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运气是个好东西，可惜我没有

    她是土生土长的村姑，或者渔女，总之，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小时候，她是全村的骄傲，学霸，学习成绩全校第一，从小当班长，大队长，国旗下讲话，全村唯一的大学生。

    十八岁那年，带着全村的祝福，她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的踏上了大学之旅。

    二十三岁那年她沐浴着同学羡慕的目光进了国有银行。

    三十三岁那年，她带着一身病痛，顶不住996的压力和各种银行任务指标的折磨，不顾全世界的反对，卷着一席铺盖，告别了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的城市，毅然决然的回到了那个三面环海的小渔村。

    此时的渔村早已今非昔比，海产养殖，远洋捕捞，大樱桃基地，动迁，昔日逃学打游戏，人人口中不学无术的小学同学，成了千万富翁。

    香车宝马，豪宅，出国旅游，整日潇洒。

    而自己却还是那条狗，单身狗，连对方二胎的问好钱都拿不出多少。

    ……

    年少时，你以为的乔布斯，你以为的比尔盖茨、巴菲特，你想象中的华尔街精英……还都是当初的他们。

    而你，还是当初的你。

    一条被远洋巨轮淘汰的破渔船，一张烂到不能再补的渔网，三间民房，一席菜地。还有一棵可以上吊的歪脖子枣树。

    这是祖产，也是她现如今唯一的资产。

    算了，算了，不就是从头再来嘛。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至少心灵的鸡汤是这么说的。

    拿起自拍杆，开上美颜，学人家直播赶海。

    粉丝从单击到上万，收入从几毛到几千。

    一切似乎又开始好起来了。

    2020年的新年，一觉醒来，疫情席卷了全球。

    如同当初金融风暴般，终结了银行的神话时代，也带走了她的金融白领梦。

    疫情退去了海鲜的热潮，冷冻海产品成了人人谈虎色变的病毒源。

    城市，封了。

    直播，停了。

    收入，断了。

    单身狗变成了流浪狗。

    生无可恋，生不逢时，生意何欢死易何悲。

    脑袋里闪过无数生生死死，但是她就是没勇气去死。她怕别人在她死后嘲笑她活不起，或许也有点不甘心。

    算了，再惨再倒霉，也没人想听你哭，谁管你啊。

    王志干脆戴上口罩，驾着小划，扔掉船桨，随波漂流。

    若是不幸死了也好，反正自己没勇气也没脸自杀，全当意外死了，还能保全最后的尊严。

    当初为了完成银行任务，自己买了人身意外险，要是自己不幸死翘翘了，老娘还能拿几百万的保费，后半生也能衣食无忧了。

    她随手开启直播，在阳光的海面上自由垂钓。

    夏末秋初，寒暖交季，正是洋流变幻无偿的季节，洋流从深海卷起无数浮游生物，也吸引了大批的鱼群。

    各种稀有深海大鱼不断咬钩。

    直播间开始活跃起来：

    “主播厉害啊！我没看错吧，那是大马哈鱼吗？真的？真的？”

    “我草！摆拍吧，那破船，那破鱼竿，能钓到贝爷都羡慕的大鱼！”

    “靠靠靠！又上钩了，是石斑！比我家小白都肥！”

    ……

    直播间爆了！第一次！

    粉丝像涨潮一样：一万，两万，三万……直逼十万！

    哈哈哈！绝处逢生啊！

    这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老天开眼啊，终于轮到我发迹了！

    汪汪汪！

    此时此刻，王志只想仰天狼嚎。

    想想辞职以来被家人冷落，被同事嘲讽，工作时四角的天空，没完没了的业绩指标，抑郁到想自杀！

    一个网点一个窗口一个柜员，客户急，她更急，急着吃饭，急着上厕所，急着应付神秘人检查和大大小小的考试。

    终于，噩梦要结束了。

    对着屏幕，王志露出璀璨的笑容。

    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屏幕里的可都是她的金主爸爸啊。

    “亲们，想看更多更神奇的深海怪鱼吗？那么礼物刷起来啊！”

    看着满船的稀有大鱼，看着屏幕上从天而降的礼物，王志斗志昂扬，更加卖力的直播，她要再接再厉，争取成为百万粉丝的大V。

    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疫情是灾难，也是机遇和挑战。

    若自己成为百万大V，肯定会有无数广告商找上门，到时候不怕不赚的盆满钵满。

    王志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薇娅！下一个李佳琪！

    大鱼一条条上钩，直播间简直嗨到爆，王志的破船也顺着洋流越漂越远。

    直到屏幕上跳出一个突兀的惊叹。

    “我靠！天都黑了！这傻逼主播到底在哪！？”

    王志这才发现不对劲，大半个太阳已经沉入西海，周围一片安静，回头已看不见海岸线。

    我的天啊！她竟然迷航了，在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这可是要命的。

    她想呼救，却发现茫茫的海面上一只船都没有。

    王志一瞬间后背发凉，在海上迷失，真要死人啊。

    她们村前不久，就有二十个男人夜航，船渗水了，却不肯丢下船跟路过的船走，最后人船两失，一船人，全死了。

    哀乐整整放了一个礼拜，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她立刻捞起船桨，拼命往回划。

    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划，洋流还是拖着船快速向深海漂去。

    完了！

    这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

    屏幕上：

    “博主是戏精上身吗！装的还挺像！那破船都快飞跃银河系了！”

    “泰坦泥刻号啊，哈哈哈！可惜没有杰克！肉子加油！I Love You！”

    “老铁，就信你，你是疫情下最亮的仔，给你打赏1000000蛋糕。”

    “我靠！楼上牛逼啊，老子再来1000000鞭炮！争取把博主炸上天！”

    “鱼卖吗？我和你同城啊！老乡，开个价，钱不是问题。明天让媳妇儿红烧还是清蒸好呢！”

    ……

    此时，王志哪里顾得上钓鱼直播啊。

    她原本是不怕死的，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而且她的哥哥在体制内，工作稳定，还很争气的给她妈妈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其实，这个家她就是多余的，有她不如没她。

    省的再做妈妈的笑柄，被人嘲笑书念的多有什么用，有智商没情商，剩女，脾气古怪，眼光太高。

    可就在前一秒，她可是凭借运气，还有那么一丢丢努力，成了百万大V啊。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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