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幸与君识，愿君长安

    八月初。

    南桑新皇昭告天下，降。

    南桑降了。

    降于大越。

    轰轰烈烈的战事，从开始到结束不足一个月。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如同一场闹剧，一场儿戏。

    只有南桑本国子民，亲历了这场战争的人才知道当中情由，更亲眼目睹了当间惨象。

    太上皇亲率神兵袭击流放之地，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回南桑后，南桑士气一泻千里，对上十国大军的围攻根本无力反抗。

    十国大军啊！

    连西陵都参战了！

    整个中原大陆大小国合十一。

    十国合起来对付南桑，南桑俨然成了整个中原公敌！

    攻入南桑的大军，除大越跟西陵外，其余国对南桑士兵及百姓毫不留情，所过之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犹如人间炼狱。

    可南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咎由自取。

    这是当初太嚣张，仗着势大不将规矩放在眼里，先屠杀各国来贺的使臣，又挥兵东濮剑指大陆野心勃勃要统一诸国……事情做得太绝，终遭反噬。

    意识到这一点，南桑百姓心如死灰。

    他们竟不知道该恨谁。

    南桑兵败如山倒，帝主降，最后举国上下无一反对声浪。

    没有神兵依仗，在士气大受打击的情况下，南桑根本无力抵抗十国攻伐。

    投降，是唯一的出路。

    唯有如此，才能让国中百姓少受煎熬折磨。

    南桑降后，又有一震惊天下的消息传出。

    西陵女皇连发两张皇榜昭告天下，一昭告，西陵几十年来皇家子嗣尽数夭折有因，乃南桑背后算计，谋害毒杀西陵皇脉！

    二昭告，流放之地白家家主白奎乃女皇皇夫，其子白彧为女皇亲子，白彧册封太子之位！

    两张皇榜一出，天下如同沸水猛地沸腾。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怪不得向来不参与天下纷争的西陵这次会出兵！原来西陵皇族绝嗣是南桑干的！坏事做尽，活该被打啊！”

    “更不可思议的不是皇夫跟太子吗？白奎是何人咱不知道，但是白彧！杀殿鬼帝啊！苏九霓的同门啊！以前九国通缉令上的探花啊！他竟然是西陵女皇之子？！”

    “可我更震惊的是苏九霓竟然还活着？明月郡主没死？！”

    “对啊！明月郡主没死！诶哟喂我一下想通了！就因为苏九霓没死！所以诸国才死里逃生！所以南桑才会败！你们想想南桑此前士气大跌是为什么？因为南桑太上皇亲自带着神兵想打掉流放之地，结果死在那儿了！普天之下有能耐在神兵面前嚣张的，除了苏九霓还有谁？”

    “没错、没错！当年南桑在皇宫对使臣大开杀戒，听说也出动了神兵专门对付苏九霓跟白彧，结果最后冒出来的神兵反跟着苏九霓走了！龙元国王爷亲自说出来的这消息，绝无虚假！”

    “怪不得南桑向大越称降，各大小国没一个跳出来反对……开始我还奇怪来着，这不像各国作风啊，但凡涉及国朝利益，各国岂会不争不抢轻易让步？原来如此！明月郡主还活着！这就不奇怪了！诸国不是不想反对，是不敢反对，哈哈哈哈！”

    战事结束后的几个月，八卦接踵而来。

    百姓们热议的方向从南桑很快跳到西陵，又很快跳到明月郡主苏九霓身上，以至于最惨的南桑轻易被盖过了风头，最后少有人提及。

    直到十月秋风起，南桑皇宫突起一把大火，南桑新皇引火自焚的消息传出来，才又将百姓们的注意力回拉了一点点，引来无尽唏嘘。

    南桑三面临海，十月初气温已凉。

    天干物燥，火烛易燃。

    闫长空着一身红色四爪龙纹太子炮，遣退了守在寝殿四周的守卫，摒了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婢。

    一人坐在临窗小榻前独酌，至夕阳落，晚霞起，暮色四合。

    他扭头从窗外看去，视线落于虚空，眼前浮出河水潺潺芦花飞扬的美景。

    耳边隐似有声。

    ——太子哥哥，今天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呀？

    ——毒爷爷今天带我们去捉田鸡！你会吗？我们带你玩！

    ——英姨姨揪你头发疼不疼？你忍一忍吧！放心哈，你的头发小宝都帮你收起来了，以后你再接回去，就又有很多头发了！

    ——闫长空，别耍花样，不然打断你另一条腿。

    闫长空眼底一瞬恍惚，视线尽头，容貌清丽的女子双手抱臂斜倚旧木门，杏眸淡淡睨来，明明表情冷淡，却总让他心跳怦然。

    闫长空弯唇，浅浅漾开笑意，倾了酒壶里的酒。

    纵观他这一生，最轻松自在的日子，竟是被她抓走的那数月。

    在那片世外桃源，偷得几日浮生闲。

    红烛落地，火势迅猛。

    红衣太子安坐临窗小榻，单手支颌轻阖双目，于火舌四窜中，唇畔笑意轻浅淡然。

    南桑征伐东濮，取道东海。

    他作为战场统筹随军航于海上，途经外海小岛，岛上海寇大惊，误以为杀殿秋后算账，现身求饶，言语间泄露端倪。

    彼时他已经猜出，她或还活着。

    他未跟皇祖父提及。

    今皇祖父身死，南桑国落，他在当中，活成了不忠不义不孝者，愧对了所有人。

    ……

    “莫名其妙的信。”

    苏家茅草屋顶，白彧将一封信递给甜宝，“闫长空临死前交给杀殿密探的。”

    “闫长空？这么说来，他是早发现密探的身份了？”甜宝微讶，将那封信打开。

    信首是寥寥几笔简笔勾勒，指甲锋利的狼爪图腾。

    图腾下短短数语，黑墨字体浑厚有力，藏锋敛芒，字如其人，沉稳平和。

    ——空曾有一梦。

    ——南桑逐鹿五载，统一中原五载，成也神兵，败也神兵。

    ——神兵狂暴祸乱天下，外族趁隙而入，占据中土。

    ——虽为梦境，空却感戚戚然，告与君知，防患未然。

    ——此或为唯一能为你做之事。

    ——幸与君识，愿君长安。

    ——闫长空绝笔。

    甜宝将信收起，抬眸眺天际长空。

    十月秋，天高气爽，浮云簇簇。

    南桑有宫殿泯于熊熊大火，连同那位写下绝笔信的人，一并焚于火中。

    斯人已去，万事皆空。

    若世有轮回，愿你下世亦得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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