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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呼啸而来,车上的医护人员赶到案发现场,给中枪的佐藤警官做了急救,又匆匆将人带走,后面跟了一队警车。
白鸟沙罗的订婚宴被迫中止,因为与会的来宾也跟着走了一半,不放心地跟到了东京第一医院。源辉月打电话叫来的救护车,当然是忍足医疗旗下。成群的警车在门口列队的场面让出门的病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医院里发生了什么大案。
急诊室门口人群拥堵,医院的护士不得不出面赶人,好歹留出了让医护人员进出的空间。
直到跟着众人一起等候在急诊室前,柯南才终于有余裕和身边的人说上话。
“你没事吧?”他迟疑地看向他姐。
源辉月靠在墙上,有人给她空了椅子,但她没坐。她纤细的手指搭在腕间,视线笔直却又好像漫无目的地投在急诊室大门的指示灯上,清透的眼瞳像一面无波的湖,倒映着那缕代表“手术中”的红光。
她迟了半拍才说话,“我能有什么事。”
“……”
柯南的目光安静地下移,落在她的裙角。淡蓝色的丝质织物拖了水,有点皱巴巴,裙摆的边缘凝固着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像腐蚀的真菌。
他们赶到时,源辉月已经在给昏迷的佐藤警官做急救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专业急救手法。从那个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被血浸泡过的洗手间里出来,一直到现在挂着满身的血腥味,她居然还能清醒地站在这里,这个情况何止异样,简直让人心慌。
源辉月的脸白得像纸,只看脸色她似乎也该被一车送进急救室,然而除此之外她的意识居然十分清醒,甚至还能镇定自若地安慰他,“负责给佐藤警官做手术的是忍足医疗旗下最顶级的外科医生之一,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提前了解过伤情,佐藤警官的伤势看起来严重,实际上两枪都避开了要害,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柯南沉默地凝视着她,唇瓣动了动,半晌,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扬起脸朝她露出乖巧的表情,“嗯,我知道。”
医院里的空气并不好闻,消毒水混合着药味,又苦又涩。
源辉月安慰完弟弟又不自觉开始走神了,她感觉大脑里进了一群蚊蚋,闹嗡嗡地在里头不断打转,把思绪搅和成了一团乱麻。
手术中的指示灯固执地停留在她的视野里,背景的红光透出来,像呕出来的血。
她的头疼得厉害,太阳穴隐隐发胀,看似还清醒着,实际上意识已经脱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中,以近乎第三人的视角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留出三分余力在认真疑惑。
疑惑她为什么还能保持着意识站在这里。
急诊室门口并不安静,其他人焦躁的走动、手机的震动、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声,每一个动静都像有形的重锤砸在她的太阳穴上。
她默不作声地正感觉头越来越疼,浑浊的杂音中一个脚步声快速接近,像重点标红的印记,忽然从混沌的背景中格外鲜明地凸出出来。从她醒过来到现在,真正有效的记忆只有五个月,按理说应该是谁的脚步声都不记得,但她偏偏就是莫名认出了来人,然后转过了头。
松田阵平正从走廊那头急匆匆走过来,跟几个认识的同僚打过招呼后,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似乎是已经在来的路上问过佐藤警官的情况了,他停在她身前时没再多做赘言,只是朝急诊室的指示灯看了一眼,然后取下了鼻梁上的墨镜,拧眉盯着她,问了一个和柯南一模一样的问题,“你没事吧?”
源辉月莫名其妙,只好把同样的答案又回答一遍,“我能有什么事?”
松田阵平直接指出,“你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很需要也进icu去躺一躺。”
可能是没力气了,源辉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难得没有把这句话撅回去。
她墨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胸前,脸颊白皙得像雪地里开出的寒梅花,黑白对比惊心动魄,神情看起来有种近乎倦怠的乖顺。然而这种并不常见的乖顺并没有让松田阵平松一口气,青年眉心皱得更紧了一点,伸手拉她,“佐藤现在在里头抢救,你站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赶紧回去休息……”
源大小姐向来固执又难搞,从来不听别人的话,他原本都做好了这人要负隅顽抗的准备,没想到伸手一拉就把人拉动了。她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柳絮,被他擒着手臂一带就偏离了原地。
松田阵平下意识扶住她,“你……”
“松田,”源辉月低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低垂着眼睫,神情难辨,“我刚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松田阵平心底莫名一跳。
他听到源辉月轻飘飘地说,“我其实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了,对吗?”
“……”
青年的呼吸蓦地滞了一下,因为职业需求,他必须随时保持镇静和绝对理智,得知佐藤遇袭的消息之后在来的路上他原本已经把心情匆匆收拾好,却冷不防被这一句话再次打乱。
他尚在震惊和怔然中还没抽出头绪,他拉着的人说完这句话,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松田阵平心跳漏跳了一拍,像是紧跟着一脚踩空,神经倏然绷紧,“辉月?源辉月?!”
源辉月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或者是身处她遗失的哪段回忆里。
周围的画面好像都被上了一层高斯模糊的滤镜,面前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混乱的脚步声。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残留在走道上的血腥气不断往她鼻子里钻,味道很不好闻。她坐在医院坚硬的椅子上,身边有人抓着她的手,用力握得死紧,像攒着一根悬着他性命的稻草。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心中是什么感觉,或者没有感觉,空荡荡地透着风。
她只安静地任由视野将那只手牢牢框在里头,看着手背上经脉凸起,像深蓝色的墨水从手腕往下蜿蜒。
周围的一切混沌而凌乱,陌生的人影在前头晃得人头疼,时不时有细碎的话语传来,像针一样扎在她耳朵里。
“家属”、“抢救”、“呼吸骤停”、“病危通知”……
她坐在原地被这些词围攻,对面的手术室外红色的指示灯像悬在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打开了。
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对不起,我们真的已经……”
对方的声音满是愧疚,然而伴随着这句模糊不清的话,他们蓝色的手术服好像连成了一片,化成了幽深沉重的大海从头顶轰然砸落,她茫然地感觉到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然后她被溅起的海啸淹没了过去。
源辉月睁开眼,面前是一片空荡荡的苍白。
天花板,消毒水味,医院。
她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从周围的环境信息中读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
她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趴在病床前睡着的黑发青年。
他似乎是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微卷的碎发耷拉在脖颈上,平整肩线撑起的黑色西装略有些发皱。
他抓着她的手的方式和梦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指尖死死贴着她手腕脉搏的位置,像是生怕只要稍微移开它就不再跳动了一般,确认着这个规律的节奏还在继续,他才敢趴在这里陷入深眠。
源辉月从床上支起身,被攒着的手刚微微一动,青年立刻醒了过来,豁然抬头。
然后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松开手把额前的碎发撩到了脑后,“醒了?”
源辉月爬起来“嗯”了一声,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似乎是开始编辑邮件,一边头也不抬地给她讲解情况,“你睡了一晚上,现在是早上九点,身上的衣服是医院的护士帮你换的。”
源辉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
“佐藤警官的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还躺在icu里,暂时还没脱离危险。你昨天晚上晕倒之后柯南本来想留下来陪你,我让阿笠博士把他带回去了,不过他现在大概也快过来了。”
松田终于发完了消息,也三言两语交代完了情况。他把手机又揣回口袋里,抬头看她,“头还晕吗?”
源辉月又摇了摇头。
松田阵平打量了一圈她的脸色,起身拎起一只杯子走到病房的饮水机前给她倒水。
“松田,”源辉月在他身后轻轻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宛若呢喃。
“我没想起来他们的名字。”
青年的动作倏然一顿,随着这句话,病房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安静下来。
出水口流出的液体溅落在透明的杯底,松田阵平的眼睫在水声中轻微颤了一下,他冷热交替地掺了一杯温水出来,指腹贴服着杯壁试了试温度,这才站起身,回过头来。
“你才出院不到四个月,哪儿那么容易想起来。”
他尽量说得漫不经心,病床上的人抬起头静静地凝望向他,湛蓝色的眼底澄澈又虚无。就像时光忽然倒流回到了五个月前,她刚刚从车祸中醒来,精致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神龛上漠然俯视众生的神像。但对上她的眼睛的时候,他却没来由地知道,她在难过。
然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以及难过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认知让松田阵平近乎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别想了,其实你不记得也挺好的。
那些家伙说不定还会松口气,毕竟他们没人会愿意惹你伤心。
没关系,我还记得,我记得就可以了,你不用非要把那些回忆捞回来。
乱七八糟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翻涌,各种各样的劝说冒出头,又被翻滚的浪花拍了下去。松田阵平在原地缄默了半晌,最终端着那杯水回到病床前,将杯子递给她。
“萩原研二,还有伊达航,曾经躺在那间手术室里的那两个家伙的名字。”
他轻声说,“剩下的现在想不起来也可以……他们会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