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3.佛观一瓢水，三万六千虫

    威尼斯的食物以海鲜居多。

    至少许鑫是第一次见咖啡馆里竟然有人卖炸串的……

    一桶炸海鲜，一块面包一杯浓缩，就是一顿朴实无华的早餐。

    对于队伍里多出来的一张外国脸孔，大家表示了自己的欢迎。毕竟，这次在威尼斯每个人的工作内容都不一样。

    对西影厂而言，他们要搜罗影片的各种评价，挑选能用在国内宣传的资料，以及把片子在国外卖个好价钱。而对于许导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电影。

    这是一年一度的电影人盛宴，那么多优秀作品在此，作为同行，许导想要把所有电影一网打尽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只要不耽误厂里安排的行程，那许导就是蒙多。

    哪凉快哪呆着去。

    一顿炸海鲜吃完，又喝了杯苦嗖嗖的浓缩，出来后，苏萌开始跟《南方周刊》那边的人沟通采访地点。

    今天的威尼斯天气很不错，风清天朗日头宜人。

    气候也很舒服。

    当苏萌问起来许鑫，那边安排的是在酒店内接受采访可以不可以的时候……一向社恐的他竟然拒绝了。

    他想坐船……

    因为那些撑船的哥们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而且课文里学《威尼斯水城》这篇课文的时候，就说他们没有车辆，船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

    他想体验一下……

    把这个想法刚和苏萌说了后，南方周刊那边有些为难。

    因为他们是要录像的。

    在船上，镜头会很摇晃。

    最后两边沟通了一下，最终顺应了艾晴的话：

    “我知道有一家开在河边的咖啡厅，就在距离威尼斯的著名景点里阿尔托桥不远的地方。那边很适合访谈，而且老板是我的叔叔，可以让他提供采访场地。”

    你瞧，有本地人就是好办事。

    最终约定了在里阿尔托桥见面后，许鑫拨通了刘一菲的电话：

    “嘟嘟……喂？”

    “到哪了？”

    “正往回走呢……应该是进市区了。”

    “那行，那我们在酒店门口等你，咱们还得接受采访呢。”

    “好呀。”

    刘一菲那边挂断了电话。

    而一旁的刘晓丽也从自己手里的那几份被钟长友翻译的资料中抬起了头：

    “许鑫吗？”

    “嗯。”

    刘一菲应了一声：

    “在酒店等我呢，一会儿我们要去接受采访。妈妈你累么？要是不累的话……和我一起吧？”

    “……嗯，好。”

    刘晓丽点点头，终于不再看这些对女儿的赞美了。

    而是把目光落在了窗外的威尼斯上面。

    其实，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

    就是从女儿嘴里说出的那句“和我一起”。

    以前，她怕女儿学坏，怕女儿被人欺负，怕女儿不成熟，所以恨不得无时无刻都要跟在她身边。

    保护她，关心她，照顾她。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女俩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越来越想把女儿绑在身边，可女儿却总是想从她身边逃走。

    什么事情都不想和自己说，任何行程总想瞒着自己。

    现在想想……从《神雕》开始，到加入蜜蜜公司之前那个阶段，母女俩争吵、冷战、见面便如同仇人的那种滋味……

    刘晓丽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当时是怎么过来的。

    明明当时觉得没什么，觉得女儿只是没长大。可现在想想……其实那段时间的问题自己的似乎更大一些。

    而自从女儿加入了蜜蜜的公司后，凭心而论，咖位并没有提高多少，甚至加入了两年就这一部作品。

    可是……在自己脱离了她的世界后，女儿整个人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电话里的母女俩更多的是互相关心的嘘寒问暖，以及见面后那如同儿时一般的温暖依赖。

    女儿解放了，就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鸟。

    而自己同样解放了，在发现女儿不需要自己后，她也有了自己的自由。

    甚至……不知何时起，她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关心起了女儿的恋爱问题。

    以前避如蛇蝎的异性接触，现在却特别渴望。

    想到这，她忍不住问道：

    “真的没有男孩子追你么？……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考虑考虑的。”

    “……”

    刘一菲嘴角一抽。

    “妈……当初不让我恋爱的是你，现在怎么催着我恋爱的还是你？”

    “……”

    这话刘晓丽也没回应。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是……

    “我倒不催你，但……你这么漂亮，有人追也是正常的吧？你看看人家小许和蜜蜜，那两个孩子多可爱啊~我和你说，女人结婚早一些，早点生孩子，身材恢复的特别快。你看我，我生你的时候岁数就大了，可之前团里的同事，你那个陈阿姨，她生孩子生的早，现在看着可年轻了。”

    “妈你又不老，不知道多少人喜欢你呢。”

    “你别避重就轻，蜜蜜又不是说禁止你恋爱……”

    “哎呀，我现在也不想恋爱。”

    “你可以尝试尝试，你看人家小许和……”

    “哎呀妈！！！”

    刘一菲有些无语了。

    “能不能别老拿许鑫举例子……”

    她顿了顿：

    “不知道的人以为你看上许鑫了呢！”

    “你要能找个小许那样的，我这辈子都不跟着你操心了！”

    一听这话，刘晓丽更无语了。

    事实证明……小许这孩子真的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小伙子。

    家世什么的不说，就说这能力……

    你瞅瞅，威尼斯的人都给他夸成什么样了？

    这能力得多优秀啊？

    并且……最关键的是这孩子的人品。

    娱乐圈多乱啊。

    可你看看人家，除了工作，就是家庭，从出道到现在就没听说过任何一丁点的不好的消息。

    这种自己有能力，又能让父母安心，还能让另一半以及父母安心的孩子……别说打着灯笼了，就是拎个太阳都找不到的孩子……

    说句有些不对劲的话。

    咋就不能便宜我闺女呢。

    想到这，看着又开始装鸵鸟的女儿……

    她不可避免的再次叹了口气：

    “唉……”

    而刘一菲也不吭声了，墨镜之下的眼眸里同样怔怔有些出神。

    看着窗外，尽显空洞。

    ……

    “刘姨~”

    “诶，小许~”

    “哈哈哈~”

    许鑫笑着跟刘晓丽打了个招呼。

    凭心而论，他很认同网络上的那句话。

    叫做刘一菲的美貌都是遗传自母亲。

    确实不假。

    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跟三四十岁一样。

    不论是气质还是容貌，美的都有些违反常理。

    而许久不见，在加上刘一菲从加入双唯后，她就履行了那份约定，再也没有任何干涉女儿事业的想法，让许鑫对她的印象缓缓回到了平均线上。

    可没想到刘晓丽看着他却忽然点点头：

    “越来越帅了。”

    “呃……”

    许鑫愣了愣后，笑着点点头：

    “那肯定，不然站您闺女和林狗身边，不得被秒杀啊？”

    “说就说呗，带上我干啥玩意~”

    林莄新一脸无语。

    “哈哈哈哈……”

    说笑之中，许鑫让艾晴带路去那边有小船聚集的……小码头吧，算是。

    大家要坐船去里阿尔托桥。

    “评价都看了没？”

    和刘一菲并排走着，许鑫问道。

    “看了……嘿嘿。”

    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显然，观众的认可，以及影片的高分，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带上了一抹轻松。

    一边笑，她也来了句：

    “夸你的也不少。拿银狮应该没啥问题……呀，呸呸呸，对不起对不起，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她赶紧摇头：

    “大热必死大热必死！”

    “……”

    “……”

    “……”

    神仙姐姐撒娇见过么？

    没有吧。

    诶，今天你见着了。

    许鑫、林狗，甚至包括刘晓丽，看着忽然跟抽风一样的女儿，都无语了。

    许鑫是真的哭笑不得：

    “至于么？那么迷信？你就不能自信点？我昨天不是对那个记者说了么？主竞赛单元大家都有机会，凭啥不能是咱……”

    “嘟！”

    刘一菲的手指直接点住了许鑫的嘴唇。

    不过没碰着，但凑的很近。

    “你快闭嘴，别乱说话，赶紧给上帝道歉啊！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我又不信上帝。”

    “人家是本地神仙啊，你不得给点面子？”

    “噢~也对。话说十字架咋画来着？先是脑袋，然后咋比划来着？”

    俩人旁若无人的在那聊天。

    林莄新时不时的插一嘴。

    可刘晓丽的表情却逐渐有些古怪了起来。

    茜茜这表现……

    一边琢磨，她一边看了一眼女儿那全是俏皮笑容的嘴角……

    思来想去的，她选择了相信女儿。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

    “我真没坐过这种船，你别不信，你想想，我从神木长大啊，我们家那边虽然不缺水，但也没奢侈到给你搞个什么人工湖之类的出来。你们说的那种脚蹬踏板，船就能走的东西，我一次都没坐过。我倒是想试试，但杨蜜说那玩意太幼稚，始终不让我坐……”

    坐在威尼斯水道里的船上，倍感轻松的众人一边享受着这异国风光，一边和国内的鸭子船对比。

    “那玩意蹬起来可老累了。老许，你信我，你和大蜜最多坐一次就再也不想坐了，知道拥唔啥不？”

    也就是和林狗认识的时间长了，不然许鑫还真不见得听得懂他那时不时就暴露出来的东北方言。

    “为啥？”

    “因为那船只有你自己蹬，大蜜那德行，肯定想着办法偷懒。到时候你就能体验到什么叫蹬一趟下来腿肚子都抽筋的感觉了。”

    “……经验丰富啊。”

    “林狗这一看就小时候没少谈恋爱。”

    “那不必须的么？咱哥们从小就招小姑娘喜欢……”

    “哈哈哈哈……”

    两大主演和导演在小船上的话题就没停下来过。

    从鸭子船，到这边的建筑，再到艾晴加入进来，开始给大家科普威尼斯大大小小的奇闻异事。

    20多分钟的路程，让人甚至都忘记了来威尼斯的目的。

    纯粹以一个旅游的心态来欣赏着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

    很快，在里阿尔托桥旁下了车后，许鑫看了一眼人满为患的那座千年之桥……

    1173年建成……这东西怕不是和赵州桥是一样的原理？

    一会儿得去瞧瞧。

    一边琢磨，众人一边来到了艾晴的叔叔开的咖啡馆。

    她叔叔叫阿隆索，听到这个名字林狗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问问这人会不会踢球。

    在艾晴和叔叔聊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得到了准许。

    甚至还亲自帮着清空了一处靠在河边的餐桌区域，只留下了几把椅子。

    然后就开始准备招待用的咖啡和餐品。

    接着不到五六分钟的功夫，王敏敏带着人也到了。

    “许导。”

    “王记者，你好。”

    都是几年的交情了，虽然他没妻子那么熟，可也不陌生。

    “恭喜啦，《山楂树》好评如潮。”

    看着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带麦克风的许鑫，王敏敏笑着说道。

    “哈哈，谢谢。国内的宣传还要多麻烦你们呢。”

    “那不是应该的么。”

    寒暄客气，摄影机架好，四人落座。

    而这边架起来的摄影机吸引了不少游客的注意力。

    不过还好，比起这几张亚裔脸孔，那千年之桥吸引力更大。

    在加上许鑫是背对他们，所以社恐压力暂时没那么大，还是比较自然的。

    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白的王敏敏同样自信在手。

    这次能让你歪楼，我跟你姓！

    “欢迎《山楂树之恋》的三位接受我们《南方周刊》的采访。欢迎~”

    一句话表示采访开始。

    “谢谢。”

    三人齐声道谢。

    “在采访进入正题之前，我有个疑问。关于《山楂树》的评价，各位都看了么？”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

    最后还是许鑫开口：

    “看了。”

    “目前是主竞赛单元评分第六，距离第五名被誉为奥斯卡有力角逐对象的《黑天鹅》只有0.1分之差，以及诸多影评人和观众的认可，讲实话，连我们这些记者都觉得高兴……不知道三位心里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呃……”

    许鑫又看了看俩人，见俩人都在等自己开口后，便笑着说道：

    “我的想法其实比较简单。在昨天晚上，电影没上映之前，我的想法有点类似……考试发成绩。反正卷子已经交了，老师也批改完了，我也努力了。但成绩好坏，我心里没底。而电影上映之后，那就是成绩单已经发了下来，见考的还不错后……我现在的想法其实已经不在这部电影上面了。”

    “哦？那许导现在最想做的是？”

    “看电影，然后溜达玩。”

    “……”

    王敏敏嘴角一抽……

    可看着许鑫那一脸坦然的德行，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然后就听许鑫继续说道：

    “李导，李平东导演，不是在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改编的电影里当摄影导演么？昨天《山楂树》结束刚好是它。可我还没看……还有其他电影，等今天一天的采访日程都结束，我就看电影去了。你瞧……那边是我们的随队翻译艾晴，威尼斯本地人。她中午说带着我们吃威尼斯的农家院去呢……”

    “噗……”

    刘一菲一个没憋住，笑喷了。

    林莄新也乐了：

    “也不知道威尼斯这边吃不吃大丰收……”

    “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哈哈大笑。

    王敏敏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又来，是吧？

    看我斗转星移！

    于是，她看向了刘一菲：

    “刘一菲你呢？现在的心态是什么？”

    “和他一样啊。我们打算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尝尝……大丰……噗……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

    “……”

    “……”

    不行。

    这三个妖孽在乱我心智，毁我道心。

    我得稳住灵台。

    一点清明决不可破！

    “我是说关于电影，以及你的演技备受认可这件事。”

    “这个嘛……”

    终于变得正式一些的神仙姐姐想了想，说道：

    “其实许鑫举的例子特别恰当，在昨天电影放映前，我们都是那个忐忑的考生。但成绩发下来后，接下来无论是奖项，还是认可，那都是《山楂树》本身的事情了。而作为演员，我需要的是为下一部作品做准备。”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坚决了一些：

    “我希望，大家在电影上映后，看到的是静秋。而在我的下一部电影上映时，大家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王敏敏眼睛一亮，敏锐的抓住了她话语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隐去“刘一菲”这个人么？”

    “对。”

    刘一菲点点头：

    “希望世界遗忘我，只记得荧幕上的角色就可以了。”

    一下子，王敏敏就抓住了这次访谈的第一个爆点。

    在沉寂了几年后，刘一菲的心态似乎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有了一个非常古怪……但怎么琢磨好像都是一件好事的心态转化。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无论这部戏得奖与否，你都已经做好了向前看的准备？”

    “是我已经在向前走了。”

    虽然察觉到了话题开始朝着自己偏转，但她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表达出来自己的观点。

    于是纠正了王敏敏的说法后，她继续说道：

    “《山楂树》是6月份拍完的。在6月份之后，我已经开始向前走了。所以，它对我而言，其实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在寻找下一部作品，下一部……就像是《山楂树》一样，让我能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完成那个角色所需要的一切，把自己塑造成角色的样子的那部作品。

    但是，并不是说我不看重《山楂树》了呀。这部戏是我们大家的心血，我肯定还希望它能够被认可的。因为……它真的是一个很棒的故事。”

    话音未落，许鑫帮她补充了一句：

    “这两点不冲突。演员的事业路途就是一个不断精进的过程，不管是她，还是林狗……咳咳，林莄新，还是我这个导演在内。我们呈现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可以满足在当前这个故事之中的要求。但一个故事的完成，就已经代表了结束。而刘一菲也好，林莄新也罢，他们也都要再次踏上一段新的旅途。是这意思吧？”

    刘一菲和林莄新同时点头，表示了认同：

    “对，就是这意思。”

    而王敏敏见他开口，又把话题重点放到了他身上：

    “那对于你呢？我听刘一菲的意思，你们其实都在拍摄这部戏……或者说从它开始立项，到完成，再到现在的这一整段过程里收获了许多东西。许导呢？你的收获是什么？”

    “……啊？”

    许鑫愣了愣。

    啥……啥玩意？

    收获？

    收获啥？

    他觉得王敏敏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也觉得自己没搞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一定要用收获这个词来形容呢？又不是打怪升级……

    你拍了一部电影就能有多少经验，然后用这些经验兑换个什么神级属性……

    就算他有收获，也是用语言形容不出来的呀。

    导演的创作方式，是基于自己认知的基础上，来诠释剧本的故事。

    它是没有一套固定化的程式的。

    从《秘密》到《风声》到这部《山楂树》。

    别说许鑫自己了，连外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许鑫的风格。

    或者说是他对世界的认知。

    而所有的片段延展，也都是根据灵感与审美角度而来。

    可你让他说一下他现在的灵感是多少级，审美角度又修炼到什么境界……他咋给你回答？

    于是，想了想后……

    “还真有个收获。”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用力的点点头：

    “如果说这部电影最大的收获的话，对我来讲，那就是弄懂了意大利的披萨是不放菠萝的。”

    “……”

    “……”

    “……”

    这个回答又把王敏敏给弄懵了。

    什么东西？

    在她那迷惑的目光中，许鑫说道：

    “王记者，你知道么？意大利的披萨，是不放菠萝的。”

    “……”

    “……”

    在刘一菲和林莄新那无语的目光中，许鑫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王敏敏更懵了。

    然后就听许鑫说道：

    “或者说，我弄懂了什么叫做文化的独立性与文化的包容性。”

    “……？”

    看着她那瞪大了的眼神，许鑫耸耸肩：

    “是这样的，我们昨天晚上过来……”

    他把在威尼斯大学门口的小摊上的遭遇说了一遍后，继续说道：

    “可能是导演的职业病吧，我看东西，思考的就比较多。说老实话，虽然入选了威尼斯电影节，我很高兴。但在来到了这边后，我在车上，看着厂里的人递给我的资料……就是这次参赛的作品，看着那些导演的作品、演员的履历等等，我挺心虚的。”

    稍微坐直了身子，他很认真的说道：

    “别的不提，我说《山楂树》不比《黑天鹅》差，你会觉得是我疯了么？”

    “……”

    王敏敏似乎懂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说道：

    “《黑天鹅》的声势不小，甚至一直是本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的大热人选。”

    “不错，所以，我虽然在我内心里对《山楂树》很满意，但实际上，我也没自大到觉得《黑天鹅》和我拍的东西差不多。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说白了，是我不够自信，也可能是因为好莱坞作为电影史上的工业巅峰，它的名字让任何导演都必须要保持敬畏与压力。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真没想过……包括目前，我也没想过我会吊打好莱坞，压根没有这个想法。”

    “……”

    王敏敏没吭声。

    因为她知道，许鑫还没说完。

    “可在那个小吃摊的店主那，在看到他非常非常认真的对我说，要给我一份正宗的意大利玛格丽特披萨后，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瞧，披萨是意大利的，对吧？意大利本地人不加菠萝，也不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面饼，番茄酱，罗勒，橄榄油和奶酪。这是他们传承到如今的饮食文化。

    而披萨到了其他地方呢，在美国也好，在其他国家也罢，按照了当地人的口味进行改良，成为了更……国际的一种食物。

    连我一开始也认为披萨加菠萝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我看到了那位摊主的坚持。

    也明白了意大利人的坚持。原来，披萨不用加菠萝，不用加那些奇怪的东西，也特别好吃。”

    说着，他做出了一个双手抓着空气挪动的动作：

    “而你再把披萨挪到电影上来呢？意大利一年卖的披萨，绝对没有中国的必胜客多。披萨从这里走向了全世界，有那么多改良版本，可意大利的人还是坚持披萨最传统的做法。为什么？我认为这是他们文化的根。

    我们把这种根源文化放到电影上面来，暂且不讨论电影起源地，我们就单纯的以语言、文化来划分，我们是属于华语电影市场，对不对？

    外国的电影、好莱坞的大片引进过来，我们看到了先进的工业文化与艺术作品。

    但我们不是好莱坞，我们是华语电影。

    好莱坞的电影确实很棒，可我们拍出来的却还是华语电影。

    所以，从这件事上，真正给我启发的点，就是这个。”

    虽然乍一听，从他说出来“披萨不放菠萝”的时候，大家伙就觉得很荒唐。

    可伴随着许鑫缓缓的把为什么举这个例子，以及帮助在场的所有人一点点的嵌套进属于导演的视角后，他要说的话……或者说话语、举例、以及思想之中的想法，就一点点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而他的解释也越来越直白了：

    “好莱坞也好，必胜客也罢。加菠萝，加榴莲，甚至加任何奇怪东西的披萨，它很美味。

    但意大利人坚持的传统披萨味道也同样不差。

    这就是一个文化问题。

    披萨加菠萝，那就是文化包容性。

    而意大利人坚持传统的玛格丽特披萨，则是文化的独立性。

    你要问我在《山楂树》这部电影里学到了什么……就算我学到了，其实我也和你说不清楚。因为导演这份工作不是工业的产物，它是一种很唯心的个人视角。

    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有的可以共情，可有的却是南辕北辙。

    对于我的提升，是无法用一个量化的角度来形容的。

    而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想表达的就是，我在这个小吃摊上，学到了文化的独立性。

    《山楂树》能否获奖，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拍的是华语电影。

    攘外必先安内。

    在我这里，其实我能不能在外国电影节上获奖，或者取得怎样的成就，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明白了华语电影才是我们保持文化独立的根！

    它教会了我不要盲目的去和好莱坞，或者为了拿国际性奖项，去拍一些不符合我们自己人的三观，却可以迎合某些价值观的电影。

    我们拍的，是华语电影，为世界影坛贡献的，也是华语电影的艺术。

    我让你们看到的，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演员，我们的电影题材，以及……我们的人文精神。

    这是促使世界电影文化繁荣多彩的最本质的东西。

    意大利人能在加菠萝的披萨走向世界的今天，还在坚持传统。

    这不是守旧，而是对自己文化的尊重。

    我觉得……至少我个人而言，我的电影也应该如此。

    我出身于华语电影，那就应该扎根于此。把我们的文化呈现给世界，而不是随波逐流。

    我觉得……”

    说到这，在众人的沉默之中，他坚定的点点头：

    “这才是我最大的收获。”

    “……”

    “……”

    “……”

    一片沉默。

    别说王敏敏了，连摄影师、收音、包括苏萌这些助理，以及旁边听着的刘晓丽……

    所有人都被许鑫这一番话语里面的意思给说的沉默了下来。

    而作为感受最直观的王敏敏，她知道，许鑫说的没错。

    并且，这个答案真的是她……从业生涯之中，听过最清醒、直白、也是最深刻的言论。

    这番话出来，她就知道……

    今天不管后面的采访问出了什么问题，都只是这番堪称振聋发聩的文化根源总结的陪衬而已。

    注定是锦上添花。

    凭心而论，这番话，真的对国内那些电影人来讲，价值千金！

    是一番可以让所有人拨云见日的启发！

    光是这段话，就让今天她的采访不虚此行了！

    可是……

    在心里出现这种认知的同时，她眼神又忍不住露出了一番古怪。

    歪楼……

    还是特么你会歪啊。

    你这人是怎么从一块披萨中，把话题上升到这种层面的？

    乖乖。

    要么说呢，一部电影的灵魂还真的是导演。

    你们这群人……

    和别人是真不一样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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