛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一般。

    老天爷啊，他是在笑吗？肖凌云想道。

    “我会为您做道羊肉，主人。您需要如何烹制？”

    “一分熟。”

    “好的，我会把衣服都洗掉。还有就是，我是否可以再为您订制一套皮装？”

    “别……”肖凌云咽下了拒绝，“好吧，那再好不过了。还有，呃，你能不能帮我买些内裤？黑色，XXXL号。”

    “乐意之至。”

    肖凌云转身走向大门。

    真够啰嗦的，有谁能教教自己，到底该怎么应付这位老仆？

    “主人。”

    “什么事？”肖凌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外出时，请您凡事小心。”

    肖凌云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阮元寿正抱住古董盒子，像是准备放回原处。

    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太他妈的奇怪了，肖凌云心想。

    肖凌云离开陆青阳的家，穿过一条长长的小道，转入林荫大道。路灯的光线在天空中犁出几道光亮的裂纹。他闻到南边的天空里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烦死了的，陆青阳的干女儿现在在哪儿呢？

    还是先去公寓看看。

    肖凌云在颜小晶家的后院里现身，但颜小晶并不在家。肖凌云透过窗户往屋内张望，和欢叫着迎接他到来的小七打了个招呼，然后在院内的野餐桌旁坐了下来。他会等颜小晶一个小时，之后还要去找其他兄弟。当然，他也可以在清晨到来前回来找她。不过考虑到第一次进入她房间时的情形，他觉得在凌晨4点左右把她吵醒显然不是个明智的举动。

    肖凌云摘下墨镜，揉了揉鼻梁骨。

    他要怎么解释即将发生的事呢？又该用什么方式教她安全渡过炼化期呢？

    他有种预感，颜小晶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后不会很高兴。

    他回想起自己的炼化，当时他的处境简直糟糕透顶。因为双亲一心想要保护他，所以对他一直保密。两人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会遇见什么，就双双过世了。以至于炼化的到来，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记忆闪回，重现眼前，每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害怕。

    17世纪中期的洛阳是个战乱频发的都市，特别是对像他这样孤苦伶仃的孩子来说。首先是，他的双亲惨遭屠戮，死在他的面前，他也逃离了族人聚居的地方。每每想到那个可怕夜晚中自己懦弱的表现，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悔恨和愧疚。

    在狐狸精的世界里，大家一直把他当做未来的尊主。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众人关心和爱护以及全方位的护卫。可来到普通人的世界之后，他发现身体才是划分等级的唯一标准。没有炼化之前的他，只能苟活在社会的最底端。当时他饿得皮包骨头，身体羸弱，如同豆芽菜一般的身材，经常成为普通人男孩欺凌的对象，被群起而攻之。

    在洛阳街头流浪的那段生活，他不记得被人追打过多少次，身体的某个部分失去知觉、不能动弹更是家常便饭：比如膝盖被石头砸伤，无法弯曲行走；比如被拴在马后面狂奔，以致于肩膀被拉脱了臼，动弹不得。

    一开始，他靠在垃圾堆中刨食维生，常年过着饥饿难忍，腹鸣不止的日子。后来他终于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个姓沈的丝绸商人家的马厩里当仆人。虽然每天有数不清的脏鞋子要刷，有许多马鞍和缰绳要清洁，干到手都冻裂开了，过得万般艰辛，但至少在这个家里能吃上东西。他的床就在马厩二楼的干草堆上，比平时睡的石头路面也要软，尽管碰上那些马夫想要和女佣们偷欢的时候，难免会被人一脚踹在肋骨上，从美梦中痛醒过来。

    那时候，肖凌云还经常漫无目地在人海中闲逛。虽然在出生时视力就受到了损害，但远没有现在这么糟糕，他依旧清楚地记得洛阳那种人来人往的拥挤。

    黎明曾经是他那段可悲人生中最值得期盼的时刻：可以呼吸清晨香甜的雾气，可以体味阳光落在脸上的温暖，还可以感受光线的美妙，这些统统成为他唯一拥有的珍贵财富。

    他在丝绸商人家中待了近一年。随后，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改变突然降临的那一夜，他躺倒在干草铺成的窝里，浑身乏力。之前就一直觉得难受，但他并未太在意，以为只是寻常小病，勉力做完了手中的工作。

    剧痛突然袭来，反复折磨他那虚弱的身体。疼痛从小腹处向全身扩散开去，直达每根手指和脚趾，乃至每一根发梢都发出了惨叫。无论是骨折、脑震荡、发高烧还是被人狠揍一顿，都比不上如今的痛楚。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眼发直，目光露出无穷尽的痛苦眼神，呼吸断断续续。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甚至开始祈祷无尽黑暗快些到来。他只希望折磨能尽快终结，好让他在死后归于平静。

    然后，一个美丽的青发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定是位菩萨，到人世间来送他到永生的彼岸去，肖凌云这样告诉自己。

    像他这样卑微的可怜兮兮虫，只配乞求她的怜悯吧。迷糊之间，他向菩萨的幻象伸出了手。获得真切触感的那一刻，他更加确信死亡离自己不远了。当菩萨道出他的名字时，他试图报以感激的微笑，却发现嘴唇已不听指挥。

    他听见菩萨温柔地说，她是来拯救他的。况且还告诉他，她从小就和他定下婚约。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她就吸过一小口他的阳灵。因此在他的炼化到时，她才能迅速赶到现场。

    说完这番话，杨璐夏咬破手腕，将淌血的伤口贴在他的嘴边。

    他如饥似渴地吸食着阳灵，但身上的疼痛并未因此停止，只是变换了位置。他感到体内的骨骼由内而外伸展，发出爆裂的声响，所有关节都脱了形，肌肉在紧绷到极限之后又瞬间松弛了下来。他的头盖骨疼得像要爆炸了一样，眼睛更是膨胀突起，离完全失明已然不远。沉重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刺痛着他的咽喉。仿佛一瞬间被剥离了五感，唯有些许听觉残留。整个炼化过程中，他数次痛得昏厥过去。随后又因为身体内肆虐的痛楚而再次苏醒。

    他曾经钟爱的阳光从马厩的木板缝隙中流泻下来，将惨白色的空间染成金色。可是他却觉得这光天化日之下，让自己觉生不舒服而且有些陌生。他开始期待着黑夜的降临，觉得自己属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轩暗，他抬头只看到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并不耀眼的阳光让他成了一个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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