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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室今年已经四十七岁。
他多年来追随阿骨打兄弟等人南征北战,自信凭借女真的勇猛,天下没什么是他们解决不了的对手。
可这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世上还有一些东西不是靠着勇武就能解决的。
他老了。
尽管现在一身勇力还在,但已经不敢号称天下第一勇士。
儿子活女虽然勇猛过人,可大宋的猛将源源不断的崭露头角,而金国却在一场场厮杀中逐渐露怯。
尽管,尽管现在女真并没有遭到毁灭性打击,但娄室的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丝绝望。
我们现在跟当年的辽国何其相像。
辽国在出河店之战后虽然震惊,却依旧没有把女真当成太过重视的对手。
黄龙府之战后,他们才意识到女真原来如此厉害。
之后的护步达岗之战,辽国先胜后败。
国运一旦开始下滑,绝不是凭借某个人、某几个人的勇猛刚进就可以化解。
至少娄室做不到。
金军仓皇北逃,
北逃的路上,他们再次遭到了岳飞部的猛烈进攻。
金军上下化悲愤为力量,一路都在暴打岳飞,岳飞手下的骑兵一连五天作战都是大败而逃,可娄室和宗望都感觉到,岳飞每撤退一次,下次的进攻都会更加凌厉恐怖。
之前金军掠夺来的粮草便宜了岳飞,让他们可以沿途设置好多补给点轮流出击。
射箭是宋军的强项,军中从来不缺优秀的射手,在适应了战马的颠簸之后,他们能更加从容地放箭,金军追赶,他们就一边后退一边放箭。
听契丹人说,草原上的蛮子也会这样的射术。
岳飞一边利用这种战术痛快杀人,一边苦苦凝思此法的破解之道。
他相信天下没有百战百胜的战术,只有战无不胜的军队。
只有战无不胜的军队才能保护治下的父老乡亲。
尽管这很难,但岳飞愿意一试。
宗辅已经乱了方寸,宗望倒是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他看出如附骨之疽一般追杀自己的这位宋军将领居然胆大包天,在用金人的生命训练手下的兵马。
思索片刻,他决定跟岳飞好好谈谈。
他带上一个通译,希望能跟岳飞见面。
岳飞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策马出阵,远远地向完颜宗望施了一礼,口称“二太子”。
宗望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猛将,心中也是阵阵绝望。
这么年轻……
我们以后南进,此人就是我们的对手吗?
女真四太子都是坚定的南进派,主张用自己的刀剑为金国获得更多的土地和奴隶。
可看着眼前的敌人,宗望心中的滋味很不好受。
年轻的宗弼惨死,我大金还有谁能挺身而出,跟这样的猛将对抗?
“是岳将军吗?”宗望道。
“二太子居然听过岳飞的贱名,不胜荣幸。”
宗望苦笑道:
“久闻岳将军武艺高绝,此番败在将军手上,真是输得不冤。
我军已经即将退回望云,岳将军若是继续追赶,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两国数日攻战,我大金输得心服口服,今日一别,希望以后能跟将军把酒言欢,不再兵戈相见。”
岳飞这一路追赶,确实已经渐渐远离了自己的据点,再追下去粮草有供应不上的风险。
宗望既然点破,岳飞也不勉强,微笑道:
“二太子豪迈,岳飞也希望来日有跟二太子把酒言欢的机会。”
宗望嘿了一声,颇为自嘲地道:
“太祖止我伐宋,言犹在耳。
只是我兄弟几人……算了,我想问问,如阁下一般的人物,大宋有多少人?”
岳飞凝思片刻,微笑道:
“不知二太子酒量如何?”
“啊?”宗望一怔,自信地道,“吾饮烈酒一斤反添精神,策马开弓不在话下。”
岳飞笑道:
“岳飞的酒量远不如二太子,若是喝一斤烈酒,只怕要分不得东西南北,更别提策马开弓。
似二太子一般的好酒量,我大宋也不一定有几人。
可若是二太子入寇,我大宋却有百万悍不畏死之豪杰。
此番礼送贵军离开,若是他日贵国再兴刀兵,岳飞愿与众儿郎并肩直捣黄龙!”
岳飞的声音铿锵有力,就算他现在离封疆大吏还有不少距离,但没有人会质疑他这话的决心。
宗望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长叹道:
“好,希望下次是跟岳将军在酒桌上见。”
·
金军的大败让吴乞买当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直接失去了理智。
他虽然不喜欢几个侄子,但还没有到希望侄子送死的程度。
更别说,这一战还损失了大量的精兵!
这次南下,宗干兄弟率领的都是精兵。
而宋军指挥上次燕京之战的赵枢、姚古都不在,宗泽也是后来才赶到战场。
可前军硬是生生挡住了金军的攻势,还将宗弼重重包围,最后让宗干和宗弼两人都战死沙场。
宗干可是阿骨打的长子,地位崇高,他死的如此惨烈,连尸骨都没有收回来,如此巨大的耻辱让金国众人如何忍耐!
“我问你,你们已经杀了耶律延禧,为何不立刻后退?!”吴乞买追悔莫及,也只能怒骂逃回来的宗望和宗辅二兄弟。
宗望默默无语。
他的勇力虽然远在哥哥之上,可在愤怒到几乎丧失理智的叔叔面前,他也不敢吱声。
宗辅倒是颇为不甘心,嘀咕道:
“一开始是看到儒州的军粮积蓄颇多,我等准备按常例尽数带回来。
后来宋军突然袭来,将宗弼重重围困,大哥这才……这才率军去救。”
吴乞买冷笑道:
“那军粮呢?”
“宗弼呢?”
“都在哪?都在哪?
分明是尔等贪心不足,非要南侵南侵。
挞懒多年前就说过宋人之勇强横,你们非得不信!非得不信!真是气煞我也!”
吴乞买暴跳如雷,指着侄子的脑袋破口大骂。
可他心中却多少生出一丝小小的庆幸。
宗干是忽鲁勃极烈,地位仅次于自己和斜也。
可这一战他居然命丧沙场,女真四太子麾下的兵马死伤惨重,宗望和宗辅不管哪个威信都不足以主持大事。
往好的方面去想,他之前一直盼望的机会这么快就到了。
“陛下,宋军久战疲惫,我等不如挥军南下与他们决战,定能大胜!”蒲家奴小心地建议道。
宗干和宗弼死了连尸骨都收不回来,不报仇如何心安。
这次吴乞买到来,他手下的还有不少精兵,如果趁现在突袭宋军,未必一定打不过。
之前一直紧绷不动的挞懒终于等到了自己耀武扬威的机会。
他冷笑道:
“还打?我等之前的教训难道还不够?
若是让高丽听闻我军遭遇此难,定会倾国而来报仇。
再打下去,难道让我们女真儿郎的血都流干吗?”
挞懒的话掷地有声。
他说的很有道理。
之前宗干出兵就是好说歹说忽悠了一群女真贵族给他提供支援。
可现在宗干大败,自己的命都没了,这些女真贵族的投资算是血本无归,有的人压上了自己全副身家,这次肯定是瞬间破产。
吴乞买需要安抚他们的情绪,顺带争取他们的支持以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个寒冬,他不愿意再兴刀兵了。
“朕调宗干回归,他为何不听指挥?”吴乞买恼怒地道。
宗辅认为这个根本不需要回答。
当时宗弼和自己都被重重围困,吴乞买一口气派了这么多使者有屁用,还不如派兵过来靠谱。
他垂头默默无语,吴乞买愤怒地一甩袖子,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毕竟都是自己的侄子,毕竟都是金国的股肱。
遭遇了如此惨败,他也很气。
现在,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也只能求助地看了挞懒一眼。
见挞懒仍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吴乞买索性道:
“擢升挞懒为忽鲁勃极烈,此番南下诸事,都由忽鲁勃极烈查访,若有人谋反,杀无赦!”
挞懒被提升,说明金国准备与大宋讲和,一众女真贵族大多松了口气。
还是那句话。
大国能经得起消耗,小国实在是支持不住。
金国跟大宋的几次交战已经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挞懒掌握大局,他们准备好好跟挞懒谈谈,看看能不能在与大宋彻底消弭纷争,从此展开友好交往。
挞懒肃然道:
“多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辱使命。”
挞懒这声陛下让吴乞买非常满意。
他是吴乞买的忠实拥趸,主张让吴乞买获得说一不二的权力,并让宗磐登上太子之位。
而且,挞懒手下的那个谋士,明教教主邢道荣的本领非常不俗。
有他们出谋划策,吴乞买自然放心。
人死不能复生,吴乞买很快认清现实,他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彻底打垮自己的几位大侄子,不让他们以后继续跟自己唱反调,而挞懒一定能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众人都向挞懒投去羡慕的眼光,殊不知挞懒平静的外表下现在波澜万千。
恶魔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能当皇帝!
我能当皇帝!
我能当皇帝!
我只要掌握了足够的权力,也能主宰大金的未来。
要跟宋人处好关系,之后的一切问题都很好解决。
而要跟宋人处好关系……
挞懒缓缓攥紧了拳头。
他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却一直抵御不了恶魔的诱惑。
当时邢道荣给自己出此计策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金国一定会忍不住抢掠儒州,而宋军的宗泽和那些骄兵悍将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下,阿骨打一家都被打垮。
宗望和宗辅自保有余,但想主宰大局已经没什么机会。
虽然残忍,但事实摆在面前。
挞懒现在已经一步步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在女真贵族中仅次于吴乞买和斜也。
都第三了,离第一还远吗?
人都是为自己活着。
陛下如此,我也如此。
邢教主说过,我肯定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