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武安住院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不管熟络亦或只有一面之缘的,甚至于陌生到连面都未曾见过,只是听闻其大名的人,都好似嗅到了某种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主动或被动的赶往医院。
大家出于各自不可言宣的目的,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谁也不想错失这次上佳的巩固感情,拉近距离的表现良机。
当今社会各行各业僧多粥少,银子比过去几年难赚了。原本市场经济的基础上增加了一根资本杠杆,进入了更高层次的经济时代,赚钱的逻辑发生了变化。自从财富世界多了这根杠杆,活动空间和灵活性大大增强,逐渐形成资本思维,国人如今越来越深刻理解和善于运用这一新思维工具,利用其力量的大小和优势,翘起更可观的利益目标。
而手握良好发财致富门道的,资源的直接拥有者,靠出卖手头掌握的资源生存的人物,是稀缺的,更是全社会关注、拉拢和哄抢的对象。
一个人掌握的资源配置越多,能量越大,就越被众人惦记。武安虽不能称作最为顶尖的存在,但在一定范围内发挥的作用极强!带给他人的诱惑力巨大。
一波接着一波前来探视的人,让武安打心眼里不胜其烦,只不过表面上起码的礼节还是要维持的。
耐着性子将算不出是第几拨探视人员,生硬客气的打发走后,武安万分恼怒地把医护人员叫到跟前,语气严厉地质训道“为什么要放这么多人进来?!啊!”
他这副凶神恶煞地嘴脸,唬唬普通病房的医护人员或许管用。可对于见多识广,专职负责干部病区的来说,根本不够看。能被分配到干部病区的,都是业务水平高,久经历练的医院元老级人物。而且,在干部病房一住就上几年,比武安级别海了去的老干部,大把大把的存在。这些人因为平时需要麻烦医务人员的地方多,且又大都涉及个人日常私密,所以,无论过去在外如何风光,叱咤风云式的人物,但凡住进了这里,忽略其内心原本的真实情绪,对医务工作者,起码在表面上做到客客气气和蔼可亲。
像武安这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耿直”病人,如今在干部病区还真不多见了。
没进医院之前,分散在不同岗位兢兢业业的领导们,除重要的聚集性会议,大家平日里能见面的机会较少。所以,谁私下是啥样子?有甚特殊癖好?都不好说,也不太清楚了解。可现在扎堆儿聚到医院后,情形就大不一样了。稍不留神,言行举止有欠得体,失了领导水准,立马能传遍整层整栋整个医院,而后是整个干部队伍。影响个人形象不说,可能还会耽误升迁的机会。再说,任谁被私下宣扬,终归不是好事。所以,该注意的时候必须注意,始终大意不得。
被呵斥的医护人员毫无惧色,言辞灼灼道“这也不能怨我们吧?您也没提前叮嘱不让人探视啊?再说,来看望您的人我们有认真查看核对证件,做好登记,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放进来。既然您不喜欢被打扰到,可以提前同我们讲一声的嘛!”
武安闻言怒意涌起又想发作,对方却牙尖嘴利丝毫不给他机会,语速很快的继续嘟嘟囔囔“在这一层住院的都是领导,探视手续都一样,也没见他们提啥意见?我们恪尽职守勤勉尽责,严格遵守医院病房的管理制度。毕竟每天要照顾的都是级别高的领导们,我们的工作必须百倍细致,马虎不得。”话语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武安搁这层算个啥?吊车尾级,在他们跟前牛气个甚?
一惯嚣张的武安被噎的闷声不响,他是个成熟的成年人,懂得权衡轻重。医院又不是他自家开的,他管不着人家,真闹的不愉快对自己没啥利处。
武安转头看向别处,疲惫的朝医护人员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出去歇着了。
医护人员准备离开时,颇有心眼的不忘征询一下武安的意见“接下来再有人来探视,就直接挡回去吗?”无论对方的态度如何乖戾,他们这些医护人员都应尊重患者,及时处理对方提出的要求和意见。
武安整个人平躺在病床上嘴都懒得动,只从鼻腔内发出一个懒懒的“嗯”。
……
仰面朝天,望着森然惨白的天花板,一股股特有而熟悉的气味一而再的刺激武安的神经,他难受的死死攥着胸前的被边,企图摆脱内心深处泛起的阵阵刺疼。原本恍若隔世的情感创伤再次浮现出来,多年过去,仍让他难以摆脱和释怀。武安于外人面前展露的不可一世大都是假象,实则脆弱到不堪一击。
一万分个不舍不甘的酸涩苦楚,持续侵蚀着武安,他眼眶泛红,心绪低沉全身无力。
伤神狼狈的模样是武安最不愿让别人窥见一斑的存在。所以,此刻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他的病房!包括他的父母。实际情况让人心寒,那冷漠的二人,截止目前连一个关心的电话也不曾打来。无所谓了,比起听到不留情面的质询、呵斥,怅然若失的武安更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沉淀情绪。
只是,直到现在,他仍不清楚应如何面对和改善自己的生活。
……
医院这种地方环境修整的再好,住院病房条件再高级,都改变不了压抑透不过气的憋闷感。混合着消毒水的颓败气氛,抑郁、沉默。除了儿科、产科,充溢着象征生命希望的鲜活劲,其它病区或快或慢都是在走向消亡。
手术室楼层的一边是ICU,常常能听到一片闷着的悲鸣从那里传出,是悲伤已逝?还是痛心于无可挽救?不得而知。但带给旁人的是一种深深地触动和冲击,让人心情压抑难受。
武安恍然发觉,医院这种地方兴许可以帮助他加速生命的流逝?于他未尝不是件好事。
徐梦琼的凌然无畏,是怯懦的武安始终学不来的,他一直没有勇气结束一切。单凭这点,徐梦琼对他的爱就远胜过自己。
如今的武安,连寻求解脱的动力都没了,每天彻底的在绝望的无望中挣扎度过。
武安侧身闭眼,在自己营造的哀伤氛围中懊恼悲鸣……沉浸于痛彻心扉的心理自虐中难以自拔。
“你这是咋啦?!在哭吗?是伤口太疼了?”
背后突然传出洪院长诧异而关切地紧张询问。
贸然进入的洪院长让人猝不及防,武安心惊胆颤的下意识转过头,湿润的眼睛正好对上洪院长好奇打量的目光,“真哭了啊?!不会吧?你竟然会哭?稀罕啊!”洪院长啧啧震惊不已。
二人多年的同学加老友关系,让洪院长同武安讲起话来自在随意。
自打上学那会,谁曾见着武安掉眼泪的?今亲眼目睹了,洪院长才算明白,原来不是不会,只不过悄悄躲着旁人罢了。
武安什么性格,洪院长一清二楚,不等对方爆发便连声致歉道“抱歉抱歉,怪我没有敲门就贸然进来,失了礼数。不过,也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躲着值班护士进来了。你看看你?既然伤口疼成这样,为什么不赶紧叫人过来瞧瞧?有时候忍会忍出大问题的,可不敢不当回事。你这硬扛的习惯啥时候能改改?”油滑的洪院长,分明就没把武安之前对医护人员的指示当回事儿,结果现在让他一嘴翻腾,反倒成了他自己做了件极明智的善举,救了武安一命似的。
洪院长佯装要按呼叫开关,“别动!”武安厉声喝道。
“是这会感觉好些了?”洪院长做作的问道。他心里清楚的很,武安一个大男人,又是警校出身,根本不可能因为身上的一点伤轻易哭鼻子。会来事的洪院长,有意忽略只看一眼就能猜出的真正原因,寻了个缓解武安难堪的缘由胡乱圆场。
对方这么上道识趣,武安也不好再责怪什么,将火气压回肚里“嗯”了一声。
洪院长见武安没有继续责怪他的意思,便搬了把椅子挨着病床边坐下。他这会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武安受伤的模样。
“你自己摔了一跤?”洪院长质疑道。
“嗯。”武安不自然地斜眼瞟了瞟扎在手上输液的针管。
“真的?”洪院长不信。
他进病房之前通过套近乎,已在护士站将武安的情况了解一二:鼻骨骨折,鼻出血;上颌骨额突骨折;肋骨骨折;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导致身体多处淤伤。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瞧出来,这些伤是由直接或间接的暴力引起的。洪院长讥诮一笑,呵呵,这跤摔得可真够全活的。
外伤导致武安的鼻骨位置出现断裂,目前从外观来看无明显的塌陷和畸形,武安本人也没有明显的鼻塞症状。用鼻骨DR确诊,并不存在对位性移位和错位性移位。而上颌骨额突骨折和肋骨骨折,通过X线和CT检查情况也算轻微,所以,暂时不需要考虑手术。
幸好这次武安受的伤多属较轻,配合医生指导用药治疗即可。
武安的嘴相当严实,在洪院长多次拐弯抹角的质探下,始终没讲实话,仍旧坚持说是那晚酒喝多了,走路不稳摔的跤。
洪院长识趣的不再多问,同武安闲聊了些几位朋友拜托他打听的事后,便起身准备告辞了,临出门前建议道“如果疼的厉害,记得让医生开些非阿片类中枢性镇痛药缓解缓解。”
武安看着他平静的点点头。
……
出了病房的洪院长,一脸微笑的同遇上的医护人员随和的客套几句后,朝着电梯间走去,笑容渐渐消失。电梯到达这一层,门自动开启,里面空无一人,洪院长缓步抬腿迈了进去,面色沉凝的思忖着。
袭击武安的人下手力度拿捏到位,分寸掌握的很好,每一拳都让人疼痛难忍,可又不伤及要害,不会造成严重损伤,表明只是想给武安一个教训。
武安本人的态度也颇显古怪,不追究不说,自始自终有意回避掩饰。
“难道是熟人?”洪院长揣测。他不禁更加好奇袭击武安的究竟是谁了。
……
“我软磨硬泡了半天,没球用,套不出来,他不肯说。”洪院长无奈的将情况反馈给武德昌。
电话那端的武爸半天没有出声。洪院长知道对方是被武安气得不轻,毕竟一早上派出好几茬人,打着探视的名头,实则是了解具体情况,结果均无功而返。截止目前,他们还没搞清楚那天晚上武安遭遇了什么?
“行吧!知道了,先这样吧!”终于,武德昌有了回应。
洪院长应声挂断了电话,他知道,武爸虽然嘴上回复的随意,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至于采取什么方式,目前还不得而知。
……
武安盯着关闭的房门良久,才漠然的移开视线,原本波澜不惊地脸上出现无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你个驴屎的!害了人,还有心思花天酒地?”爆怒的拳头一下下砸在武安脸上和身上。毫无防备的武安栽倒在地时,又被对方猛烈的踹了几脚,钻心的疼痛窜遍全身。
“哎哎哎!老板老板让我来!让我来!”司机大哥尉迟靖担心林爸下手没个轻重,连忙拦住自告奋勇道。
武安被触不及防的几击打散了酒劲,人灵性了不少。待看清攻击自己的人是谁后,忍着疼痛站起来,生气的大吼道“你MD敢对我动手!”不甘示弱的抬脚就要回击林爸,被眼疾手快的司机大哥制服。
“你神经病啊?!打我干啥?凭什么?!”武安用力挣扎,企图挣脱司机大哥的束缚,但体型差距较大却是徒劳。
热血上涌的林爸略带喘息的怒视武安,怨怼道“你害死了别人,还心安理得了?你就不心慌害怕吗?”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害死人了?”浑然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武安,矢口否认。
看来不拿出点东西还不成了!林爸气恼的从手机里翻出赵曼的照片对着武安,“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多好一个女人,无辜遭了殃!”
武安错愕的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见过,立马底气十足的驳斥“我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害她?!胡说八道也得有根据吧?”
林爸咬牙切齿地一把拽紧武安的领口“好!你不认识她,那么那位被你手下人折腾成植物人的新闻小哥,咱们李老师的儿子,你总记得吧?”
武安面色瞬间煞白,直勾勾地看着林爸,惊恐到说不出话来。
“找个背锅的,处理掉碍事的,你们耍的好手段啊!”林爸忿然道。一想到今天参加完葬礼,直到现在眼睛还肿的像两只桃子,精神萎靡始终缓不过劲的老婆,林爸忍不住又对武安动了手。
这次武安不再挣扎,结结实实硬挨了几拳。
……
在医院待着的武安,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顺了一遍。意识到,原来武德昌早已变态到不留余地铲除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所作所为令人惶恐到窒息。他们那些人清楚武安太过心软,所以许多事都瞒着他。
如果不是林爸疼惜老婆,又出于各种复杂的不能言明的原因,暂时拿他们这些人没辙,只好私下找到武安发泄闷气,否则,武安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位不幸罹难的女新闻工作者的死,竟然同他有牵扯!
又一位女人因他离世,武安的心情十分沉重。对于赵曼,他深感愧疚和抱歉。
武安清楚洪的来意,也明白是谁委派的,所以他绝不能透露那晚林爸找过他。性格多疑,睚眦必报的武德昌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武安无法预料和掌控。
……
“老婆,我今晚不想洗澡了,直接睡,可以吗?”林爸可怜巴巴的对着林妈的卧室撒娇道。
适才林爸殴打武安泄愤时,整个人刚劲勇猛,威风凛凛!这会回到家浑身都散了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得亏带着高大威猛的尉迟靖,帮着制住武安,否则进医院的八成是林爸自己了。
林妈从房间里出来,走进对面林爸的卧室,只看到衣衫凌乱的老公已趴了窝,时断时续的传出鼻息和呼噜声。
林妈心生困惑“这家伙晚上忙活什么去了?衣衫不整的。”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林妈上手脱掉林爸的鞋子和衣服,将人扒了个精光后,方才满意的点点头,给人盖上被子,出去时不忘带上卧室的门。
……
把林爸送回林宅,方返回市区公寓的司机大哥,很晚才到达住所。担心影响到林渊和黄姨休息,他蹑手蹑脚地进门,换鞋的时候连玄关处的灯都不敢打开,结果解鞋带时一着急还弄成了死结,“我C!”司机大哥忍不住骂出声。
啪!客厅霎那间灯光如昼,司机大哥一惊,抬头看到身穿家居服的林渊正神情淡然的注视着自己。
“你刚刚在说脏话?”
“哎?有吗?”
“有。”
“噢,好吧!我道歉。”
“不必。你约会去了?”八卦渊附体。
司机大哥想了想道“算是吧!”呵呵,暗笑。
“吃饭?”
“没有。”
“看电影?”
“并不是。”
好奇渊被吊足了胃口,眨巴眨巴眼睛。
司机大哥将打成死结的鞋子硬扒了下来,朝林渊谐趣的一笑“打架。”
“哎?!”林渊表情微怔。
“带着约会女孩打架?”。
“不,是林爸。”
林渊的双眼逐渐放大,一向平整到面无表情的脸,出现难得一见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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