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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后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令同席的几位老人顿时冷汗淋漓。
费老太师率先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说道:“太后在上,老臣以为虞朝依然如朝阳初升,正当光华万丈,岂是少许蛀虫可以影响。”
“你们倒不必如此紧张,就是看看戏而已……哀家老了,老眼昏花,再也难看清这戏里戏外的故事。先皇仙去之时,哀家记得你等可都是扶灵之人。哀家最近经常梦见先皇,他呀,还是那般忙碌的模样儿,只是经常说紫金山虽然好,但是清冷了一些。哀家想着,恐怕得去陪着先皇了。”
宁太傅慌忙站了起来,躬身道:“太后寿比天齐,想来先皇是希望太后帮他看着这大好江山的。”
老太后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你们就别宽慰哀家了,哀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要说还有啥放不下的……就是陛下他宅心仁厚,不似先皇那般果断。而今之形势哀家不懂,只是提醒你们一句——身为臣子,当守本分!”
一桌子老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尽皆惶恐,却又听老太后说道:“傅小官那《虞朝少年说》一文写的极好,你们若是没看的,哀家建议你们去看看。哀家喜欢那句美哉我少年虞朝,与天不老!壮哉我虞朝少年,与国无疆!哀家老了就居于这慈宁宫中不再过问任何事情,你们也老了,有许多人已经归隐,也有许多人还在辅佐皇上……”
老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愈发疲倦,“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孙过得不好,哀家也是一样。就像彗亲王的那三儿子,哀家的孙子啊,他触犯了国法,便应该受了国法的惩罚,这是规矩。你们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可得看着一点你们的儿孙,切莫让他们也走了那歧路,到时候国法落在他们的头上……你们可得学着哀家,懂得国法无情的道理。”
老太后站了起来,似乎有些累了,她向慈宁宫走去,撂下了一句话:“你们若是偏袒,哀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所有人看向了老太后的背影,在即将西沉的夕阳下,是那么的萧索,还有凄凉。
“让问筠扶哀家进去歇会,尚贵妃……你和皇上替哀家招呼一下客人。”
……
一场原本应该欢歌笑语喜气洋洋的寿宴居然在一种沉闷并且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老太后自从和众臣看了一出戏说了一席话之后,直到宴席结束她都未曾再出来。
这让傅小官有些担心,老太后的精气神似乎都在那一席话里耗尽,只怕……时日无多了。
戌时初,宴席草草结束,傅小官等着董书兰一同离开了慈宁宫,虞问筠陪着老太后进去之后,也再未出来。
明月高悬,空气清冷,寒意极重。
“太后估计是累了,据说先皇在位时候,太后可是先皇的一大助力,和当今的尚贵妃差不多。只是陛下登基九载,她也未曾过问朝政九年,但那心眼儿却依然清亮。她故意让戏班子唱了那么一出戏,故意让群臣看了这一出戏,也故意说了那一番话。其目的自然是知道而今朝局不稳,意图敲打一下他们……”
董书兰抬头望了一眼明月,一声叹息,“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傅小官牵着了董书兰的小手儿,小手有些冰冷。
“可惜太后的时日不多,余威……其实也影响不了他们多少。”
傅小官低头走着,忽然问道:“你说这足足八年时间,这朝局怎么会如此糜烂?”
这话的意思是问董书兰陛下这八年究竟干了什么?
董书兰转头瞪了他一眼,“你可千万别胡说,这可是在宫里。”
好吧,傅小官抬头四处望了望,月下树影婆娑,灯影幢幢,这偌大的皇宫此刻显得无比的枯寂,还有几分阴冷的味道。
傅小官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他喜欢热闹一些。
二人来到皇宫门口,这里很热闹,那些宴席上散离的人们在这里互相道别,正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
傅小官二人正要上车,迎面却走来了一个少年。
“在下上官淼,家祖上官文修,傅公子好!”
傅小官有些惊讶,他未曾见过上官淼,这少年生得颇为魁梧,剑眉星目,精神头儿十足,看上去更像一个武者,而非上官文修这样的文人。
“上官兄好。”
说着他看了一眼董书兰,董书兰是认识上官淼的,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是这样,在下仰慕小官兄之名良久,家祖也时常提起小官兄的名字。今夜月圆,时辰尚早,在下想请小官兄与书兰去红袖招一聚,可好?”
“可有何事?”
“在下想介绍几位青年才俊与你认识,不瞒小官兄,武朝文会我等想要参加,这自然得先和你拉拉关系。”
这小子倒是直接得好,傅小官笑了起来,“敢问还有何人?”
“都是学宫的学子,也都是兰庭诗社的成员,说起来也都是小官兄的仰慕者。”
傅小官沉思两息,“行,我们随你去红袖招。”
上官淼大喜登车,傅小官和董书兰也上了马车,一行在月色下直奔秦淮河而去。
苏苏就坐在马车里,她的身边放着那把巨大的琴匣,此刻嘟着嘴儿很是不快的说道:“你们倒好,我可还没吃饭呢!”
“红袖招有吃的,呆会你只管点。”
苏苏眼见一亮,“当真?”
“当真!”
“我听说长街的那家五味斋又开业了。”
“好好好,明儿个去多给你买些桂花糕。”
十四岁的少女不再说话了,似乎在她的心里,除了好吃的,便不再思考其它。
傅小官这才向董书兰问道:“那兰庭诗社又是个什么玩意?”
“兰庭诗社成立了很久,是稷下学宫最大的一个诗社,现在这诗社的社长是秦文哲,参知政事秦会之的四子。”
相当于大学的一个社团,傅小官又问道:“这上官淼……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稷下学宫颇为出名,应该在十七八岁,他的诗词并不出色,但他的策论极好。还有就是这人可是文武双修,所以他现在所学的并非圣学,而是转为了武道——学宫并非只授圣学,也是有武院的。”
稷下学宫傅小官还没有时间去过,原本他以为虞朝重文,那么这虞朝的最高学府所教习的都是圣学文章,倒没有料到还有开办武院。
“也就是些刀枪剑戟和骑术战策一类简单的东西,听父亲说稷下学宫曾经武院也很是昌盛,与文课各占一半,只是后来习武之人越来越少,而今武课大约只占了学宫的一成。”
这是虞朝重文轻武的必然结果,傅小官并不觉得意外,他此刻想的是秦文哲。
这个名字他也未曾听过,既然是秦会之的四子,自然就是上京秦阀秦宇恒的孙子,这小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介于秦秉中的关系,傅小官并没有去拜访过秦宇恒,对于秦家,他最熟悉的就是秦秉中和秦墨文还有一个就是西山的秦成业,以及上京的秦若雪这四个人。
……
就在傅小官一行往秦淮河而行的时候,南岭郡闲云别院的后院里,前南部边军大将军此刻正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面对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就着皎洁月光,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她正是水月庵里的那位本应死去的不念师太。
“师太好手段。”
此刻的不念师太哪里有当日傅小官所见的那般模样!
她手持念珠抬头望着清冷明月,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与紧张,她很淡定,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明亮。
“费大将军是如何知道我未死的?”
“前朝武圣杨蚬子独创龟息之术,以千年龟粉揉入檀香为引,自绝经脉可保百日不死。你……为何会这龟息之术?”
不念师太收回目光看着费安忽然一笑,她的那张嘴张开来,里面空洞洞黑漆漆未见一颗牙齿,费安握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两分。
太特么的吓人了!
“你猜!”那张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据前朝《帝居纪要》一书记载,杨蚬子生前唯一收了一个徒弟名为静安公主,虞朝攻入金陵城斩尽前朝皇室所有人员,唯独少了那名静安公主。杨蚬子曾经单枪匹马杀入金陵,意图为前朝国君报仇,结果死于非命,而那位静安公主却未曾出现。”
他长刀一指:“所有,你就是静安公主的后人!前朝皇室余孽!”
不念师太大笑,那张空洞洞的嘴便张得愈发的大。
“你果然厉害,只是你不应该这么好奇,你若是直接一刀劈了那棺木,我焉有命在。”
“我现在依然能够杀你!”
“不,你种了太久的田,现在你那一身杀气已经洗净,不再是我的对手了。不过……你为何不对我投身于雨花台而好奇?”
“那些破事,与我无关,看刀!”
长刀骤然而起,哪怕锈迹斑斑,却依然杀意森然!
不念师太在那一瞬间飞起,轻飘飘踩着万千月光而去。
“费大将军,救命之恩,贫尼来日再报!”
刀势以尽,明月依然,费安杵刀而立,眉间写有重重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