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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秦国左庶长卫鞅在出使少梁时,收到了国内的消息。
“什么?漆垣塞上竖起了少梁的旗帜?”
“是的。”前来传讯的使者点点头道:“少梁元里军,不会看错的。”
卫鞅思忖了一下,随即吩咐在旁的樛游道:“我先回国与大王商议此事,你继续向少梁抗议我大秦的不满。”
樛游听罢苦笑了一下。
作为秦国驻少梁的使者,他在少梁足足待了四年,比魏使惠施呆的还久,不夸张地说旧梁就是他第二个故乡。
如今,秦国与少梁的关系趋于破裂,最为难的莫过于夹在当中的他。
他委婉地说道:“恐怕不会有什么转机,少梁从不向他国屈服……”
卫鞅瞥了一眼樛游,意有所指地说道:“少梁的美酒太过诱人,让你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么?”
声音不响,却犹如惊雷般炸响了樛游的耳畔,后者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在下不敢,在下虽久在少梁,但无有一日不曾牢记为大秦效力,为大王效力……”
“你知道就好。”
看着有些惊慌的樛游,卫鞅摆摆手道:“我叫你去抗议,并非一定要你设法改变少梁的决定,而是彰显我大秦的态度。少梁一日不中止与魏国的上郡之盟,你就每日往返少梁城,向东梁君提出抗议!”
“……是。”
樛游牵了牵嘴角,低头颔首,心中哭笑不得。
见此,卫鞅也叹了口气,心中感觉有点窝囊。
自当年他逃出魏国投奔秦国得到了秦王的重用,他便发誓要报答秦王的知遇之恩,壮大秦国,使之成为让魏国都畏惧的西垂强国,可谁能想到,虽说这些年秦国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强大,但架不住突然冒出一个家伙,壮大的速度比他秦国还要快。
怀着复杂的心情,卫鞅离开了少梁,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在回到国内后,他并未第一时间返回栎阳,而是先去了频阳方向,随后继续朝西北而行,一路来到了漆垣。
漆垣,顾名思义,那是一座漆黑的高墙要塞,它与它背后的雕阴,曾几何时是魏国威胁秦国的前线,深深地威胁到了秦国整个渭南平原。
当时秦国曾做出坚决的抵抗,不计生死、不择手段,包括在泾水中下毒,毒倒饮用泾水的魏国士卒。
后来秦国的抵抗,再加上外交上向魏国屈服,魏国这才停止在漆垣的施压,仅将漆垣视为胁迫秦国屈服的一种手段。
然而几十年后,秦国国力逐渐强大,而四处竖敌的魏国则渐渐难以在漆垣一带的对峙上取得优势,以至于攻守易型,秦国转而开始对漆垣施压,试图彻底扫除魏国对他们的钳制。
而眼下,这座外墙漆黑的要塞,挂起了少梁的旗帜。
“……”
看着远处的漆垣要塞半响,卫鞅一言不发地乘上了战车,回到了栎阳城。
待等他回到栎阳王宫时,秦王正在大殿上观阅各地呈上的奏书,瞥见卫鞅回来,他问道:“如何?”
卫鞅知道秦王问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道:“少梁不肯退让。”
听闻此言,秦王并不意外,毕竟四年前少梁在几乎国灭的那一刻,都不曾向他秦国屈服,更何况国力蒸蒸日上的如今?
他一边批阅奏书,一边又问道:“漆垣,去看过了么?”
“是的。”卫鞅拱手道:“如消息所称,漆垣已挂上了少梁与元里军的旗帜。”
“啪嗒。”
秦王将手中的笔拍在了桌案上,脸上隐约可见有几分怒色。
这不奇怪,因为秦人对于漆垣实在太敏感了,这涉及到一段秦国在魏国的威胁下艰难生存的不堪岁月,用秦王的话说,少梁从魏国手中接管了漆垣,可谓是深深刺痛了秦人的心,破坏了两国迄今为止的友善。
“卫卿。”
秦王面无表情地说道:“今日甘龙、杜挚等人来见寡人,提出要与少梁开战……”
“这……”
卫鞅大惊,连忙劝阻道:“万万不可,河东之战尚未告终,此时若与少梁交恶,那就中了魏国的诡计了。”
“我知道!”
秦王沉着脸说道:“四年前,寡人故意将合阳、元里转让于少梁,就是为了激魏国与少梁反目,如今魏璝用昔日寡人的计谋来对付我大秦,寡人岂会不知?只不过这漆垣……”
见秦王尚能冷静分析利害,卫鞅松了口气,随即,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说道:“事实上,少梁得到漆垣也不坏……至少,我大秦不必担心日后会遭到漆垣方向的进攻。”
“……”
秦王瞥了一眼卫鞅,被气笑了。
的确,少梁是一个墨法治国的国家,不会主动进攻他国,这也是秦王在得知漆垣易手后,丝毫没有增兵漆垣一带想法的原因。
甚至于,漆垣一带以往用来抵御魏军的军队,他都有心调离。
可问题在这里么?
问题在于,漆垣代表着他秦国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是历代秦国君主发誓要夺下替先王雪耻、彻底扫除钳制的城池,通俗地说,少梁从魏国手中接管了漆垣,虽然不至于威胁到秦国,但却让秦国脸上无光,这才是秦国君臣愤慨的原因。
想了想,秦王正色对卫鞅说道:“至少,要让少梁让出漆垣!”
“这……”
卫鞅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说道:“倘若以城换城,臣可以去尝试一下。”
秦王闻言再一次被气乐了,这些年他秦国的大军打得魏、韩两国节节败退,现如今只是想要得到漆垣,却居然要用以城换城的方式?
“不!”秦王沉声说道:“叫少梁交出漆垣!”
卫鞅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若是少梁不答应呢?”
“……”
秦王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案,显然他心中也在烦躁,也在迟疑。
不答应就威胁开战?
一来他秦国与魏国的河东之战目前尚未真正结束,二来魏国刚刚跟少梁签署上郡之盟,两国关系亲密地就如第一次河西之战后的他秦国与少梁,此时若他秦国与少梁决裂,估计瑕阳君做梦都要笑醒了。
但若是不用开战来威胁……
好吧,事实上无论用不用开战来威胁,少梁都不会轻易让出漆垣,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城换城,只是这样一来,他秦国的颜面也丢尽了。
“假装不知如何?”卫鞅小心地提出了他的建议。
秦王狐疑问道:“假装不知?你才去少梁抗议,如何假装不知?”
“臣指的是,对国内隐瞒此事,不叫国人所知……”卫鞅尴尬地解释道。
秦王愣了愣,旋即就明白了卫鞅的意思。
漆垣,代表着秦国那一段艰难的不堪岁月,相较秦国的君臣,最难接受的其实是国内的秦人,但若是国内的秦人不知这件事呢?
秦王的脸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半晌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派人告诉大兄,河东能占就占,占不住……就退回河西吧。”
“是。”
“另外,派细作去上郡打探。”
“是。”
数日后,秦王的命令便传到了嬴虔手中。
鉴于李郃率联军驱逐了入侵上郡的林胡,河东的局势也就再次变得紧张起来,随时都有再次爆发的可能。
六月中旬,龙贾率一万六千余魏军,近两千余魏武骑回到了河东,向河东守庞涓覆命。
此时庞涓也已得知李郃替他魏国训练了一支骑兵,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亲自出城相迎,笑着对龙贾说道:“恭贺将军此次大破外族,扬我中原威风。”
“庞郡守谬赞了。”龙贾看似谦逊、实则欢喜地说道。
虽然众所周知,此次他联军击破林胡的最大功臣应该是李郃与少梁奇兵,他与方邯只不过是听命于李郃,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击破草原联军的中原将领之一,足以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与龙贾聊了几句,庞涓看看左右,问道:“方邯呢?”
龙贾解释道:“受那李郃与上郡守公叔蒙的邀请,方邯决定率麾下六千武卒留守上郡,待五年后再次组建联军,进兵草原……我劝过了,但他没有听从。”
“哦。”
庞涓了然地点点头,也没太过在意,毕竟他麾下可是还有六万魏武卒呢,就算少了方邯与那六千魏武卒,也没太大关系。
于是他当即招来冯普、左松二人。
冯普、左松,昔日只是方邯麾下两名普通的武卒千人将,然而阴差阳错,他俩却成为了魏国首支重骑兵的正副将领。
看着冯普、左松二人指挥着近二千魏武骑在平地上冲锋,庞涓抚掌赞叹,精通兵法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支重骑兵的厉害。
而冯普与左松也没有隐瞒,将马鞍、马镫的秘密告诉了庞涓,而这也是李郃与瑕阳君的交易之一。
此时庞涓才明白为何这些魏武卒能在短时间内学会骑乘,不禁称赞道:“这个李郃,确实是个人才。”
不得不说,以他嫉妒贤良的性格能给出如此评价,大半是因为李郃乃少梁的将领,与他不存在竞争关系,否则,那估计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当日,他假借假借驱逐林胡的功劳,提拔冯普、左松二将为二千人将,命二人扩充骑兵,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这支骑兵收到了自己的麾下。
有这支骑兵在手,庞涓对于击败嬴虔,夺回整个河东,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六月二十一日,延后了将近一年的河东之战,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而与此同时,在上郡做好了所有安排的李郃,准备与蔺战各自返回国内。
而就在他准备回国之际,蔺战却带来了几位客人,除了李郃见过的蔺义、蔺远、蔺相如祖孙三人,还有一位分量更重的贵客,那便是赵国新君的兄弟,太原守赵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