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算完满的结局

    而就在男人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天与地都陷入无明的黑暗。

    漆黑的混沌之中，格兰蒂亚世界的晶壁光膜瞬息间就黯淡，波澜起伏的光芒仿佛被冻结的海水一样凝固在原地，而深不见底的黑暗也在转瞬侵染了世界内部的每一个角落，令大气，万物乃至于时空都为之凝结，沉入寂静。

    虚空之中，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虚无浪潮正飞快的朝格兰蒂亚世界蔓延――失去了火，失去了光，失去了一切的世界本就不应当存在，本就是它们的一部分，多元宇宙的循环便是如此，世界的死亡与重生都将在秩序与混沌中反复，在火焰与虚无中轮转。

    不过，却有另外一层光芒，将它们全数拦下。

    层层叠叠，由无数繁复的花纹，齿轮以及符文组成的巨大神圣法阵，笼罩了已经彻底熄灭的格兰蒂亚世界，它的存在是如此庞大，以致于无论使用任何观测方法也只能看见它的一部分，这庞大到遮蔽一整个世界，沉寂千年，被圣贤所遗留下的法阵终于因为一个世界的寂灭而启动，它有条不紊的运转，将身下的世界尽数纳入囊中，支配了它的每一个角落。

    而如今世界的最中央。

    乔修亚，手握初始之火。

    黑暗之中，一切都停了下来，只剩下火焰光芒照耀之地有着呼吸声起伏，战士便是在这黑暗冰冷的环绕之下，决绝的做出那个决定。

    格兰蒂亚世界与迈克罗夫世界，两者的之间的选择，乔修亚压根就不需要时间便能选定，这并非是冷酷，也不是无情，只是一切便应当如此，他正是为了拯救迈克罗夫大陆而来，又怎么可能做出另外一种决定？

    至于格兰蒂亚世界。

    这是由十万三千名罪人的后裔繁衍而出的文明，在这世界之中，有着拥有勇气的英雄，也有同样懦弱的背叛者，正如同其他世界一样，芸芸众生中各式各样的人与物层出不穷。

    并非是因为它源于背叛者，所以选择放弃，战士对罪人的后裔仍是罪人这种看法嗤之以鼻，倘若背叛者的后裔愿意拿起刀剑，为自己的血为祖先的懦弱洗刷耻辱，那么又为什么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乔修亚之所以知晓这一切，却仍做出这个选择，只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心中有着可惜，但没有愧疚。

    既然一个世界的重生，需要一个世界的寂灭，那么就这样吧。

    无论傲慢与否，我选择背负一切，也愿意背负一切。

    让一切结束吧。

    被乔修亚握在手中，仿佛一个世界那么沉重的小小火光，随着战士的心意腾起了一点火星，而伴随着这火星的亮起，充满全大陆的黑暗内突然亮起了无数浅金色的光芒，这光芒星星点点，犹如一颗颗星辰，它们闪动着迷离而瑰丽的颜色，然后汇聚在一起，仿佛海啸一般朝着战士手中的火光涌去。

    万物众生的灵魂，如同无声泛起的海潮，朝着小小的火焰涌去，而伴随着这无尽的光潮，世界之外，有四点不同颜色光芒飞驰而来，朝着乔修亚扑来，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白色，意味着火的光，是一切存在的起源。

    银色，意味着秩序，审判罪与恶的终结。

    无色，意味着虚无，也意味着初始，掌握重生与毁灭的钥匙。

    青色，意味着未燃的火，可能性的源头，也是仍未发生的希望。

    而最后，则是炽热的，温暖的火光。

    在无数浅金色灵魂之光的簇拥下，初始之火没有熊熊燃烧，也没有被它们淹没，这一团无法形容，无法观察，除却存在之外什么也没办法确定的火光带着乔修亚缓缓的升起，它破开黑暗，破开寂静，然后与那笼罩了整个世界的神圣阵法融合。

    下一刻。

    多元宇宙中，绝大部分能够观测虚空文明，都将会震惊无比的发现一个事实。

    那便是在无尽星海之上，有一道金红色的星河横跨漫长无比的虚空，将星海彼端的两颗黯淡星辰相连。

    迈克罗夫大陆，自然也是一样。

    无疆天界内，沉睡的神明们睁开了双眼。

    远海圣山之上，有白发的教皇注视星空，内心激荡不已，永恒之湖中心，有两位精灵抚摸似乎要发芽的世界树之种，随即疑惑的抬头。

    干燥酷热的沙漠中，大祭司正在教导孩童，刚刚继任的中年男人指着星空，耐心的描述每一颗星辰的意义，可赤色的星河却打乱了他的全盘步骤，游荡在荒原与各个城市之间的流浪骑士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感慨。

    山岭之中，大地之下，深海的鱼人部落与居住在地渊深处的古老种族遗地里，都有强者抬起头颅，仰望天穹，背负着圣剑的剑士与居住在贯天之塔里的法师因为这一幕而震惊不已，诸国之间，一位位国王与帝皇都因此推移了所有行程与计划，转而将目光凝视高天。

    “那是……”

    “那是火种，与灵魂。”

    星之神殿之类，龙翼少女微不可查的喃喃自语被教皇听见，伊格尔回答了对方的疑问，然后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位传承者晕了过去，他已经知晓，时空彼端的那位战士，最后做出了什么抉择。

    一个沉重的，傲慢的，背负了亿万人性命与灵魂的抉择。

    这个抉择，中央帝国的开国大帝阿克哈尔・阿利耶夫不敢做，星辰圣者辛西娅・晨星不敢做，甚至是圣贤，那位制定了这一切的圣贤，都没有果断的擅自决定最后的结局，而是极不负责任的将一切留给后人。

    他们都犹豫了。

    而乔修亚没有。

    星河飞驰，以思维般的速度在虚空航行，赤色的火光在多元宇宙拖出一条长长的光带，令无可计数的世界欣赏到了这瑰丽的一幕，即便是大魔潮带来的光雾也无法比拟。

    就在这火光之间，操控着星河航行的男人，看见了自己本应注定的过去与未来。

    乔修亚・凡・拉德克里夫，这个男人的命运转折，便是在星坠831年那个寒冷的冬天，拥有传承的父亲战死于封印之地，而一无所知的他只能拖着因战争导致的重伤之躯，孤身一人回到摩尔达伟亚，这个男人燃烧着怒火，顶着黑潮的侵袭与背叛者的攻击，历经苦战，最后终于带着残存的家族骑士夺回了自己的领地。

    原本开朗的男人，因为父亲与老管家的逝去变得冷酷而沉默，自家叔父的背叛更是加重了他的戒心，在一年后的夏天，命运中的乔修亚终于在家族墓地中得到了模糊不清的传承，突破黄金境界。

    然后，手持黑色巨斧，斩杀了数头黄金魔兽，甚至连它们居住的山岳也摧毁了的男人名声大噪。‘摧山者乔修亚’的名号在周围领地传开，摩尔达维亚领开始迅速发展，可接下来的，却是狂龙之灾。

    这又是一场艰苦的战役，面对一整个白龙巢穴率领的狂龙大军，即便是北方四领联手抵抗也近乎毫无反抗之力，唯一的方法，便是强行突破龙巢，斩杀为首的两头首领白龙，经受无数荒神磨练的男人自然当然不让的是这突袭小队的首领，而经过一场几乎可以说是以血肉铺路的苦战后，他们终于战胜了敌人，平复了这一场龙灾。

    可领地几乎被摧毁大半，家族数百年的经营几乎被打回原形。

    浑身伤痕，迷茫而不知所措的男人，就这样在逐渐修复的废墟中，迎来了大魔潮。

    自己突破极意，教皇退位，大开拓时代，中央黑森林动乱，皇帝驾崩，帝国内战，仿佛是命运使然，每一次时代的变更，男人都将迎来一场残酷无比的厮杀与战斗，和邪教徒的，和极意魔兽的，和叛军与中央军的，而他也一次次的战胜强敌，浴血夺胜。

    战斗没有摧垮他，可接连不断的磨难与逐渐扩大的暗伤却终于摧垮了他，一次次竭尽生命与灵魂令这位战士的寿命无多。

    濒死之前，他凝视着自己手中只是微微亮起，却没有任何反应的传承宝珠，然后对着自己的神机管家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

    “拉德克里夫家族已经燃烧殆尽了。”

    他用嘶哑的嗓音，轻轻的说道：“寻找下一位继承者吧。”

    而数天之后，帝国北地，摩尔达维亚领内，拉德克里夫家族当代家主‘浴火者乔修亚’正在寻找继承‘继承传承’之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帝国。

    一切本应该这样。

    握紧了手中的猎龙剑枪，战士闭上了眼睛，而再次睁眼，便是另外一个幻境。

    末世之中四处逃难的龙翼少女，终于到了无路可逃的地步，面对无穷无尽亡灵大军围剿的她，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明悟。

    继续这样，有什么用呢？死亡是无法逃避的，即便是这一次继续依靠法袍逃掉了，等待寿命耗尽，自己一样要化作亡灵。

    可那样的一生，却有什么意义？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办到，单纯的逃跑，只是消磨命运留给自己的时间。

    所以，觉悟了的少女，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圣石之种，放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个‘烟火’，而代价便是方圆数公里被夷为平地，地面塌陷数十米，而少女本身被爆炸的余波甩飞，虽有法袍的保护，却也昏迷不醒。

    来自四大圣城的人发现了昏迷的少女，被亡影追捕的她在幸存者中非常知名，少女受到了城主的接见，那是一位浑身都被机器与魔导装置改造的老人，从他的口中，少女得知了四大圣城如今的难处。

    圣者之墓里，有着无数英灵场面，倘若有着这些仍未被孵化的英灵的帮助，那么即便是无穷无尽的亡影大军也能抵挡很长时间，而就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便可派出精锐小队，前去盖塔尔高原，毁灭亡影们的起源之地。

    “只是，唤醒这些长眠的英灵，需要的能量实在是太多了。”

    老人如此叹息道，那恐怖的能量需求即便是将他自己这块老骨头榨干，也凑不齐其中万一，那是足以令幸存者们绝望的数量。

    “能量？”而表情古怪的少女，摸了摸自己似乎从未因能量而发愁过的奇特长袍，轻声自语道：“我这里有的是啊。”

    于是，数日之后，英灵的大军与亡影的大军，在盖塔尔高原下的荒原发起了二十七年来的第一次正面战争，而龙翼少女，也意外的见到了千年之前的帝王。

    “那是老师的长袍……”

    看着眼前与星辰圣者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少女，不知这是命运还是偶然的老骑士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再也没有战斗的欲望，老人带着淡淡的寂寞，对着少女讲了一个千年之前的温馨故事，与一切事实背后的残酷真相。

    而或许是出了一些差错，比如说太过沉重的一切令人无法相信，也令人无法抉择，总之，在故事的结尾，世界最终仍没有得到救赎。

    十万三千幸存者生活在初始之火黯淡的光芒中，耐心的等待着未来，命运中的‘某些人’前来，给予他们等待了千年的救赎。

    一切本应该这样。

    乔修亚睁开双眼。

    他已经来到了迈克罗夫世界。

    火焰，携带着无尽的金色光流涌入了这个世界，神圣无比的法阵扩散，融入了释放着微微光芒的世界表层，战士知道，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个世界千年来的所有灵魂将会彻底融入已经逐渐死去的迈克罗夫大陆，成为它生命轮回中一部分，而最初的十万三千名罪人之魂将会与一个世界燃烧而成的火焰一齐，没入大陆最深处的融核之中，延续它的寿命。

    能够看见，迈克罗夫的光膜，逐渐的从黯淡转为明亮，能够看见，原本满是裂痕的世界表层，开始迅速的愈合每一道伤口。

    伴随着一颗星辰的熄灭，另一颗黯淡的星辰恢复了往日的光辉。

    在这寂静之中，原本濒临死亡的世界，就这样恢复了生机，还能延续数个千年。

    乔修亚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这时，有声音，对这位改变了一切的男人轻声说了些什么。

    而战士淡漠的回复道：“够了。”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和某个存在交流，他摇头道：“一切都结束了。”

    “十万三千这个数字本来就是虚数，而现在还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懦弱者，背叛者已经付出了代价，那么还活着的人，就应该继续活着。”

    “我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现在应该履行另外一个。”

    乔修亚的手中，仍有着一丝微弱无比，似乎立刻就会熄灭的火焰残留，里面似乎有着千千万万的人正在沉睡，他轻声道：“我说过，我无法坐视不理，无法不出手相助……这是我的诺言。”

    他突然笑了起来：“而你会帮助我，对吗？圣贤？”

    “当然。”

    一个由四色光芒融合在一起的存在，用只有乔修亚才能听见的声音平静道：“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那么我当然会帮助你，我的继承者。”

    于是，迈克罗夫大陆上的强者们，又看见了另一幕。

    在火焰星河消失后的不久，又有赤色的光芒在天穹的上方亮起。

    而虚空之中，战士站立在世界的光膜之上，他巡视诸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个满是灰烬，被饥荒所吞噬殆尽的世界，那里有寒风环绕诸洋，令海水凝结，那里有沙尘弥漫诸天，令万物窒息。

    手捧火焰，乔修亚对着这个濒临终末已久，只剩下最后一点余烬的世界，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将与一切混沌战斗。”

    手臂膨胀。

    “我，将会拯救一切无辜，惩戒一切邪恶。”

    金属一般的光芒释放。

    “面对敌人，我的心智永不饶恕，我的怒火永不熄灭。”

    身高千里，万里，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六臂巨人，站立在虚空之中，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最为浓烈，最为坚定的意志汇聚，构成了这巨人的血肉与骨骼，超乎极限之上的传奇伟力在巨人的周身涌动。

    “我是乔修亚・凡・拉德克里夫。”

    火焰的光芒逐渐燃起。

    “我将背负一切，拯救一切，惩戒一切。”

    陶瓷一般的裂纹在巨人的身体上蔓延。

    “这是我的誓言。”

    浑身四溢着火星的灰烬巨人，动了起来。

    燃魂之王睁开了熔岩一般的双眼。

    四座城市，无数残存的聚集地，以及千千万万的幸存者，在灰烬巨人手中的火焰内闪过，然后随着战士的身躯膨胀而膨胀，这火焰最后化作被光芒笼罩的实体，如同一块小小的大陆，被战士拥抱在怀中。

    巨人的六臂承载着这近乎不可能承受的重负，他一点一点，毫无颤抖的朝着满是灰烬的世界‘走去’，四色的光芒照亮他前行的道路，化作支撑他的力量。

    最后，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在名为卡尔利斯的世界之前，他抬起手中一个世界最后的残存，以及其中最后的幸存者们，轻柔的将他们‘放’了进去。

    一块大陆的碎片，伴随着火焰的力量，降临了这个灰烬的世界。

    温和的光芒，穿破满是阴霾的天空，驱散了一切阴影与黑暗。

    腐朽干燥的风，开始逐渐有了温度，死寂腐朽的地，也因此重现生机，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大地之上，有青草蔓延，枯干已久的老木之上，也有新芽绽放，漫天飞舞的红色火星席卷了整个世界，将整个世界覆盖，无论是平原，山谷，腐烂的沼泽与冰封的大洋都被笼罩，无一遗漏。

    火焰，燃烧混沌，让世界重归秩序，让荒芜的世界复苏，这即是世界守护者，【燃魂之王】的力量。

    不过，这一次，火焰足够了，即便是只能燃烧几十年，但未来是未来的事情。

    如今的一切，都迎来了不算太过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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