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摘一朵影子字数:3108更新时间:24/09/07 01:07:16
第二天,柳筝刚卖完豆腐脑收起摊子,段井匠就带着木匠师傅和力工们打井来了。小段师傅捧着篮子期期艾艾地走到柳筝面前,憋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反将篮子递给了王初翠。段井匠在旁边笑骂:“你平时那机灵劲儿呢?怎么见着你王姨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家一笑而过,王初翠领他们挖井去了。柳筝拿上钱,打算去集上买点鱼肉简单治个酒席招待师傅们用饭。走到路口,发现昨儿看到的那辆马车又停在了那个角落,那黑脸官爷板着身子守在一旁。无须打量规制,只看那马匹的毛发和这官爷穿的绸布劲装就知道马车肯定是哪个豪门贵族人家的。
京城寸土寸金,三步一个官署,五步一个朱门,路上遇见贵人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马车里的大人好像很怕露头,一旦发现她在瞧着看,帘子就掩得紧紧的,里面立刻传出话来让马夫驾车离开。
声音听着很青涩,年纪应当比小段师傅大不了多少。昨天柳筝无意间瞧见那只红耳朵的时候,还以为里头坐着的是个红脸关公似的威武官爷呢。
马车走出好一段路,冯策低声道:“爷,那小娘子拐道去东街巷了。”
马车内静了片刻,宋砚问:“东街巷有什么?”
“呃,菜市、集市?她挎着篮子,应该就是买菜去了。”冯策转着黑眼珠,语气微妙地道,“爷对那豆腐娘子,好像很不一般啊。”
昨儿把马车停在西街巷,是为了让路不得已为之,今天世子爷却主动要求把马车拐进巷子里停靠一会儿,还独自往外看了很久。那小娘子一走过来,他又把帘子放下去了。别说冯策是伴他多年的知心人了,就是那驾车的马夫都能感觉到不一般。
宋砚捻着手里的折扇,慢慢捂住仍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柳筝在鱼贩那挑了一条肥美的鳜鱼,刚提到手里,那鱼就用力地甩着尾巴挣扎,甩了柳筝一身水。柳筝也不恼,笑着递回去让鱼贩帮忙往鱼头上敲了一棒槌,那鱼被敲得晕死过去,老实地挂在铁钩上不动了。因为讨厌曾婆,柳筝今天也不去曾家肉铺买肉了,稍微绕点路去了东街街尾的李家,切了一斤牛肉三斤猪肉,还让人给她宰了一只鸡。
柳筝不擅长砍价,平时都是姥姥出门买菜做饭,今天试着砍了砍,卖菜的商贩们面对她的笑脸,都不忍心拒绝,基本都稍微给她算便宜了点。满满一大篮子鸡鱼肉,一共花了一百七十多文。柳筝又找到卖柴薪的鲁二郎,约定这两天给她送两担木柴过去。
柳筝回到家,街坊们又盯着她的挎篮看。善意的打个招呼就过去了,不善的说什么话听着都阴阳怪气。要是王初翠,定会停下脚步叉起腰好好跟他们掰扯掰扯,但柳筝不喜欢与人争吵,能一笑而过便一笑而过。
柳筝先把鱼和鸡交给姥姥剃鱼鳞、烫毛拔毛,然后进了厨房把猪肉焯净,切成一个个肥瘦相间的方块放进陶罐里,放点冰糖,浇上酱油黄酒炖上,接着便拿席草捆了两摞半斤猪肉,分别拿去隔壁蔡嫂家和何家换点菜和鸡蛋回来。蔡家和何家都在院子里种了菜,何家的菜种得尤其好,绿油油一片,何大郎有时候会拔一点拿出去卖。
集上当然是买得到菜的,但柳筝只有一双手一个篮子,拿不下了,且邻里之间以物换物也是一种增加友好往来的手段。小虎兄妹俩见她来了,欢喜地跑去地里乱拔一气,连韭菜都给连根拔了,蔡嫂没忍住拍了一下小虎的后脑。柳筝在邻里中的名声不好听,所以蔡嫂对她没什么好感,但她上门来要菜,她也不好拒绝,何况她还是带着东西来的。半斤猪肉最少最少也得十文钱呢。
何家门从早到晚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柳筝去敲门,何家媳妇开条缝往外打量,见是柳筝才高兴地开了门。何家媳妇说什么都不愿收她的东西,捆了一大捧芹菜、豆角、苋菜往她怀里塞,还拣了快二十个鸡蛋。柳筝拧不过她,最后抱着菜和鸡蛋,拎着肉回来了。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听见王初翠操着一口吴音咒骂着什么。柳筝加快脚步,看见曾安提着半扇猪肋骨杵在门前,正笨拙地跟王初翠解释着。
“曾大郎啊,你们家的肉,我和筝筝是再不敢买了,谁担得起白吃你家东西的罪名啊?你赶紧带着你那死猪东西走,小心我拾棍子赶你!我老婆子是皮糙肉厚,不怕烫不怕摔,还真就是只怕你曾家来强买强卖了!”
“不不,王姥姥,我是想来跟您和筝筝赔个罪……”
“啊呀喂,要命的要命的,你叫谁姥姥,叫谁筝筝啊?你要脸不咯!别说得好像我们家跟你多熟似的,熟不起哦!”
柳筝先进门把东西都放下,赶紧揭开陶罐拿瓷勺搅了搅里头炖得噗噗响的东坡肉,小心别糊了底,然后才转身走出来,对一脸期望的曾安道:“我今早才买过肉,天渐渐热了,一块豆腐多放一个时辰就发酸,你这些给了我们我们吃不下放着也是浪费,拿回去吧。”
“可以先腌起来!”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柳筝脸上仍然带笑,语气却冷了,“我们从没白吃过人家的东西,也绝不会这么做。你要真对我还有点儿尊重,就别再逼我收下。”
话说到这份上,曾安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走之前,他绷紧脸往院子里望了望,心里还在骂骂咧咧。给脸不要脸……
曾安走了,人还都没散干净,一个个借和王初翠搭话的时机不住地往里头瞧力工们赤膊挖井的身影。陈嫂一边招呼着买包子的顾客,一边觑眼观察着对面,撇着嘴嘀咕:“人昨儿刚来一趟,今儿就这么卖力地把井给她打上了……啧啧。”
陈儒正一手捧书,一手负背,在门前来来回回走动着吟哦文章。今天柳家挖井的动静有点儿大,把习惯晚起的他给吵醒了。听见陈嫂这般说,他竖起眉毛教训道:“母亲,您好歹也是个秀才娘,怎可与那些俗人一起诽谤自己的邻居?柳娘子为人清正,绝不会是你口中那般不堪之人。”
又来两个顾客要打豆汁儿喝,陈嫂忙得两只手都不够使,听他还在那说风凉话,立刻剜他一眼:“哼,你是秀才老爷,吐个字都金贵!读个书不去找个僻静地方搁这碍眼干什么?是想勾引官老爷还是勾引谁家娘子啊?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我真嫌晦气!”
陈儒一噎,严肃道:“母亲,您怎能这般言语粗俗!”
他那酸腐劲儿又上来了,陈嫂火大得很,要不是亲生的真想给他一瓢水泼过去。
柳筝去厨房端了一大盆绿豆汤,给师傅们各盛了一碗送去,这是她早上煮浆的时候顺带煮的,放了一斤绿豆和好些冰糖,熬了一大锅,搁到现在都凉了。师傅们夸她有心了,这一碗汤下去真是沁人心脾,浑身都舒坦了。小段师傅把手来回揩几遍才小心地接过碗,低头喝了一会儿,小声地问她方才在门口闹事的那个是谁。
场上的人都心知肚明,明照访和西街巷没隔几条街,走路上都碰不上几个生人,他当然认得那是曾屠户的大儿子,这般问是想打听柳筝和他是什么关系。
师傅们默默喝着汤,实则两只耳朵都竖得高高的。柳筝觉得没意思,直说了:“街东头卖肉家的。他大概是想讨好我,我不喜欢。”
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柳筝起火烧油,和姥姥一起做饭炒菜,不到午时就做好了一桌饭菜。柳筝另盛了一盅鸡汤和一盘东坡肉,放食盒里给何家媳妇送去了。何家媳妇这回推拒不得,又听柳筝竟邀请自己往后去她家打水洗衣洗菜,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柳娘子,这不好……你知道我,我名声不好。”
“我名声也不好。”
何家媳妇不住地摇头,眼圈红通通的,有些哽咽:“你那是闲人说的,我是不怪闲人说……你刚来,你不知道,我家里老老小小,都靠我一个吃饭。”
话一说完,何家媳妇就后悔了。她何必把自己展露得那么快、那么明白,难得有人能不嫌弃她。
柳筝看着她低垂眉眼的模样,脑海中却闪过娘亲那张温柔的脸。娘走了竟快有十二年了。
柳筝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那也怎么都不该怪你。”
何家媳妇诧异地看着她,忽然泪如雨下。
除了那起匪盗案,其他案子都很好处理,大多数时候宋砚都不用再亲自去刑部监讯问。但只这一起匪盗案,就已让他承受多方施加来的压力了。
尽管宋砚厌恶宗族加在他身上的一切头衔和所谓荣耀,但在这种事上,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定国公府世子这一层身份在,幕后那些人不会让他在插手这件事后还安然活到至今,施加给他的,就不止是压力了。
世事如此讽刺,他好像越想摆脱什么,就越无法割舍什么。
宋砚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姓柳的少女。这几夜他脑海里总会闪现刑部监里的囚徒们或生或死的惨状,又咳又呕,胃里就算一片空荡都止不下来。但只要想起她,心脏的兴奋就会盖过胃部的痉挛。
等审完这个案子,他想走进她的豆腐铺里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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