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一园春色（3）

    八个粗壮的大汉子，前四后四麻绳绑棺木，木棒撬粗绳，长长的龙杠，从前头穿到后头，八人分两边，用力抬起“金棺”后，就放炮敲锣吹号，为首的“龙头老大”（扛龙杠前面的人，也是民间抬棺材的组织者）当下一声吆喝“起桥”，众人吆呼喝叫，抬起棺材直向前冲。

    他们一路上呼喝喊叫，怪声连连，那八个抬棺大汉，在“龙头老大”的带领下，抬着棺材一个个横肉面憎、凶神恶煞，虎气汹光，不管不顾旁边的人，只顾向前一气猛冲猛跑。哪怕累得气喘吁吁，也不能停半步，更不能歇片刻！

    旁边的人也晓得规矩，没有哪个敢挡“金棺”的路。

    哪个不懂规矩，挡在棺材前边，那些抬棺人根本无视前边有人，直接冲撞过去，把挡道的人撞倒撞翻，撞伤不负责任，踩死无人偿命！这是当地的老传承，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传说送死者亡魂上山，沿途有恶鬼拦路打劫，因此抬棺材的人，一个个要面露凶相、高吼狂叫，就是为了吓唬路上的恶鬼，不要阻拦或为难亡者。

    而且抬棺路上没到祭点就不能歇气，只有到了设祭的地点，自然有人拿两条长条凳子，直接伸进棺材底下，那八个抬棺大汉，才顺势将棺材放在凳上，这时方可歇口气。

    等祭供者倒了三杯酒后，“龙头老大”又是一声怪吼“上路”！

    八个大汉齐叫一声高，如同上战场的武士，杀气腾腾的又抬起棺材，向前一气猛冲猛扑，不管不顾路上的任何阻碍。

    直到前边设的祭点，才有人再把凳子端上来，伸进棺材底，八个大汉才能再歇口气儿。

    而后面跟着众打杂的人，丢买路钱、唱亡魂歌、铺盖铺下跪，沿途倒酒设祭，搞得一片乱糟糟的，像充军赶路一般。

    这样沿途设祭、半路奠酒，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冲冲赶赶、奔走狂跑，走了老半天，才把棺材抬上山。

    作为未亡人的孟晨瑶，这个时候更是苦不堪言，按规矩她要对亡夫，作出依依不舍之态：

    每走几步就要跑到前面下跪拦棺，再在棺底朝天仰躺，让人抬棺从身上而过。

    她年纪太小，被人逼着跟在棺材向前冲，累得腰酸腿软、气喘吁吁，没到设祭点上，就要跟着棺材跑，决不能歇息喘气的。

    这一路上，若有一点点做得不周到，就要被四姨太撕打辱骂。

    好容易把古少爷弄入了土，孟晨瑶也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体软身瘫。

    从山上回家，人累得不成样子。可到了晚上，四姨太怕儿子在那边害怕，就逼孟晨瑶打草绳子一个人送上山去，到少爷坟前点燃，给少爷作伴儿，这儿俗话叫“送烟把”，实是给死者“壮胆”用的。

    四姨太怕孟晨瑶糊弄她，半路上把“烟把”丢了，第二天一早，她要亲自上山查看的！若有半点差迟，又要孟晨瑶吃苦头的！

    这样一连搞了三天，又把孟晨瑶折磨得要死要活。

    古家有钱有势山林甚众，方园几十里都是他家的柴山。那个风水先生，根据山形地势给古家少爷看地，少爷的坟墓离小镇二十几里远。

    每到天晚山上漆黑无光，小路弯弯曲曲，两边林间树上，好多怪鸟惨鸣，远处草丛中有野兽嚎叫。

    孟晨瑶一步步胆颤心惊，一步步恐怖慌张，一步步小心翼翼。有时，路边草堆里，不知蹦出一只什么动物，向远方狂奔而去，还发出一阵阵尖嗥，把孟晨瑶吓得丢魂失魄；偶尔树上宿鸟，被她的脚步惊起，拍打着翅膀飞出巢，发出声声惨叫，把她吓得要哭！

    她经常被惊吓得背上寒毛渗冷，心惊胆战双腿瘫软，半天走不动路，坐在路边石头上起不来，内衣里出了一层大汗，被山上的冷风一吹，更是凉透身躯、寒彻心底。

    传说新死的亡魂，尚处于阴阳两界，飘荡不定之间。才离开了熟悉的阳世，乍到了陌生的阴间，尚未到十殿阎君那儿报到，因此胆小怕事，一有风吹草动就受惊吓，受了惊吓灵魂就非常痛苦恐惧！

    在世的亲人，要尽千方百计，不让亡人在那边惊慌恐惧痛苦无依！

    因此送“送烟把”只能是一个人，未到坟前是绝不能见光见火的，更不能搞出大动静来！只有到了坟头上，才能打火点燃，以免惊吓亡人，使其惊苦！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在这样黑漆漆的夜晚，一个人拿根草绳子上山，一路上这种惊恐，这种畏怖，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

    山路弯弯扭扭、坎坎坷坷，路上乱石成堆，锯齿草和杂刺丛生，像一条条拦路的恶犬，搭到人腿脚上，就是一缕血丝一阵剧痛。

    一路上跌跌碰碰，搞不好就跌一跤，孟晨瑶摔倒在地，痛得直哭。此刻，她多想有个人在身边，给她做个伴，哪怕陪她走几里路，也是好的！

    可眼前是一个人都没有，她再害怕，路再难走，还要往前走，直到走到坟头上，再将“烟把”点着后，望着火苗断断续续的烧了一截子，才能转身离开，下山回家。

    “烟把”草绳只能点燃，却不能烧出明火来，更不能把一根“烟把”全部烧完，只能烧一大截子留一小截子，这样才算做完事。

    回家路上是不准回头的，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怪鸟嚎叫、野兽惊啼，都得一直往前边走，直至回到古家大院，方可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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