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 110 章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刘狗花字数:6480更新时间:24/09/07 03:53:44
……这是什么理由啊!
方临渊只觉赵璴在说笑, 可他一双眼睛深邃而又专注,分明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除夕要到明日一早才过呢。”方临渊只得小声提醒道。
“是我想你。”赵璴理直气壮。“我不想拖到过了子时才回来见你。”
说着,他目光在方临渊面上停了停,又道。
“你又不想我?”
这人怎么如此强词夺理!
两人面对面相拥着, 气息太近, 方临渊被赵璴步步紧逼得腰都酸了。
“……没有!”
他伸手想推赵璴, 可是手还没抽出来呢,就被赵璴一把握住了。
“好了, 逗你的。”他说。“知道你为了等我, 还饿着肚子呢。”
说着,他放开了方临渊些, 将他按着坐在了桌边。
鱼贯而入的侍从很快便将冷了的菜色撤下去,撤换菜肴的间隙, 方临渊拿起一旁的奏折道:“对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给你看。”赵璴一边提壶给他倒茶, 一边道。“也给你留个纪念,毕竟这是你的功勋。”
“哪有留奏折做纪念的。”方临渊被他逗笑了。“岂非胡闹?”
“这算什么。”赵璴混不在意。
要不是方临渊害怕, 便是鸿佑帝的脑袋都能留下给他作个纪念。
看日后谁还敢这样欺负他。
“你跟皇上说得怎么样?”温热的菜色送上了桌子, 方临渊还没动手,赵璴就将玉箸送到了他手里。
“挺好。”赵璴说。“明早再到他那儿一趟, 就行了。”
方临渊闻言点头, 立刻又想起一事来。
“那明天的大朝会……”他看向赵璴的眼神有些担忧。
赵璴说:“放心,我心里有数, 知道该怎么处置。”
说到这儿, 他偏头看向方临渊:“大朝会上,你是不是也要去参觐?”
方临渊点了点头。
赵璴神色严肃了两分,沉思片刻道:“明天的朝会不会太平, 你我二人关系密切,还是先不露面为好。”
方临渊听见他这样说,也没多坚持。
“好。”
就在这时,有侍从进来通禀,说明早大朝会定在卯时。
赵璴淡淡点了点头,道:“嗯,不必管,我寅时自己出去。”
寅时?
方临渊端着粥的手微微一顿。
灯火之下,赵璴虽神色平淡,可眼中的血丝却令他的一双眼睛都泛出微微的红色。
眼下亥时已过,这样说来,赵璴只能歇息不到三个时辰了。
——
方临渊毫不犹豫地扒净了碗里的粥,不容分说地站起身来,拉着赵璴一路进了寝宫之中。
他拽着赵璴简单梳洗又换下衣衫,强将他按进了被褥里面。
“不早了。”他说。“明早群臣百官都要进宫,你得先休息好才行。”
说着,他又猛地想起什么,回过身去将满殿的烛火熄灭。
眼下太监宫女都被控制囚禁,这些事情只好他亲自动手。
被勒令不许从被窝里出来的赵璴,眼看着方临渊忙了大一圈。
烛光渐次停下,待方临渊停在床边时,赵璴诚实地说道:“只怕睡不着,明天再说吧。”
这怎么行!
单看他一双眼睛便知他疲累,更何况他手下的人也说了,赵璴这几日是如何昼夜奔走的。
方临渊抬手,覆在了赵璴睁开的眼睛上。
“不行。”他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带了诱哄。“怎么也得休息一会。”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覆着一层常年练枪的薄茧,触在赵璴的皮肤上,泛着微微粗糙的热意。
赵璴眼睛一颤,上下眨了眨。
纤长的睫毛扫过方临渊的手心,痒意蔓延,方临渊忙收回手。
“你干嘛呀!”
赵璴闷闷地笑了两声。
他现下的确清醒极了。
多日箭在弦上的筹谋、又在今夜大举起事,他亲手捉拿皇帝的热血到现在还没熄灭,更何况,方临渊还在他身边。
他便就这么盯着方临渊看,都能一直看到明天早晨,如何睡得着觉呢。
可偏方临渊的神色比他还着急。
赵璴便没法做到不听话了。
片刻,反倒像他在哄方临渊似的,赵璴乖乖闭上了眼睛。
“好。”他缓缓舒了一口气,轻笑着说道。
方临渊就这么蹲在他的床前。
隔着被子,方临渊的手搭在他身上,真如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拍。
轻拍被褥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赵璴却轻轻伸出手去,握住了放在被子上的那只手。
“上来。”他轻声对方临渊说。
他不睁眼,都知道床边的方临渊在犹豫。
赵璴却只是将他朝着床榻上拉了拉。
“若要陪着我,就进被子里来。”他说。“我抱抱你。”
他的后半句话,明显令方临渊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还是将方临渊整个裹了进来。
小将军的身体温热得令人安心,赵璴三两下便将他压进了怀中。
“你这样还睡得着吗?”方临渊的呼吸有些紧张。
赵璴嗯了一声,顿了片刻,在黑暗里睁开了眼来。
“或者,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面朝着他躺下的方临渊,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月色透过帘幔照在方临渊脸上,连冰冷如霜的月影都在他颊边染上了绯色。
“你……”
在他的注视下,那片绯色飘然一红。
“闭眼睛。”方临渊软绵绵地责备他。
赵璴低笑一声,乖乖闭上了眼去。
片刻的静默之后,他听见旁边的方临渊开口,真的讲起了故事。
“说是前朝,有位书生进京赶考……”
他出口的声音有些笨拙艰涩,分明是不擅长讲故事的人。
语气却很轻,很慢,满含着一种尽心竭力的赤诚。
夜色里的赵璴轻轻勾起了嘴角。
“嗯。”他捧场地应声。“然后呢?”
“书生囊中羞涩,没有银钱住店,便在途中的寺庙歇脚。那寺庙恢弘壮丽,可地上却遍生野草,像是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方临渊讲得渐入佳境了。
他声音本就清亮好听,又在夜色里娓娓道来的,很轻易地便能让人连心底都跟着软下去。
赵璴也将他又朝怀里紧了紧,分明两人已然贴得很近了,于他而言,却总似仍旧不够似的。
似乎非得要二人的骨血交融在一起才行。
“到了夜里,书生睡不着觉,辗转之间,听见寺庙的院墙对面隐约有人交谈。”他怀里的方临渊倒是浑然不觉,接着讲道。
“书生便出门去看。爬上墙头,只见对面是……呃……”
方临渊微微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讲的这是个什么故事。
对面住的是一对夜叉和女鬼,夜叉指使着女鬼杀了一个又一个人,书生接连几日撞见凶案,这才隐约觉察到不对劲。
……大夜里的,这分明是个鬼故事。
方临渊尴尬地停了下来。
他的确不大擅长讲故事,从前与玩伴们一起读的书,不是武侠志怪就是狐鬼妖谈,一群心大如斗的猴小子,向来是什么刺激看什么的。
他眨了眨眼,抱歉地看向赵璴。
只见闭着眼的赵璴静静等了一会儿,循着他的沉默睁开眼来。
“嗯?”他问道。“他看见了什么?”
方临渊神色尴尬,却还是诚实地答道:“……女鬼。”
赵璴笑出了声。
方临渊连忙道:“这个故事不好,我换一个吧,就换……嗯……”
哄人睡觉,是该讲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还是掷人头南侠惊佞党?
方临渊一时窘迫,看向赵璴的神色尴尬又无辜。
赵璴低低笑出了声,一手搂着他,一手覆上了他的后脑,将他的脸顺进了自己怀里去。
“那书生后来喜欢上女鬼没有?”他温声问他。
方临渊点头:“他二人成了亲。”
便听赵璴的笑声低低地透过胸膛,传向了他。
“那就是个好故事。”只听赵璴说道。
“可那是个作恶的女鬼……”
“她有了心爱之人,便不会再作恶了。”
赵璴却轻声答道。
——
后来,反倒是方临渊先睡着了。
天色微明之际,赵璴轻手轻脚地起了身。
太阳的金芒跃上绵亘数里的琉璃金瓦之时,他停在了勤政殿门外。
厚重的殿门被侍从推开,赵璴缓步而入,看见的便是形容狼狈,面色惨白的鸿佑帝。
他坐在散落一地的奏折之上,凌乱的头发从歪斜的金冠里散落下来。缠着白布的右手一片脏污,隐约还有血迹从里头透出,狼狈中显出难以遮掩的苍老。
赵璴停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已经有侍从双手将写好的圣旨递在他手里了。
鸿佑帝神色萎靡地抬起头,正要说什么,便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他怔然地看着赵璴。
明亮的日光从他身后金灿灿的照进来,将他身上逶迤曳地的翟衣照得金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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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是翟衣,只有公主与命妇才会穿的礼服。
鸿佑帝愣在了原地。
他眼看着昨天夜里现出原形的皇五子,仍穿着一身华美锦绣的衣裙。
彩凤衔珠的缕金刺绣,缀满衣襟的翡翠真珠,拖曳两尺的泥金织锦裙摆,还有雕凤衔结东珠宝冠下,那张妆容精致、冷艳妖冶的脸。
他……他……
他为什么还是一副女人模样!
鸿佑帝怔愣之际,赵璴已经抬手抖开了那封奏折,垂着眼神色漠然地扫了一圈。
受伤的右手写出的字迹有些难看,却是比划平顺干净,轻易便能看出是鸿佑帝的笔触。
奏折上说,他因病不能处理朝政,因此暂由五殿下代为理政。此后择吉日良辰,册封五皇子为皇太子,再由钦天监与六部共商五皇子登基事宜,他自己则退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倒是给自己留足了后路,又给足了朝臣为他撑腰的机会。若事不成,朝臣们救不了他,他还能捞个太上皇的名头终老。
不过赵璴不在意这些。左右落款御印都在,已经是一封具有效力的诏书了。
赵璴确认无误,随手将诏书收起,递给了身侧的随从。
也就在这时,地上的鸿佑帝回过神来,扑上前怒道。
“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还不快换下来!”
赵璴却不紧不慢地向后退了一步,让鸿佑帝扑了个空。
“你册封我时赐的盛服啊。”赵璴垂眼看着被几个侍卫压制住的鸿佑帝,平淡地说。“除夕大朝会,不是就得这么穿么。”
鸿佑帝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昨天夜里无数次地痛恨,窦清漪那个女人老奸巨猾,早在那个时候就谋算着要赵璴男扮女装、混淆圣听了。
赵璴这小子也是个疯子,二十年伪装,就为了夺他的皇权。
可是……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为什么还不换下这身女人的衣服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鸿佑帝不敢置信。“你就穿成这副鬼样子去见群臣?你让你自己的颜面,让朕的脸面往哪里放!”
赵璴却若无其事,甚至慢悠悠地张开双臂,垂眼打量了一番自己。
“怎么了?”他说。“我难道告诉过你,我要用男人的身份登基吗?”
鸿佑帝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道难听的尖锐怪声。
他盯着赵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赵璴却只看着他淡淡地笑。
片刻对视后,鸿佑帝猛地癫狂起来。
“脱下,你给我把这身皮脱下来!!”
他声嘶力竭,怒喝着,挣扎着,一次又一次地被侍从按回地上。
“变态,窦清漪都把你养成一个不分男女的变态了!”鸿佑帝大叫。
“你一个堂堂男儿,你要当个妇人,你扮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如何对得起天地祖宗!!”
他骂得很难听,周围的侍从都变了脸色。
赵璴却淡笑着,像是没听见似的。
直到鸿佑帝骂累了,粗重地喘息着被按倒在地,一双眼睛却仍向上翻着,癫狂而固执地盯着他。
赵璴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父皇,将我养得人鬼不分的,是你。”他说。
“我身上唯一一点人性,倒是我母后教给我的。自然,她也拿她的性命告诉我,听从你口中的道义和权威,便只能走到死路里去。”
他蹲下身来,笑着看向鸿佑帝。
“我今日若冠带加身,岂不是告诉全天下你是对的。我都走到了这一步,还非得变回你想要的儿子,才能坐上那个位置么?”他说。
“那我偏要试试,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能不能拿得走你昼夜忧思,不敢让我母后触碰分毫的东西。”
赵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鸿佑帝。
“你疯了!”
鸿佑帝喉咙都叫哑了。
赵璴却不置可否,只一边垂眼笑看着他,一边伸手,轻飘飘地接过了旁人手里的圣旨。
“随便。”临转身前,他淡淡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不通礼义廉耻,自然,也不知重信守诺是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
“我是说……”
赵璴淡笑着,垂眼看着他,明亮的日光落在他鲜艳的红唇上。
“多谢你的圣旨,我现在要去大朝会上,向天下群臣,公开你的那些烂污事了。”
鸿佑帝嘶吼起来,赵璴却笑,平淡的声线冰凉又残忍。
“父皇,只当你是为儿臣的前路,尽一些做父亲的心力吧。”
——
方临渊仍是早早就醒了。
窗外日色明亮,隐约能听见门前有争执的声音。正迷糊间,便有一声抽刀的锐响传来,当即将方临渊惊醒了。
外头怎么了?
方临渊连忙坐起身,一边披衣,一边朝着外头走去。
便见门前肃立着几个侍从,将一个高鼻深目的宫女挡在门外。
“我求求你们,我们娘娘很不好……”那宫女的汉话说得很笨拙,磕磕巴巴的,泪水将整张脸都染湿了。
其中一个侍从凉凉地说道:“什么娘娘?皇上都没了。”
那侍女一愣,接着便看见了门内的方临渊。
“侯爷,方侯爷!”那宫女连忙大叫。
方临渊上前几步,按住了侍从拦在那宫女面前的刀刃。
“怎么了?”他问道。“你是谁?”
“奴婢是毓贵妃娘娘的婢女,娘娘昨夜胎动不安,方才见红了!”那宫女急匆匆地说道。“太医院的太医,也被关押着,娘娘别无他法了,侯爷!”
方临渊皱起眉来。
若无太医在侧,这样大的月份落胎是要出人命的事情。
沉思片刻,他抬眼看向旁边的侍从,说道:“我随她去请太医,赵璴回来你只管与他直说,他不会怪罪你。”
“主子命我等保护侯爷安全。”侍从面露难色。
方临渊毫不犹豫,抬手呐过了他手里的刀。
“这个给我,就足够了。”
他手下翻起一道凌厉的剑花,寒光一闪,长刀便被收入了鞘中。
凛冽的刀气将几个侍从都逼得一惊。
是了,如此高明厉害的功夫,万军丛中可杀数个来回的英雄,的确不需要他们的保护。
——
方临渊与那宫女一路带着太医,到了赛罕戒备森严的宫里。
有方临渊在侧,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太医很快入内为赛罕医治,那宫女则对着方临渊千恩万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方临渊淡淡摇了摇头:“我就等在这里,你进去看看吧。”
那宫女飞快点头。
临近正午之时,那宫女送太医出来了。
“如何?”方临渊问道。
“娘娘的孩子保住了。”宫女脸上的神色很是兴奋,说道。“娘娘想见见您。”
方临渊只觉如此不必。
但架不住那宫女恳切地再三请求,方临渊还是跟着她入内看了一眼。
确只是看一眼。
他远远站在卧房的门外,隔着宽大的寝宫与重重帘幔,遥遥地看向赛罕。
“找我有什么事吗?”方临渊道。
赛罕费劲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攀着帘幔,露出了一张雪白的面孔。
“我是想亲口谢谢你。”
看到她此时的情状,方临渊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上次看见赛罕还是在中秋家宴上,她意气风发,眉目张扬,艳丽得像是草原上旺盛的野花。
可现在,她脸白得像一张纸,瘦得几乎脱相。
唯独腹部是隆起来的,像是撕裂枯槁树木而萌生出的新芽。
“……举手之劳罢了。”片刻,方临渊缓缓说道。
赛罕却摇了摇头。
“今天之前,我是连安胎药都不敢喝的。”她说。“我防着他,可我住的房子,穿的衣服,都是他给的。”
说着,她垂下眼去,看向她自己的肚子。
“他不想要这个小孩,我也不想要。”她目光漠然,片刻,闭了闭眼睛。
“可我听人说,这样大的孩子落胎下来,已经是人形。”她说。
“……我总不能杀死他。”
方临渊不知再该如何安慰她了。
他毕竟与她不同,他的肚腹不会养出另外一条命来。亲缘性命一事,总有复杂难言的生死与血脉缠绕着,他作为一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无法说出什么建议或宽慰。
不过,赛罕也没强要他的答案。
她笑了笑,看向方临渊。
“你也替我谢谢你妻子吧。”她说。“她是个厉害的女人。”
方临渊顿了顿,继而点头:“好,我会转达给他。你在这里,此后也尽管放心,他不会对你做什么。”
赛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声。
“她以后要坐皇位,一定会很艰难吧。”她说。“甚至还要亲自生出自己的继承者才行。”
不过一句孕中多思的感叹,她自言自语的,都没打算让方临渊听入耳中。
却不料听见这话的方临渊,却是微微一怔。
他与赵璴……哪里有什么继承人。
轻飘飘的一句感叹,却令之前被浓烈的爱意遮掩忽略而去的难题,又一次穿过缥缈的云雾,出现在了方临渊的面前。
鸿佑帝仅因子嗣单薄便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更何况膝下无法再有所出的他们。
他不必想便可知,无人承嗣的朝堂,该是怎样的动荡。请牢记:,网址手机版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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