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38 以退为进

    复合进化人有一个战斗习惯：清场。一般都是引爆恒星，制造危险的战场环境，用来“洗涤”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不够资格的战士没有能力加入到交锋的战场中来，只留下寥寥的、明确的对手，在单一的环境中进行战斗。

    意外因素越少，算力的优势就越容易发挥，局面就更加可控。复合进化人的行为与他们这一文明的特点息息相关，而艾瑞克斯也在潜移默化间做出了同样的战术选择。

    引爆氢弹，一共有三十颗，总计三千万当量。艾瑞克斯将氢弹当做开山破土的工程炸药使用，直接将地面炸上天空。这种行为并不新鲜，人类还在刚刚使用原子能的时候就用这种力量改造自然环境，包括建造水库，或者扑灭森林大火。

    在星空时代，更大的破坏力意味着更大的开发能力，各个文明都不吝于对资源行星使用这类武器。对宇宙来说，相比于恒星每秒释放出来的能量，这点吨位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否真的非常渺小，那是要进行对比的。与天土大陆的规模相比，艾瑞克斯不过是用力铲了一锨土；而对于几十公里之外的部落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

    三千吨TNT爆炸当量的氢弹在身边爆发，引力屏障岿然不同，冲击波反震之后产生了叠加效果，直接将大地向四面八方撕裂。土地沙石水和岩浆，以一个近乎完美的半球形状飞向天空，直冲大气高层，一边不断挤压着音障、一边持续地融化和气化。

    光芒和闪电在土石中闪耀流窜，一道黑影自地底深处而来。通过氢弹炸开的空间，鱼龙顶开不断坠落的土层，完成了U形转体。“启动主推力引擎！”艾瑞克斯下的命令的时候，手指不由得扣紧了座椅扶手，而持续的推背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山河社稷号的主推进器果然不一般，它是一台“压缩空间喷射型”推进器，带给鱼龙号强大前进动力的同时，也因为其空间压缩的特殊形式，绕过了惯性阻尼，让艾瑞克斯重新体会到驾驶的一部分快乐。鱼龙一边吞咽遗迹的土块，一边顶着更多的土块猛冲，只有到了空中，减少周围泥土的干扰，超空间引力引擎才能正常工作。现在那引擎已经完成充能，目的地也选好了，只等着……

    ---未知星舰还在加速，已经达到曲速9，预计抵达时间为五秒后。---

    五秒，刚够鱼龙号冲出大地，甚至不够它离开爆炸形成的蘑菇云区域。这时，一道流光凭空出现，如同刀锋一样横切过蘑菇云，仿佛将空间都斩成两截。重叠的残影不断追逐着流光，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一艘直径为十五公里的巨型戒指护卫舰好不容易抵消了惯性，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将正面对准蘑菇云。此时，鱼龙刚刚从蘑菇云中探出一颗脑袋。

    是天人的星舰，但在舰首部位做了很大改动。一个唢呐形状的装置向外突出，可以看到在其光滑的内壁深处，有蓝色的雷云不断翻转滚动。根据探测雷达的回报，那个部位有强烈的能量反应，威力前所未见。

    引力波雷达上，更多的戒指护卫舰正在从四面八方接近，向鱼龙号发起包围。天人似乎已经决定通过这场战斗来解决艾瑞克斯，重新夺回天土大陆的绝对控制权。此时，鱼龙和戒指都已经架好了枪炮，子弹上膛，手指放在扳机上，双方都在寻找最好的开火时机。艾瑞克斯微皱眉头，下达命令：

    “呼叫天人，我这里有三个天人，是戒指护卫舰的舰员，愿意还给他们。”

    只隔着几十公里，光速的通讯应该立刻到达，而且艾瑞克斯使用的是天人的通讯规范和天人的语言，中间不存在解码转译，他们应该立刻看得懂。但是艾瑞克斯没有得到回音，只看到唢呐口的能量反应还在继续上升。

    “命令，启动超空间……”艾瑞克斯只说了一半，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件似乎不相关的事情来。在山河社稷号毁灭前的故障日志里，超空间引力引擎也是启动的，而且最后撕碎山河社稷号的不是它自身的武器，而是破碎的超空间通道。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个，现在和当时的情况完全不同，按理说大脑的联想能力不该存在如此大的跨度。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信息出现在脑海里，不得不让艾瑞克斯重视起来。

    “修改命令，载入闪躲模式，载入战斗模式。”艾瑞克斯搓搓手、咬咬牙：“都打上门来了，那就打出去再说——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不能对天人的行动置之不理。超空间引力引擎继续保持充能状态，清零炮发射！”

    鱼龙吐出清零炮的鱼叉，然后发射。几乎是同时，蓝色的雷云爆发出耀眼的闪光。在闪避模式下，鱼龙号对未知来源的攻击都采取优先闪避的反应，反正清零炮鱼叉制造起来不难，目前光存量就有上千根，打偏了、浪费了也不心疼。

    其实在侦测到对面唢呐的能量提升曲线突然变陡的时候，艾瑞克斯已经命令鱼龙号机动。主推进引擎猛然发力，将压缩过的空间喷向戒指护卫舰。对，鱼龙号在后退，亚光速。理论上亚光速的后退在面对至少是光速的攻击时，基本无法争取时间。但是主推进器的工作原理是抛掷压缩的空间，导致鱼龙与戒指之间的空间属性发生改变。

    蓝光照耀，然后陷入叠加的空间之中，“仿佛”慢了下来。即便在压缩空间内，光速还是光速，天人的攻击波到底有什么样的功能，它本身传达的信息不会比它的伤害来得更早。只有通过引力波雷达，在引力能够影响的其他维度上，能够稍微提前获知到部分片断。

    克总空间，艾瑞克斯的算力得到强化，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也就靠着“变慢”的时间差，艾瑞斯克得以审视引力波雷达的数据。用两个字形容“唢呐炮”，那就是“诡异”。完全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数值就在眼前发生，仿佛黑洞和白洞同时出现，引力同时存在和不存在，同时危险和温和着。原本应该矛盾的，现在仿佛和谐了。那么换言之，原本应该和谐的，现在就该……

    “最大推进力，向后！向下！”艾瑞克斯凭借工程学和物理学方面的直觉，做出了战斗反应。他将更多的能量功率输入主推进引擎，命令鱼龙尽可能团起身子，缩成球状，然后向着大地倒退。

    主推进引擎将“前方”的空间搬运压缩到“后方”，当前的局面下，它将鱼龙身后的大地卷起来，进行压缩，然后向蓝光投去。几千吨、上万吨，甚至累计起来几百万吨的物质被投向空中，裹挟在压缩的空间里，如同坚壁一样撞上蓝光。

    物质被粉碎了、物理规则被改变了，一切都不再讲道理，艾瑞克斯从引力波雷达上得到的信息就是如此。这肯定是天人所说的雷火之锤，原来是种规则武器。艾瑞克斯在山河社稷号的设计图中听说过这种武器，主要讲的是“如何应对规则武器”。不过山河社稷号上没有这样的装备，不知道天人是从哪里搞到的。

    规则武器可以简单理解为用“不稳定”来摧毁“稳定”，或者是混乱打击守序，是一种掀桌子式的手段。这种攻击的确能破坏护盾，包括引力屏障，因为所有护盾都建立在“维持自身稳定秩序”的设计理念上。但是想要产生规则破坏的效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对宇宙规则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很清楚知道规则的边界在什么地方，如何在局部破坏它。而且这种破坏还需要相应的补偿机制，甚至大部分情况下是先补偿才能破坏。

    这种攻击非常致命，蓝光照耀之处，一切都会被击碎，甚至变回宇宙刚刚诞生时的状态。那个时侯——假设能够用时间来计量——物理规则还在沸腾，完全没有冷下来，各种基本的能量、物质、空间以及其他概念，都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最合适的位置。那个阶段非常危险，引力屏障是绝对扛不住的。就像此时此刻，若是蓝光撞上来，引力屏障会立刻破碎，鱼龙会被打穿，直接分成两截。

    哪怕是超空间通道也会出现故障，将错误的鱼龙发射出去，定会出现未知的结果。而空间通道的未知结果基本上都会向着灾难那一侧迅猛发展，几乎没有例外。

    唯一能够阻挡混沌的，就是压垮它的补偿机制，让它做足够多无用功。在将大量物质通过压缩空间投掷过去之后，雷火之锤的攻击显然被减弱了、减缓了，整体的威胁在迅速下降。艾瑞克斯非常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战术选择，真是有点得意。就刚才的情况，不管是曲速还是超空间通道，都无法摆脱这种规则破坏武器。它的威力会冲破屏障钻进来，然后摧毁掉沿途的一切。超空间或者曲速，都会让鱼龙号更加脆弱，而且失去唯一的应对方法。

    “起飞，升空！激活息壤球。”艾瑞克斯在战局出现拐点的瞬间下达了机动指令，鱼龙号所有的鳞片间推进器全部开动，通过抛射大量粒子产生的反冲力重新提升高度。这一切，都让鱼龙号以正确的方式重新掌握主动。就在团卷的鱼龙身下，蓝光已经看不到了，只能看到翻滚着、向内不断卷曲、一路冲向大地更深处的洪流。压缩的空间起到了引导作用，改变了蓝色光团的方向。

    戒指护卫舰也开始机动，同时重新为雷火之锤充能。数不清的鱼雷武器已经升空，如同发怒的蜂群一样向鱼龙号猛扑而来。艾瑞克斯冷哼一声，发出嗤笑，这种根本伤不到引力屏障的攻击也好拿出来丢人现眼？无效的手段，重复一千遍也是无效，鱼龙号的主推进器开始加速，迎着这些鱼雷就冲了上去。

    星舰之间的战斗，距离不是重点、速度不是重点、角度不是重点，如何根据自己武器的特性将敌人逼入“不可逃逸区”才是重点。如果没有主推进器的空间压缩抛射能力，天人已然将鱼龙号逼入不可逃逸区了。就算不能确保击毁，也肯定可以重创鱼龙号，取得战局胜利。艾瑞克斯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暂时忘记对戒指护卫舰的固有印象，权当它是完全不同的高级星舰，料敌从宽、料己从严，拿出全部的算力来，利用更强的机动性来获取战场优势。

    胜率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艾瑞克斯拿出复合进化人世代累积的星舰战斗经验，结合算力棍的应变战法，用更好的设备来压制还是星舰战斗新人的天人文明。戒指护卫舰拿出浑身解数，天人也认为自己施展了非常精彩的手段，但本质上全都被鱼龙号以非常霸道且不讲理的方式破解。包括裂解射线在内，鱼龙号用引力屏障以及复合护盾全部吃下，为此付出一点轻伤，它也成功用爪子钳住戒指护卫舰，并将身子藏在内圈，也就是雷火之锤永远不可能攻击的后方。

    “发射息壤球。”

    鱼龙吐珠，环境大变。息壤球能够改造周围的环境，它是在规则边界上工作的规则武器，对引力屏障有着极大的破坏作用。由于它在界限内，依旧遵守规则，所以能够进行编译，比如将某种特定的能量屏障作为边界，不进行深入改造。

    息壤球猛然膨胀，同样光辉灿烂。这团光辉，照耀着鱼龙，也照耀着刚刚赶到战场的天人舰队，它们真希望自己正在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伴随着如同群蛇乱舞一般的闪电，戒指护卫舰的引力屏障瞬间粉碎，一同粉碎的还有天人的信心。在引力形成的乱流中，鱼龙号如同山岳一样矗立不动，那些零星穿透了引力屏障的伤害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息壤球的新环境改造规则如同浪涛一样滚滚向前翻涌，席卷了戒指护卫舰，并向除了鱼龙号之外的四面八方扩展。就在天人惊恐的目光中，艾瑞克斯为他们补上了最后一记重击。

    他命令鱼龙号将戒指护卫舰的舰首完全咬了下来，囫囵个向下吞去，雷火之锤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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