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弥留

    听着奚长河的话，奚珞心中突然地升起了不怎么好的预感：“现在是哪一年？”

    奚长河刚想说什么，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弯腰并伴着剧烈咳嗽，他几次试图强迫控制自己停下来，可都失败了。

    奚珞赶紧扶住奚长河，替他拍背，面上难掩焦躁神色：“胖球，找治疗机器人过来！”

    “别叫了，没用的。”奚长河抬起头，脸色又差了几分。已经不是病态的发白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黯淡下来。

    “为什么没用，哪里病了，就治哪里，实在不行就器官移植，克隆培育还是基因复制，怎么不行了！”奚珞气恼道，“生病了，就得治，你万一出事了，那我怎么办！”

    奚长河浅褐色的眸光微微一顿，平静道：“你还有爸妈，他们还很年轻，会接替我，可以陪你走到很久很久的未来。”

    “那根本不一样！”

    奚长河看着奚珞许久，故作轻松地笑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个问题。以前是你教会了我怎么驾驭机甲，怎么操纵星舰，怎么改造一颗荒芜星球……可是啊，我又分明清楚的记得你三四岁时娃娃的模样，成天不听话，就要爬往操纵室里爬。谁拦着你，你就凶谁。我就这么无奈地，教了你所有想学的东西。这样算起来，我们到底是谁教了谁？”

    奚珞本想说什么，奚长河却自顾自地又开口了：“珞珞，或许在你的故事里，觉得我就是你童年到少年时期的全部回忆；可在我的故事里，你也是我少年时最深刻的记忆......可人生的一生就是这样，永远都在分别，都在告别，又哭又笑。直到度过漫长的岁月后，你才会发现拥有记忆其实比一切都重要。只要你记忆里有我，那我就一直都活着。”

    “祖父，你又在偷换概念。”

    如今的奚珞已经很少会被人骗到了。

    “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我有在骗你吗？”奚长河格外耐心。

    对，我就是在骗你。

    奚长河半点心虚的表情都没露出来，反而理直气壮。

    “嗯。”奚珞点着头，有些怀疑，又有些相信。

    奚长河声音愈发温和：“可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知道死后的世界究竟有多光怪陆离。珞珞，你相信奇迹吗？就像帝星的名字一样，我们总会再次相遇的，不是吗？”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冷场，任都知道这不可能。

    “好吧，我们约定。下次见面，祖父，你一定要认出我来。”奚珞伸出手，认下了这个荒诞的说法。

    “嗯，约定。”

    #

    “宿主，找到治疗机器人了。”胖球艰难的拖着一个机器人飞过来，贼凶地对机器人道，“你快救人啊！”

    治疗机器人委屈地对抗着胖球的力气，可都是无用功：“元帅您好，很抱歉，我违背你的命令了。”

    奚长河摇摇头：“没关系，你把这段记忆删除吧。”

    “好的。”

    胖球看着这情况发展，有些傻眼：“宿主？”

    “嗯。”

    “我们还剩5分钟，就要被强制遣返了。”胖球颓废地趴在自动关机的机器人脑袋上，眼睛眨巴眨巴。

    “还早。剩下的时间，我们来谈谈心？”奚长河眸里带笑，“胖球，我听管家说过你来自未来。”

    胖球歪头：“是哒，我是星元5000年诞生的高级智能生命体。”

    “很厉害。”

    奚长河很认真的和胖球对话，唯独奚珞比平时要更加沉默。要不是她扶着奚长河，祖父可能随时会因为失力摔倒在地上。

    “未来的帝星......繁华吗？”

    “超级繁华！”胖球骄傲地高高举手。

    “未来的世界，还有元帅府吗？”

    胖球羡慕道：“当然有！还是超有钱！”

    “在未来，长河号怎么样了？”

    “大概？博物馆？”胖球不确定。

    奚长河笑了出声：“那你们未来人，是怎么看待珞珞这段传奇？”

    胖球被奚长河问愣住了，双爪抱头：“我......”不知道啊。

    奚长河再次陷入了咳嗽，大半的身体重量都压在了奚珞身上，平复了许久才渐渐缓过来，苦笑着问：“还剩多久？”

    “一分半。”胖球老老实实回答。

    “祖父......”奚珞声音很低。

    “我在。”奚长河揉了揉奚珞的脑袋，“会一直都在。”

    “我带你去床上躺着休息。”奚珞抿唇，压抑着心中刚升起的悲哀。

    奚长河顿了顿，拉了拉奚珞的袖子，无声地拒绝：“我想在这里坐会，看着你们回去。”

    “等你们离开，我就让外面的人进来。”

    “宿主，我们还有三十秒。”胖球小声地提醒了句。

    “祖父。”奚珞突然叫了声，奚长河也闻声抬起头，“等下一次见面，我定会让您为我骄傲。如果说这世上有两人对我影响最大，那么一个是曾师傅，另一位就是你。曾师傅让我明白人类根在地球，他教会了我什么是文人气节、什么是家国情怀；但您却给了我一个家。”

    奚珞说完最后一个字，最后的时间也到了，胖球身上传出巨大的吸力，强制将奚珞带走。

    白光闪过，刚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无稽的梦。

    奚长河背靠着墙，缓缓坐在了地上，眼里笑意温柔，自言自语：“珞珞，如果这世上会有两个人对我影响最大，一个是管家，另一个一定是你。”

    奚长河垂眸，漫长记忆最后却定格在了南极的满天雪花，茫茫黑夜，天空却飘舞着最烂漫不过的极光。

    “珞珞，别哭啊。”

    奚长河温柔地抚摸着腕表上的照片，里面的奚珞不过九、十岁的模样。小姑娘仍带稚嫩的五官已难掩风华，银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原本自动关机状态的治疗机器人，眼睛突然睁开，慢慢站起身：“奚元帅，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病人呼吸暂停，心跳停止，脑电波停止活跃。自动采取：抢救。

    ——抢救暂停。病人已签署“拒绝抢救申明书”，不可继续维持抢救措施。

    ——病人已逝，立刻通知家属。

    治疗机器人飞速地判断着情势，同时给亲属账号发送消息。

    治疗机器人艰难地按照奚长河生前遗嘱，将他安置在带盖的‘病床’上，并安静等待家属到来。

    几十分钟后，第一个到的是管家。

    “奚元帅。”

    说完，管家就沉默了。

    没人回应他，原本就不大的病房显得空旷极了，莫名地寒意让人难受不已。

    “请您节哀顺变。”治疗机器人习惯地安抚道。

    管家却很镇定：“奚元帅他……最后有留下新的口头遗嘱吗？”

    治疗机器人停顿了会：“有一句话，您要听吗？”

    “听。”

    那是奚元帅离世前最后一句话，也带了他所有的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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