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九章 见面
类别:
玄幻奇幻
作者:
我有点爆炸字数:10432更新时间:24/09/09 07:10:25
星冥帝国,皇宫境内,蔬果园。
院子里除却柳柔蓉最爱的薰衣草,还种有其他花瓣饱满的花朵,颜色多以黛色居多。
今夜是孙儿离开的第二十三个夜晚,柳柔蓉心有寄盼,没有了乖孙儿的陪伴,这近一月以来,她过得很想念。
不知这孩子一个人,在路上能否照顾好自己,也幸得他曾经出去过,加上自己对凌元时常的告诫,柳柔蓉倒不怕凌元会在外头吃什么大亏。
太阳刚落山,月亮早已挂在半空,柳柔蓉独自在院子里采摘着花瓣,摘下后,一片片地凑近的眼前,挑选合格后,才放进撑在腰间的簸箕里。
院门前传来敲门声,柳柔蓉大抵知道是谁,但开门后见到凌颜突然到访,她其实挺开心,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两位年岁相差巨大的女子目光相视,柳柔蓉这一刻神情豁然,孙子、遗骸、以及将她关在此处的理由,凌颜该给她的都给了,今夜再来,却是为何?
提前收拾好簸箕,柳柔蓉将凌颜请进药师殿,俩人再一次围着圆桌坐下。
一代新人换旧人,当今天下最美女子与上任,同坐屋檐之下,不管从衣着还是粉黛,其实谁也不输谁。
但凌颜眼中的光芒,却要比柳柔蓉这位深居简出的婆婆,要冷清得多。
柳柔蓉的主动很贴时宜,轻吐一口兰气,道:“凌姑娘此次来药师殿,怎么易先生没有来?”
“朕一个人来的,没必要让他也知道。”
凌颜的回答让柳柔蓉轻松了不少,至少不会又是什么遗骸这类让她吃惊的大事。
柳柔蓉微微一笑,道:“那凌姑娘来,是为何事?”
“元儿已到了克莫山脉。”
柳柔蓉搭在腿上的手指颤动,说道:“元儿好快的脚程,一个月不到就能赶到克莫山,要是普通人骑着马儿,定也要小半年的跋山涉水。”
不是来跟柳柔蓉谈天说地的,凌颜望着柳柔蓉,说道:“这都不是主要,朕知道元儿去克莫山,是去找他口中的大叔,也知道柳前辈是支持他,不然元儿没那么大勇气,敢逆朕的意思。”
柳柔蓉点头,她未否认。
凌颜道:“前方传来消息,元儿在去的路上,打架两次,三天前,元儿被阳家堡人重伤,不过因元儿自身体质缘故,加上有贵人相助,现已好大半。”
柳柔蓉脸色凝重,她担忧道:“元儿的脾性,其实挺让我省心,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跟他说过打不了就逃的话,估计早给忘了,这孩子是怎么了……”
柳柔蓉倒是听得出来凌颜是在向她汇报元儿的情况,殿内的气氛因这些话轻松了些,柳柔蓉瞧凌颜的目光,隐约中有种婆婆望儿媳妇儿的样子。
凌颜接下来的话让柳柔蓉陷入沉思:“可柳前辈是否想过,单允既然都来了星冥,却还不肯认元儿,难道等元儿主动送上门去,他就认了?”
柳柔蓉一时间被问住,又听凌颜说道:“朕跟他最后一次见面没多久,他便被冥君重伤,在灵神界昏睡了八个月,可他成亲是距离朕跟他上一次见面,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仅是他醒来后的第三个月就与夏童成婚,若不算上他昏过去的八个月,能够在三个月将朕的情谊抛之脑后,说他单允做得过分,也不迁强。不管从哪一面来讲,单允都是比较看重自己的家室的人。他的性子我了解,朕曾重伤他一次,他还不计前嫌,肯来星冥做炼药师,那是当时的他喜欢朕,可当朕无意间又伤他一次后,他还来星冥,那就是恨了。”
所以凌颜自始至终都认为,她与单允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错误。
凌颜继续说道:“柳前辈也是熟知内情之人,幕彩儿被苍灵门、左族,以及灵龙族瓜分后,先是左族族长左方雄与妻子萧闵被单允斩首,被其公布于苍灵门山脚下。再者他大闹墨灵头七之事,面对当时的众多高手,单允几乎成了整个道灵界的敌人,时过二十年,想要再让他与留在星冥的孩子相认,可能性微乎其微。若朕带着俩孩子归隐山林还好,但此时的星冥帝国主张开疆扩土,暗地里憎恨我星冥皇室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要是让别人知道星冥帝国的皇子,是他单允的孩子,恐怕会再度给星冥惹来不小的口诛,届时口诛变讨伐,对我星冥大为不利。不仅如此,大将军左尚寻当时就在苍灵门,被单允用脚将双亲头颅踢到面前,光是这份仇恨,若是让左尚寻知道澈儿跟元儿是单允的孩子,怕是这个小姨夫就做不久了。”
柳柔蓉的出发点与凌颜天差地别,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在凌颜解析出来,点点滴滴面面俱到。
凌颜继续道:“朕相信单允心里头有孩子,不然也不会冒着被夏童剥皮抽筋的可能,来星冥观孩子的成人礼。”
“尽管他迟到了……”凌颜自语道,“可元儿还是很开心他能来。”
柳柔蓉意识到凌颜出现在此没那么简单,问道:“那凌姑娘今日到此,需要我如何做?”
“易先生将柳前辈从地府带回,有违天道,起初柳前辈不答应还阳,现在看来是一件好事。”
凌颜目光与柳柔蓉对上,唇齿轻启:“朕要柳前辈,魂飞魄散,将这份父子情,彻底破碎。”
…………
当凌元只身靠近克莫山脉主山时,天色已近晚霞,望着自个儿为了避开看守,才选择攀登的悬崖,凌元下意识地咽下了口水。
四年前,初生牛犊的凌元居然也是从这里上去的,此时看这几乎竖直且杂草灌木丛生的悬崖,凌元还是有点心虚。
心跳逐渐加快,四年前漫无目地跑来,想要瞎猫碰死耗子,但当初碰是碰到了,可大叔为什么不认自己?
难道大叔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孩子?
想要一问到底的凌元抖擞身架,往嘴里塞了块肉干儿,从身上撕下两条碎布包裹双手,猴儿似的凌元四肢很灵活,双脚一跃就往悬崖上窜去。
趁着逐渐黑暗的天空,凌元离自己的梦,越来越近了。
后山竹屋,夫妻俩刚用了晚膳,夏童在竹厅收拾碗筷。
单允两手提着茶壶茶杯,走到灯火通明的门前走廊上,将茶壶茶杯搁在竹制茶几上,再坐上躺椅,慢悠地晃了两晃,日子一如既往的清闲。
屋内传来妻子的话:“你不是嫌弃父亲送给我的茶具吗,怎么一个人拿去用了?”
屋檐下,舒舒服服的单允嘴角带笑,伸手拿过茶杯,抿了一口,反问道:“我用了你心疼?”
夏童端着收拾好的碗筷出客厅,笑着从丈夫身边路过。
夫妻俩心有灵犀,相公话里的刺头儿,能让相公逆着自己的毛捋,让人又嫌弃又热爱,那种愉悦感占据自身一部分的情愫,被夏童视为精神食粮。
天色暗下来,月亮升至当空,单允闭目沉思,想起了女儿单璠来。
这才出去没两天,不知丫头有没有听她轩哥的话,幸好有梦祯在,这丫头要懂事儿得多,跟她父亲游历过道灵界各地,灵识出奇地高,哥哥跟姐姐都在的情况下,单允比较放心单璠的安危。
倒是远在星冥的两个孩子,凌澈四年前在单族已见过,健健康康的很乖巧,嘴巴也挺会说。
而凌元这孩儿很黏自己,不仅不懂人情世故,遇事还爱逞一时之勇。
单允不愿告诉凌元真相,心里头嘀咕着,难道就这么拖着吗?
但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最稳妥,也最让他内心接受。
当单允知道了自己有两个孩子在星冥帝国时,他想要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了夏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单允总感觉妻子知道得那么一星半点,但夫妻俩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因私生子一事的单允总是想得很多,也会忐忑得会睡不着。
夫妻俩顺风顺水近二十年,单允在不知不觉中地感受到妻子太爱他了,所以私生子一事也只能拖着。
好好地做凌元眼中的大叔,是单允能给凌元最大的关爱,同时也觉着这样可满足凌元的内心需求。
两年前去星冥贺凌元的成人礼,这小子也没有向自己提过他的生身父亲是谁,更没嚷嚷着要去单族再寻他的消息。
现在的单允内心抱着侥幸,觉着凌元有了他这个大叔后,已不在乎此事了。
但此事存在着蹊跷,要是你单允心里没鬼,为何不肯他凌元来克莫山找自己?
漆黑的天色,竹林间只有丁点月光弥漫,当凌元一身杂乱不堪地出现在单允面前时,后者的目光多有闪烁。
原本欣喜往外的凌元脸色逐渐沉寂下来,同是男人,那一眼的对望,可以瞧出太多的事来。
凌元有理由相信,大叔此时所想,跟自己如出一辙!
脸上肌肉抽动,凌元一笑后又不笑,神色异常难堪,就站在敞开的木门外,性子急切的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时日积攒的兴奋,高声道:“大叔,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吗?”
单允这两年未曾被破过的脾气,在此时有些想要迸发的意味,他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严肃道:“你说什么?”
凌元提高声量,字字道:“我说!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缓缓吸了一口气,单允将胸中怒火压下,一口否决道:“不是。”
大叔的回答言语平缓,看似毫无破绽,可凌元怎么都觉得,大叔如果真不是,就该大吃一惊,并且笑着问他如何这么认为,可眼前的大叔看似没动,但他的一举一动,明显就在抵赖!
旁边的厨房传来碎碗声,互相面对的父子俩中,凌元置若罔闻,单允却有些分神,往厨房看了一眼。
篱笆围成的院落里,凌元从木门中一脚跨进,心中有火的他说道:“我去过舞蓝殿,里边儿的第四座玉雕,就是大叔你本人。可能你不知道这座玉雕的存在,因为这是你离开星冥过之后才雕刻的,我也找到了曾经的药师殿,就是奶奶居住的蔬果园,我也看见了地毯下掩盖的‘欺我负我’四个大字,字字深入深入人心。而我从鱼姐姐口中得知,星冥立国以来,就只有过一位青年国师,那就是被安排进药师殿炼制丹药的大叔你。”
凌元不恨大叔不认自己,但大叔撒谎,使他咬着牙道:“大叔,你还不承认吗?”
萤火之下的走廊上,单允望着眼前身影单薄的孩子,想着这孩子什么时候也这么高了,挤出一丝笑容,单允道:“我不是你的父亲,如果你是来找你亲生父亲的,上别的地儿去吧。”
愤腔难掩的凌元,踏脚的同时,暴喝一声:“那这个你如何解释!”
脚下泥地深陷,凌元的样貌大变,长长的獠牙疯涨至下嘴唇,阴森显眼,金黄的瞳孔在黑夜中发出幽幽光亮,凌元质问道:“当年单璠因我露出本来面貌,她的母亲是灵龙族,单璠周身上下的龙鳞自然好解释,可为何她会有跟我如此相像的牙齿跟瞳孔,你敢说我不是你留在星冥的种?!”
凌元气不过,他继续道:“来的路上,我还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儿子,直到二十多前天我无意中,看清了自己的症状,才想起四年前的单璠,跟我的模样如此相像,再加上你现在的表现,叫我如何不去相信?”
周围寂静着,风声虫鸣回荡四周,厨房里地夏童手里拿着碗,却没有再洗。
“因为我是星冥帝国皇子的缘故,从小到大没人敢说我是个没爹的野种……可那是我娘她一个人,挡在我跟我姐面前换来的结果!”
“她辛苦的样子,除了我跟姐姐,她谁也没给过,我很心疼她,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但是现在我好恨你……”
“你居然不承认……”
发泄完后,觉得自己特委屈,怒火转为哭腔,十八岁的少年在此时,低着头,咬着牙 大肆哭泣,泪滴如泉涌,低落在泥地上。
示了弱的凌元,多么地希望大叔能够在此时站出来,抱抱他,给他一个坚定地回答,奈何听到的却是……
“你走吧。”
凌元抬起头来,发现大叔已背向着自己,心如刀割的他抬起手来,胡乱抹掉眼泪,湿润的脸庞嘲笑道:“就像你不肯认我一样,怪不得奶奶也不肯认你……”
单允的背影突然间僵直,猛地转了过来,心中对此多少有些猜忌的他,疑问道:“你说什么?”
“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啊。”
湿红着眼的凌元咧嘴一笑,鼻息不屑地喷出一股粗气来,神情颇为解气。
颠龙山的尸骨被盗,药师殿内的神秘人总是不肯与他碰面,客栈里凌元带来让他味蕾觉醒的糕点,以及此时凌元口中,那人不肯认自己的话来。
单允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急切地问凌元:“药师殿内的神秘人,就是我娘?”
凌元面无神情,奶奶让他绝不口不提的事,没想到还是意气用了事,见此事无法掩盖,凌元干脆爽快道:“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你娘,我只知道奶奶姓柳,城郭城人士,十几年前被人囚困在药师殿。”
见大叔有所行动,凌元警告道:“奶奶她还说了,你认不认我,她不清楚,但她肯定是不会认你的,还跟我说过,就算我把此事说出来,你想要认她这个娘,她也不会认的,更叫你别去找她。”
单允没理会凌元,往旁处快步走去,是他远行前给夏童打声招呼。
而后走出房屋依旧没有理会凌元,单允一鼓作气,向着黑幕飞天而去。
…………
临走前,凌颜说道:‘柳前辈你的肤色很差,那些花瓣儿是该换了。’
柳柔蓉站在送别她的原地,愣神了许久,遮掩圆月的浓雾散去,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脚边是她搁放盛有花瓣的簸箕,一些风吹来,簸箕里的花瓣晃动两下,片片经络如血丝。
柳柔蓉手里拿着凌颜给的怀竹,轻轻地放进怀中,弯腰拾起簸箕,手在簸箕里挑来挑去,花瓣从指间绕过好几回,走神的柳柔蓉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了。
有型无势的灵魂体,眼泪滴滴落下,如烟地在落地之前散掉。
容貌凄凉的柳柔蓉哭不出声来,她好想她的相公,好想她的俩个孩子们,可她却又不能见。
替自己挑选了一片最好看的花瓣,柳柔蓉将整个脸皮撕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露出了她灵魂体暗淡流光的本来面貌。
没用进殿拿铜镜,柳柔蓉就在这院子里,把最好看的新鲜花瓣贴合在脸颊上,随之将簸箕里的花瓣不断往脸上铺贴。
修整好了脸,柳柔蓉挽起衣袖,将手臂也好好整理一番,除开不会示人的躯体,以及布料包裹严实的下肢,柳柔蓉能换新的旧皮肤,全都用新鲜花瓣顶替了。
想要最后一次见见自己,柳柔蓉从药师殿内拿出一面铜镜走了出来,在这比任何时候都要敞亮的月光下,柳柔蓉瞧见了自己依旧不输给凌颜的绝世美貌,淡淡一笑。
女子就是女子,就连婆婆都跟儿媳争香斗艳了,实在有些为老不尊,柳柔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这儿批评自己的。
脸上带着笑,柳柔蓉蹲下身去,将铜镜搁在地上。
身边就是成片的薰衣草,蹲在地上的柳柔蓉抬高手臂,抚摸着花苞,好似在抚摸孩子们的小脑袋。
爱意深浓的柳柔蓉回想起了过往,曲儿跟允儿都是这么被她摸着长大成人的。
柳柔蓉站起身来,正了正仪容,眼神中尽是光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柔蓉抬起手臂,向着克莫山脉的方向,来回挥舞着手臂,热泪道:“相公……孩子们……我走啦……”
眼眶再一次湿润,强做镇定的柳柔蓉伸手入怀,摸出那只怀竹,解开了竹冒。
接受新世界的火星,在昏暗中重新点燃,火光刺痛柳柔蓉的双眼,让她不敢再去看,闭眼许久后,柳柔蓉心一狠,点燃了腰身上的丝质衣角。
霎时间,火光漫过月光,将整个院子照得更加明亮。
火里的柳柔蓉身心备受煎熬,许久之前自己淹死的无助,比起现在的巨大责任感,已是芝麻小事,反正回不去地府了,早点消失也省的给家里人添麻烦。
柳柔蓉视死如归。
极远处有破风袭来,处于火光中的柳柔蓉感受到了那股强势,却不能睁眼张望。
下一刻,她身上烧着的衣物与她本人分离开去,衣物飞落一旁,逐渐燃烧殆尽。
而至于琉璃体的灵魂,尚且能隐约瞧见轮廓,却看不到细致。
此时柳柔蓉没了衣服,躯干上有流光莹莹缠绕,双臂及锁骨之上却是常人模样。
面前有落脚声,柳柔蓉开眼的第一瞬间,便瞧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柳柔蓉激动地两手捂嘴哭泣。
单允早已疼得脸部抽搐,眼眶通红的他,站在将药师殿大门与蔬果园木门连接的石板小道上,即便眼前奇模怪状的女子,让人见了会大呼叫鬼,可单允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啊,他悔恨地叫不出声来,只能深深地给母亲跪下,将头重重磕下。
一磕……
二磕……
三磕……
磕断了石板……
磕破了单允额头……
“允儿……”
柳柔蓉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一步步异常艰难地,走到跪在地上的儿子面前,颤抖着的喉头又唤了一声允儿。
儿子仰头望来,柳柔蓉瞧见儿子痛哭流涕道:“要是孩儿当年的任性,会给母亲带来如此大的伤害,孩儿万死也不敢如此!”
单允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一连扇了四下。
柳柔蓉跪下身来,将单允抱住,哭喊道:“没关系的,允儿,一切娘亲都愿意去承受,娘亲当时也很替你难受,只怪娘没用,是娘自个儿掉水里去了,不干你的事啊……”
若不是自己将母亲气疯了,思念心切的母亲岂会疯疯癫癫地跑出去找人?
单允打破母亲的好意,抓着柳柔蓉的双手就不撒开,他苦求道:“娘跟我回家吧,爹还有大哥,都很想念你。”
这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阴谋诡计,孩子亲自来请自己回家,柳柔蓉哭着笑着,点了点头。
单允喜出望外。
当俩人站起来时,单允却只能拖着柳柔蓉的上半身起身,而他母亲的下半身,则摊倒在了石板上。
被岂有此理震惊得倒吸凉气,单允看着母亲,想要从母亲那儿得到答案,可柳柔蓉同样不知情。
渐渐地……
单允发现母亲的身躯,犹如被点燃的香烛一般,正一点点地,被附着在灵魂体上的零星火光给侵蚀着。
明白了将会发生某种可怕的结果,极度害怕的单允,伸手往星火处拍去,却扑了个空,原因是他只能触摸到娘亲花瓣覆盖的地方。
“呃…”
低沉嘶吼的单允再度尝试,依旧不能得逞,只能眼睁睁地望见母亲的身躯,一点点消失掉。
“好啦,孩子。”
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最想见的人,得到满足的柳柔蓉率先镇定下来,她抬起双手来捧住儿子的脸颊,溺爱道,“娘能在最后时刻瞧见你,还能这么清楚地接触到你,娘现在比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开心诶。听娘的话,一会儿娘走了,你慢慢回家去,回到家了别不开心,让你爹知道了,肯定会担心你的。”
四十几的人了,单允大哭了起来。
直到成线的火光侵蚀到柳柔蓉脖颈,单允将只留下脑袋的母亲抱在怀中,地上有还未祸及的手掌,单允全都往怀里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柳柔蓉一直面带微笑,劝道:“以前允儿你就爱哭,那会儿族里,好多小孩儿都欺负你,你打不过要哭,打得过也要哭。允儿第一次变僵尸的时候,真是吓坏娘了,娘怕你又不小心误食鲜血,又迫于族里的压力,只能将你安排到后山的竹林里住,那座竹屋还是我跟你爹,一块儿搭建起来的。后来你长大了,要出族历练,你爹为了让你跟林师弟学艺,真是费了好些没名堂的苦心,可允儿最终还是能够战斗了啊,第一战娘亲至今记忆犹新,没用道力将大长老孙儿单京韫击败,第二战更是惊险,林师弟跟墨小姐大婚之日,允儿从隐宗唐傲手中救下副门主董侯之父,真是给我和你爹长了好些面脸。至于后来慕小姐的死,那会儿允儿你才十九岁就有了白头发,看得娘亲的心里边儿好难受。之后经历过五年隐忍的你复仇心切,杀死了左族族长跟他的夫人,紧接着又大闹墨小姐丧礼,让娘亲哭干了眼泪。再后来,灵神界的冥君来道灵界寻允儿,报前世之仇,娘亲经受不住打击,最后疯掉。现在想来,好似都发生在不久前,一幕幕都活在眼前……”
“还有让允儿听了,不会觉得遗憾的事儿,娘知道你现在都成家了,还有乖女儿陪在身边,娘在这座药师殿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娘每天都很想你,所以每天都过得很好……”
痛哭流涕的单允说不了话,直到母亲的嘴唇被星火吞噬掉,只能隐约听见:“元儿跟澈儿都还小,你要好好待他们姐弟俩……”
只剩下母亲空洞的眼眶凹陷,那一片片花瓣掉落在单允盘坐的双腿间。
最后母亲一点也不剩了,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过了好久好久,坐在地上的单允起半身,换了个姿势,他跪在地上,伸出颤动的手指,将花瓣捧起,随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双手聚攒的花瓣凌乱地放在胸前,单允睁着眼,仰望星空,泪水顺着眼角留下。
有人刻意将母亲从地府带回阳间,单允无比相信这是个阴谋。
前一刻还只觉着痛不欲生,他将花瓣揣入怀中,下一刻闭眼之时,幕彩儿离世的后遗症,让单允情绪于此时重叠。
单允瞬间入魔……
暴涨的寸骨被它第二任持有者操控,人神体质的单允乃三界最强体质,化境灵力生长出来的道力,气势锐不可当,罡气凌冽,摩擦空气形成的风暴,肉眼可见。
单允升至半空,无际的黑幕中,漫天月光如水般,流入他的七窍,漆黑的勾锐图,占据了单允的额头,弯长的獠牙在月光照耀下,银白森森。
单允转过身去,挥剑直指皇宫最灯火处,怒道:“凌颜!出来见我!”
对向有一女子飘然登空,她望着月光流转的男人,与他水平相视,开口道:“柳前辈十九年前被人带回人间,是朕收留了她,让她住在这药师殿内,但在柳前辈消失于无形之前,你也圆了一桩心愿,既然你我早已恩仇两散,不如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你是在说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单允魔性大发,最后的一丝理智,扛住了所有的焦躁不安,他低沉道:“人的魂魄极阴,回到盛阳的人间做孤魂野鬼,若想要再度投胎就得下地狱,但此时我母亲魂飞魄散,连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了。关于我母亲为何在此,你说的我都信,我也不找你麻烦,但我现在要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将我娘带上来的?”
眼前的男子极具风发,凌颜却反问道:“柳前辈为什么会自焚,你心里没一点数吗?”
“自焚?”
单允呢喃一句,随后脸色大变:“你少废话,是德炫和尚还是卫羽邻,你给我叫出来!”
凌颜静待不语。
御空的单允怒不可遏,他与凌颜之间的数百丈距离,激涨的寸骨说到就到。
凌颜不躲不闪,气定神闲,寸骨却在距离她眉心一寸处,突然静止。
没弄清楚原委之前的单允,憋得眼角抽搐,右臂劲撤,将寸骨召回腰间,单允周身黑色魔气聚而不散,他怒道:“卫羽邻有能力,德炫和尚也有能力,但我都打到家门口了,他们怎么还不替你出战?你不叫也好,我在这里等个一年半载,也不在乎!”
凌颜这才两手捻指,替整座皇宫结下结界,她淡然道:“没朕的允许,这里谁也进不来,但是你听朕一句,柳前辈在这里的十几年里,有元儿相伴,她过得很开心。”
单允咆哮道:“但她本可安心投胎转世,可全都被你们给毁了!”
面对单允的质问,凌颜神态自若,她手臂轻抬,一个包袱漂浮至单允面前。
单允眼神凝重,凌颜道:“这里是柳前辈尸骨,本是朕有意替她还阳,可两次都被柳前辈回绝。而她不肯还阳的顾虑,是她被带回阳间,没一天不怕的,因身份尊荣,她害怕有人对你单族不利,所以今夜柳前辈肯自焚,也不是她突发奇想,你该醒醒了,带回去好好安置吧。”
完全信了凌颜的话,单允疲惫道:“我又没娘了。”
情绪反差极大的单允颇为无奈,他不顾一切地畅怀大笑着,而后毫无预兆地手持寸骨,一挥而就,狂剑第四式剑刹激射出的剑芒,如烈日般耀眼,照亮了整个天古城,地上房屋建筑的亮白影子急速缩短,直到那道剑芒消失在黑幕里,才有淡淡的月光清照于世。
曾经第一次出族历练的单允饱经风霜,凌萱深中十蛊丹剧毒,使单允不惜与他的启蒙老师鬼药反目成仇,后来才有幕彩儿心甘履行天职。
单允极其一丝怒意,眼光神采奕奕,凌颜明白他有能力控制好入魔的自己,不会再像二十几年前大闹苍灵门那般幼稚。
果不然,单允恢复常态后,眼前悬浮着母亲的尸骸。
单允将包裹抱在胸中,轻轻地说了句:“娘,我们回家。”
走前单允留下了一句话,背影沉重的他只说道:“地府曾多次叫我收拾德炫和尚以及卫羽邻,我都拒绝了,但现在因我母亲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结果,我会将此事查清楚,到底是地府失职,故意让人将我母亲从地府带走,还是真有比我还厉害的天道者,在利用这件事跟地府作对,我都会查清,我一个也不放过……”
单允回过身来,凝视这位当今正扩僵开土的女权霸主,认真道:“你也不例外。”
凌颜望着单允化虹而去,俩手法指提收 撤回了结界。
当凌颜回到地面时,凌澈跟总管易文稚已在守候着,易文稚替皇上披上披肩,道:“皇上,夜深了风大,小心龙体,还是回寝宫了吧。”
凌颜嗯了一声,走在前端,凌澈与易文稚跟在左右。
凌颜边走边问道:“易先生,朕就这么放走了单允,你不怪朕?”
易文稚听见皇上问话,他颔首道:“刚才公主殿下就问过老奴,老奴不敢跟皇上置气。”
凌颜却直言不讳说与凌澈听:“易先生为五百年前,叱咤道灵界的大人物,年轻那会儿,一鼓作气将咱星冥从中原腹地,硬是缩回了到了柒格城。有些话朕就当着澈儿的面问了,易先生肯助朕攀升境界,又眼见朕将江山,扩充到了比十国之前还大的版图,难道不觉得心疼吗?顺带易先生将为什么肯助朕一臂的理由,再跟澈儿说说。”
易文稚明白凌颜用意,他道:“既然皇上想要公主殿下了解始末,那老奴就再说一遍,皇上是五百年前慕雪儿的第十世,算上慕雪儿本尊以及前九世,老奴都尽心尽力去爱护,所以才对皇上如此关怀。”
凌澈看得出易文稚的决心,她笑道:“这就是易先生敢用太监的身份,来证明自己只有宏愿,而没有私欲吗?”
易文稚浅浅一笑,道:“公主殿下没活过五百年,不知道这其中的孤寂,老奴与单族先祖单修沭一样,一生之中都未曾亲近女色,他爱慕幕彩儿可以长达五百年,最后死于挂牵。我卫羽邻同样是倾心慕雪儿五百年,奈何慕雪儿年纪轻轻就履行了天职,老奴心中不甘,情愿驻守轮回因果,也要完成老奴许诺的十世十愿,所以才会满足皇上的这份宫中兼差的条件。”
“原来如此,原来易先生也是重情重诺之人。”
褒奖了句,凌澈却问道:“但这与易先生将柳柔蓉魂魄,带回阳间有何干系?我不信这是皇上的意思。”
易文稚解释道:“公主殿下先入为主了,这并非皇上的意思,当年老奴在找到柳柔蓉的同时,才知道皇上在星冥。”
“哦,这样……”凌澈心有疑惑,道,“那为何易先生带柳柔蓉回阳间,跟找到皇上的时间会这么贴近?”
“当年老奴等到疯掉的柳柔蓉独自出族,再伺机下地府寻找慕雪儿下一世处何地,没成想她溺水而亡,本想带她走人,但单族的两位供奉长老已寻人到此来了,老奴只有利用柳柔蓉的魂魄来做些事。而老奴因左臂被封印,实力大不如从前,没能力潜入地府,所以迫于时势,才找了德炫和尚做了这一石二鸟之事。期间撞见单允为救夏童大闹地府,不仅损坏了人间道,还使得轮回道出现裂痕,勉强将柳柔蓉魂魄从人间道拖出来,差点还让老奴投了胎去,实在惊险。”
易文稚边走边道:“五百年前单修沭与老奴从挚友,变成生死宿敌,不仅让老奴失去了慕雪儿,还将老奴的真法天行卷,私自封为一派镇宗之宝,让世人误会老奴是个鸡鸣狗盗之辈,之后单修沭因慕雪儿御统境丹药长生之功效,百年后侥幸成就天道者,将我左臂封印后,口口声声说饶老奴不死,真是让老奴恶心到了极点,这个恩怨,无论如何都要跟单族理清楚的。”
凌澈恍然点头,却说起了题外话来,她戏谑道:“易先生说的十世十愿,怎么觉着怪怪的……”
易文稚道:“公主殿下有何疑问?”
凌澈说道:“五百年十世十愿,这样算下来,那我娘每一世,还活不过六十?”
易文稚哑口无言。
前头的凌颜冷言传来:“澈儿……”
凌澈神情一秉,道:“易先生是好人,这我知道,也不排斥,易先生还教我僵尸体质上的气息吐纳,灵力上的引导,儿臣岂可忘恩的。”
易文稚欠身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但还是说清楚啊,易先生是想单族灭族还是怎样,毕竟刚才我们都瞧见了,单允仅以化境灵力,就有如此气象,况且他的拜把弟兄云锦同样是天道者,四年前已悟透佛像,加上之前的黎明跟往生,三大佛教上乘经典,想要将单族毁掉,说实话难如登天。”
“只要单允不恢复巅峰,这便不难……”
易文稚话说一半,被凌澈劫道:“那你问过皇上她允许了吗?”
单允是凌澈凌元的亲生父亲,凌元出族去认单允,也不知道发展如何,不管如何,单允更是凌颜这一辈子唯一承认过的男人。
易文稚想罢,长叹一口气道:“不管是谁有了牵挂,做事就束手束脚,即便老奴处在三界之外,也毫不列外,实在是小看了这苍生世道。”
凌澈抿嘴笑,着实开心自己的话也会难倒这活了五百多年的高人,却听这位五百多岁的人物说道:“那就等到皇上百年之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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