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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珩躺在宽大尊贵的龙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明黄的帷帐。
他已经渐渐明白,顾云峥或许背叛了他。
这么些时日过去,自己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情况愈发严重,和当初顾云峥所说的情况完全相反。
可惜,如今他像个废人一般,只能躺在床上,等待自己的结局。
突然,寝殿的门被推开。
听声音,像是进来了两个人。
文珩费力的转头,先看到的,是一身华服的姽婳。
她刚刚生产完没多久,身姿却如之前一般纤细,加上如今已是皇贵妃高位,服制和首饰自然也更加精美,映衬得整个人姿容灼灼,无双姝丽。
而姽婳身后那个人,却让文珩睁大了双眼,发出了呼哧呼哧的粗气。
锦瑟?她,她不是死了么?
那面前这个女人是谁?难道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么?
姽婳柔柔笑了笑,“陛下还真是情深义重,即便如今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却还惦念着昭贵妃。臣妾怎能忍心,所以,把昭贵妃请来了。”
“啊!”文珩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呀这类的声音。
被盯着的锦瑟,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冷笑道,“陛下,文公子,别来无恙呀。臣妇通政司参议王申平正妻白氏,在这里给您见礼了。”
看着锦瑟那明显身怀有孕的样子,文珩气得努力抬起自己还能动的左手,费力想抓着什么。
锦瑟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好笑,“陛下,看在你时日无多的份上,臣妇也不忍骗您了。当年承德的相遇和救驾,皆是设计而来的,臣妇对您,并无半点感情,从相遇的第一日起,我就在盼着今日。”
她往前走了几步,好更清楚地欣赏文珩脸上的震惊和痛苦之色。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爱上一个昏庸无能,将我全族送上绝路之人呢?是,当年的案子是旁人办的,但你身为一国之君,你难道就没有不察之罪么?和你在一起之时,每时每刻,我都只恨不能一刀了结了你这条命,三刀六洞,让你为我白家全家陪葬!”
锦瑟的脸上全是恨意,文珩怔愣地望着她,丝毫无法将她同记忆里那个甘愿为他赴死的女子联系起来。
自己以为最真挚的一份爱意,原来,也是假的。
见文珩被刺激得不轻,姽婳轻声道,“好了,白小姐,你先下去吧。”
锦瑟收敛起情绪,低头应是。
伴随锦瑟的离开,如今,殿内只剩下了姽婳和文珩两人。
姽婳走上前,站于床榻边,看着文珩无力挣扎的模样。
“陛下,你这一生,可真是失败呀。”
姽婳此时褪去了平日里温柔娴静的表象,讥讽地看向文珩。
“青梅竹马利用你,还害死了你苦盼已久的嫡子。自以为情深相许的挚爱,不过是一场骗局。贵为帝王,却得不到臣民的尊重。手足兄弟,对你恨之入骨。你说,你这一辈子,有什么是真正得到的么?”
如今的文珩,不过是一条在床上等死的狗。
所有人,都在等他殡天的消息。
他虽然还活着,但是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文珩双目赤红,左手拼命拍击着床榻,想要教训面前这个对他无礼的女人。
可惜,殿内外的所有人,都是姽婳的人。
不会有人听他的话。
看着文珩这副模样,姽婳突然压低了声音,笑靥如花,语调轻快。
“对了,陛下,臣妾还有一件大事未曾禀告于您呢。臣妾要谢您,立了臣妾的儿子为太子,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忠心耿耿的顾厂督,为何会背叛您么?那是因为,再好的主子,也比不过自己的血脉坐在皇位上呀?”
姽婳嘴角的笑意,美丽而又残忍。
文珩震惊地睁大了眼。
太子,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顾云峥的血脉?
不可能啊,顾云峥不是宦官么?所以自己才能容许他自由出入宫闱,才从未怀疑过他有二心。
仿佛看出了文珩的疑惑,姽婳为他解答了,
“顾厂督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陛下好像从未了解过他呀?臣妾入宫这些时日里,孤枕难眠,还是顾厂督相伴左右,才能让臣妾日日好眠。”
“啊!啊啊!”文珩瞋目裂眦,愤怒到了极致。
可慢慢地,他觉着自己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
“臣妾今日身上的香味好闻么?这味香和陛下日日服用的汤药相冲,让人呼吸困难,直至窒息而亡。陛下,您可以上路了。臣妾和顾厂督,自会好好守好这江山,您大可安心了。”
文珩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四肢卸力,头颅慢慢歪倒在一侧。
他最后想说些什么,可却再也没了说出的机会。
他是天子,可到了最后,却什么也未曾得到。
姽婳在殿中静立了片刻,待确认文珩死得不能再死之后,她美目盈泪,推开殿门,哭喊道,“来人啊,陛下龙御宾天了!”
伴随着这一声哭喊,文珩,这位在位不足九载的年轻皇帝,结束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几日后,姽婳身着太后吉服,怀抱不过月余的新帝,在众臣跪拜中,缓缓走向那至尊高位。
从此之后,她便是真正的女子之冠。
顾云峥跪在众臣之首,虔诚地低垂下头颅,带头恭贺新帝登基。
威名赫赫的九千岁都如此恭敬,还有谁敢对这对年轻的母子不敬。
顾云峥,他用自己的威名,为自己的心上人,铺平了这条至尊之路。
从此之后,她是自己的心头明珠,亦是这王朝的无上之冠。
十六年后。
刚刚亲政不过三月的新帝,没了朝堂上威严的模样,他有些别扭地坐在那里,朝自己的母后撒娇。
“不能不走么?母后。朕还有好多不懂的,不能离了母后和亚父。”
姽婳如今已三十好几,瞧着却依旧是少女的模样。这些年,顾云峥一力为她挡下了所有攻歼和风雨,将她护得极好。
新帝登基之时,不是没有人暗中使绊子,谢家是清流文臣,许多事做起来不方便,于是,顾云峥变成了姽婳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剑锋所指,无不臣服,这才让文启亲政之时,能有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
而几年前,文启开始在私下尊称顾云峥为亚父。
姽婳猜,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不然,不会有这个称呼。
只是,文启不说,姽婳便也只作不知。
他是皇帝,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文启,是个聪明的孩子,也会是个好皇帝。
“阿启。”姽婳轻轻摇了摇头,“我入宫至今近十八年了。如今,我已做了一个太后该做的一切,也想去为自己活一回。”
顾云峥的身子,这两年开始慢慢病痛多了起来,他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后来进宫也是过了许多年苦日子方才熬出头。
这些苦痛,都在他的身子骨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姽婳已经完成了原主的愿望,也为文启留下了一个肃清干净的朝堂。
如今,她想好好陪陪顾云峥。
所以,她提出要去骊山为国祈福。那里远离京城,没有那么多拘束。
顾云峥也会辞官随行。
文启沉默了许久,到最后红了眼眶,点了点头。
“母后,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的,不会辜负您和亚父,还有天下对我的期许。”
半月后。
文启亲自在城门送别太后依仗。
辞官后,被赐予荣王封爵的顾云峥沉默地站在姽婳身后,一如过去的十多年那般,安静地守候着自己的明珠。
文启看向自己的亚父,也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最终,他极小声说道,“母亲,父亲,一路顺遂。”
这句父亲,让一向冷硬的顾云峥微愣了片刻,而后他难得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集结了自己和姽婳的血脉,从襁褓中小小的一团,长到如今能担起这天下的重担。
命运真是神奇,顾云峥看向身前的姽婳,谁能想到,醉心权势的自己,最后会愿意放下一切,和一个女子归隐山野呢?
车轮缓缓转动,载着那从红墙宫中的万重门里走出的人。
在宫里,他们是顾厂督和太后,而今后,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了。
从此之后,只要有对方在的地方,就是灯火明亮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