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所谓平衡之道

    当日晚上，信国公府可谓是灯火通明，且门庭若市。

    原本关于汤和回京的消息，许多人其实都是不得而知的。

    但是就在一下午的功夫，有关汤和回京，而且突然病情痊愈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以至于从下午开始，信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无数宾客纷纷上门拜访，颇有些重现了当初信国公府的辉煌。

    尤其是到了傍晚时分，当汤和吃了点东西，然后精神百倍的出现在无数宾客面前时，更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与此同时，很多人也都听闻了，正是那位滇王殿下，先后治好了魏国公与信国公二位国公，连太医院无数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情，却被这位殿下给治好了？

    顿时有无数人把朱楩形容为仁医圣手。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刚好从信国公府门前驶过，而后停在了街边一角。

    朱元璋拿手挑开窗帘，往外面探望了一眼，冷笑道：“瞅瞅瞅瞅，他不过刚刚康复，想要巴结的人就有这么多。基本上满朝文武全都来了。你看那不是傅友德吗？还有冯胜、郭英他们。”

    马车内的另一边，朱楩一脸无奈的说道：“您又想说啥啊？”

    他算是拿朱元璋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人家汤和久病大愈，肯定要好好张罗一番啊。

    而且同殿为官，当中或许也有过礼尚往来，自然是要好好走动一番。

    结果老朱这也不高兴啊？

    总不会以为这么大的场合下，汤和就要结党营私吧？

    不至于不至于。

    “他可曾还记得皇宫里有我这么个糟老头子？”朱元璋冷哼一声。

    “我的爹，”朱楩都震惊了：“您之前让黄门侍郎一直在跟前守着，人家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您已经知道了啊。”

    “那他就不知道入宫给我请安了？”朱元璋继续讲着自己的道理。

    朱楩拿手捂着额头，请问洪武大帝不讲理的话，该怎么解决？在线等，急。

    朱楩算是看出来了，其实朱元璋就是在挑理，俗称没事找茬。

    反正如今在他看来，不管汤和在病愈之后，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还是那句话，若是汤和继续瘫痪，甚至是死了，朱元璋只会无比伤感和怀念，甚至为他罢朝三天都是可以的。

    可一旦汤和好了，那就不一样了。

    “各位，听我一言，”突然，汤和出现在府门的门槛内，并且高声对周围以及还要继续进门的宾客们高呼道：“今日老夫幸得康复，全赖滇王殿下的妙手回春，此等大恩无以为报。除此之外自然更是陛下的圣恩，若不是陛下，也就没有殿下，自然也就没有我的今天。何况老夫自从病倒之后，没少劳累陛下的牵挂。如今既然老夫已经痊愈，自然第一时间要亲自入宫面圣，为陛下请安。所以今天就先散了吧，等到来日老夫再着人登门拜访向大家道谢。”

    说着话，汤和就要以龙行虎步，从府门上下来。

    而外面也早已备好了马车，连徐达也跟着从府内走了出来。

    老哥俩这是准备一起入宫去找朱元璋叙旧了？

    朱楩在一旁看着朱元璋的表情。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算他们有心了。”

    “爹，您不下去露个面？”朱楩问道。

    朱元璋侧目看了眼朱楩，亏你说的出口，朕才是天子，哪有天子给臣子请安的？得是他们给咱请安。

    于是朱元璋到底还是没有下车。

    可他在这里，不在宫中，若是等汤和与徐达真到了皇宫，看不到人该怎么解释？

    于是朱元璋对外面说道：“蒋瓛，咱们先行一步，到宫里等他们。”

    “是。”

    蒋瓛答应一声，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驾车，也就只有当今天子有此殊荣了。

    “等一下，我要下车，我要回家，”朱楩顿时不乐意了，他才懒得看这老哥仨儿的对手戏，先让他回家好不好？

    “呵，”朱元璋轻笑一声不予理会。

    蒋瓛停顿了一下也就心领神会了，直接赶着马车，趁着别人没发现的功夫，连忙赶车回了皇宫。

    朱楩很无奈，总觉得自己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何苦来哉呢？

    花费了一千多万资源，结果没捞到好，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

    自己挖坑埋自己。

    “我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啊，”朱楩叹息道。

    “你才知道？伱啊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总以为全天下就你是聪明人？我本来只是打发你去看看汤和，你却真把他给咱治好了？咱现在不也是骑虎难下？”朱元璋还来气呢。

    “现在好了，汤和跟徐达都被你治好了，比咱身体还健康百倍，能跑能跳的。今后等他们回到朝堂之上，咱怎么安排？”

    “你小子，现在怎么收场？”朱元璋越说越生气。

    他好不容易把汤和打压了下去，也好不容易等到徐达要寿终就寝了。

    你可倒好，全给我弄回来了。

    于是朱元璋这一路上都在教训朱楩，你真以为他是真想让汤和跟徐达好吗？

    或许之前是真情实意的真情流露，他是真的不忍心也舍不得看着徐达与汤和死。

    但是现在的猜忌那也是真情流露的。

    看看那些宾客吧，竟然连冯胜和傅友德这两位国公都亲自去拜访了。

    怎么就那么贱呐？不是让你们辅佐楩儿了吗？

    就是回到宫中了，朱元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看到朱楩还想悄悄去坐下，直接喝道：“给我跪着。”

    朱楩摊摊手，眼见朱元璋扭头要去找东西，叹了口气的，偷偷拽个毯子放在地上，这才舒舒服服的跪了下去。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外通禀：“启奏陛下，有魏国公与信国公在宫门外求见，声称信国公今日大病痊愈，要来为陛下请安。”

    朱元璋和朱楩父子二人当时就在汤和家府门外，自然不感到意外。

    “让他们进来吧，”朱元璋随口答应一声。

    “喏。”

    外面的太监下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接着徐达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启奏陛下，臣徐达求见，恭请圣安。”

    “朕安，”朱元璋回了一声，接着感到纳闷的问道：“汤和呢？不是也来了吗？”

    “启禀陛下，信国公在外面了，但是不敢面圣，也无颜面君，所以在跪安等您呢，”徐达回道。

    朱元璋心里一动，面有动容之色。

    其实汤和在建国之后论功行赏时，只是中山侯，还不是公爵。

    甚至一直到洪武十一年，才为汤和晋封为信国公。

    以至于在建国之后，其实汤和就不被重用了，更是多次作为副将，或是随徐达出征，或是随其他将领出征。

    他还一度成为过冯胜的副将。

    正是洪武三年那次，朱元璋封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冯胜为右副将军，邓愈为左副副将军，汤和为右副副将军。

    再之后，从洪武五年以后，汤和就彻底离开了权力中心，乃至一度要么屯田练兵，要么开设卫所戍守当地，要么就是修饬边备。

    到了洪武二十年，朱元璋还命汤和往浙西沿海筑城，籍兵戍守，以防倭寇。

    说起来，汤和跟朱元璋之间，还真是有那么点恩怨情仇的纠葛在里面。

    不过当初都是因为汤和的一次酒后失言罢了。

    朱元璋叹了口气，终于迈开龙行虎步，推开殿门，往外面看去。

    可不是吗，刚刚大病初愈的汤和，正跪在远处的院门前呢。

    “鼎臣（汤和表字），快快请起，”朱元璋连忙高呼，乃至激动的迈步走了过去。

    徐达赶紧上前搀扶着朱元璋的手，两人来到汤和面前。

    “你可算是好了啊，”朱元璋伸手拉起汤和，激动万分。

    汤和更是高呼：“天可怜见，老臣又能恭请圣安了。”

    “安，朕安啊，只要你们还在，朕安，”朱元璋胡乱说着。

    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有些话和有些矛盾，没见面的时候，越想越气。

    可真见面了，就很容易说开了。

    “汤和啊，你莫不是还在怨恨朕当初只封你做侯爵第一？”朱元璋忽然说道。

    汤和一愣，就要再次跪下。

    朱元璋托住汤和的手，摇摇头，说道：“当初大明刚立，满朝文武都要论功行赏，更不用说咱们淮西子弟个顶个的都是功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之所以封你为中山侯，就是要以你一侯镇百侯。连咱的老兄弟都只是一位侯爵，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啊。否则这天下哪里分得过来呢？”

    “陛下，汤和怎敢产生怨念之心，何况您后来不也弥补老臣，让咱也当了公爵嘛。咱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啊，”汤和赶紧表忠心，全然不提自己曾一度郁郁不得志的事。

    汤和其实本心高气傲的，不然当初怎么会酒后失言说出那番话。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再有棱角也该磨平了。

    此时汤和突然心生感慨：“陛下苦心经营的大明，才是千秋万代之千功伟业。”

    朱元璋惊喜的看着汤和。

    其实汤和跟徐达作为朱元璋的多年老兄弟，只有他们二人在朱元璋面前敢有底气。

    只不过两人也各有不同。

    徐达是谨小慎微恪守本分。

    而汤和就有些倔脾气，很难让他服软。

    可是今天，汤和竟然也会说软话了？

    朱元璋甚是高兴，拉着两人说道：“走走走，进殿内说话。”

    朱元璋还传令御膳房，准备和两个老兄弟好好畅饮一番。

    只是等老哥仨从外面进来时，却看到朱楩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中还拿着一块糕点正吃着开心呢。

    他们突然进来，跟朱楩来了个面对面。

    双方都呆住了。

    因为朱楩坐的正是朱元璋平日的椅子，虽然不是龙椅吧，那也意义非凡。

    他甚至还打开一本奏章看着。

    这何止是僭越，你是要造反吗？

    朱楩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食物，恶人先告状道：“爹，我早上起来就去给汤和大叔做了手术，然后几个小时没吃一口东西，快饿死我了。”

    现在说的是吃的的事吗？

    朱元璋一挑眉，喝道：“去那跪着去，谁让你起来了？”

    朱楩只好乖乖过去接着跪着。

    汤和眼含深意的看了眼朱楩，不禁笑着开玩笑的说道：“殿下是因何而受过啊？”

    该不会是因为把他治好了吧？

    朱元璋看着汤和，心说这老小子在外面真服软了吗？别不是还心存怨念吧？于是试探着说道：“不是受过，而是这小子自从见了你家汤欣一面后，就非要吵着闹着让我去给他提亲，这是跑我这来求婚来了。”

    朱楩顿时瞪大双眼，老朱不带这么坑的啊，我亲老丈人还在这呢。

    徐达淡淡瞥了眼朱楩。

    朱楩赶紧就要解释。

    没想到汤和却也说道：“这可是甚好啊。不瞒陛下您，老臣这次全赖殿下之功才活过来的，本来无以为报，正想着把小女许配给殿下。但是却又怕高攀不起。既然如此，可谓是两情相悦啊。”

    两情相悦你大爷啊，你和老朱你俩两情相悦去吧。

    朱楩这个怒火中烧。

    偏偏徐达就在面前，还不住的给他使着眼色。

    朱楩很是纳闷，这老丈人又是几个意思？他一点也不着急吗？

    徐达给朱楩使着眼色，让他不要着急。

    但是朱楩哪能不着急，再让俩糟老头子说下去，他和汤欣都要生仨孩子了。

    “不是，父皇，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朱楩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说好的只要儿臣救好了汤大叔，就不提我的婚事问题了，您怎么出尔反尔啊？”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真以为，皇上是那么好当的？你真以为皇位是那么好坐的？”

    此话一出，朱楩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汤和和徐达。

    结果两个老家伙反而比他更加镇定。

    不对劲儿啊，你们听到这话怎么不惊讶啊？

    “陛下果然已经在做准备了，”汤和低垂眼眸的说道。

    朱元璋瞪了眼朱楩，然后看向汤和跟徐达。

    “只要徐家跟汤家的女儿都嫁给殿下，就算咱们百年之后，也没人敢欺辱殿下，整个大明军队，谁敢不从？冯胜？傅友德？耿炳文？平安？郭英？”徐达冷笑着摇摇头，好似在说，他们不配。

    “殿下，虽然老臣已经多年下野（朝野的野，可不是在下路打野的野），但是老臣在军中的名望还是有的。就算你有三个哥哥也是徐家的女婿，可只要你娶了小女欣儿，可保天下无忧，”汤和更是开门见山了。

    要说徐达也有三个女婿都是朱家的孩子，更不用说大女儿徐妙云还是老四燕王朱棣的妃子。

    真要说起来，恐怕很多部队更愿意追随朱棣吧？

    毕竟朱棣还是嫡子。

    但是如果朱楩的老婆不光有徐妙锦，还有汤欣的话，以汤和完全不弱于徐达的名望，可想而知会加重朱楩在军中的筹码与地位。

    真到了有朝一日，若是朱楩跟朱棣打起来了，肯定是朱楩更占优势。

    “此乃平衡之道。比如你娶了云南土司木家的女儿，就算不至于让你把云南各族娶个遍，但是你让北边草原民族怎么想？今后等你真要打下西域各国，比如吐蕃和东察合台汗国，又该如何是好？很多时候，联姻乃是必要手段，也能最快的稳定局面，”朱元璋一副理所当然的说道。

    就好像他的老婆就不少，虽然皇后至今为止只有马皇后一位，但是后宫佳丽却有二十几位之多。

    在这其中，其实就有不少政治婚姻。

    比如那位郭宁妃，因为郭家早年资助朱元璋，更是让郭英兄弟追随朱元璋，于是朱元璋才娶了郭宁妃。

    还有那郭惠妃乃是郭子兴的女儿。

    据说朱元璋还有前朝的公主做妃子，也就是北元的公主呢。

    就连高丽妃子也有一人。

    所以朱元璋才会乐此不疲的，要给朱楩安排诸多婚事。

    只有朱楩自己心里嘀咕，心说如果等到将来等我打下非洲大陆，还得娶个黑皮老婆不成？

    不好意思，他不是歧视什么，主要是审美观欣赏不来。

    那玩意儿，黑灯瞎火的，万一掉地上根本找不到好吧。

    主要是这哥仨，不知怎么，好像颇有默契和心领神会似的，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商量着帮自己造反的事了？

    大侄子快跑，不但你皇爷爷要造反，徐达和汤和也要造反了，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大侄子，危。

    其实有些事根本不用明说，当汤和醒来以后，从汤欣嘴里得知了这两天的事，尤其听闻朱元璋竟然打算把自己女儿和徐达的女儿一起许给朱楩时，心里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如果细心去想想，不难发现，不是所有朱元璋的儿子都能娶到国公，或者侯爵家的女儿的。

    更不用说要一门娶两家公爵家的女儿了。

    徐达和汤和都心知肚明，朱元璋这是在给朱楩铺路，要为他得到军中支持做铺垫。

    而两人也很配合，甚至乐见其成。

    至于朱楩的老十八身份问题，会不会遭到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

    朱元璋会在意吗？就不怕洪武大帝再起屠刀？

    所以现在想要立谁做新君，根本就是朱元璋一句话的事。

    若是再加上汤和跟徐达给朱楩站队，好家伙，其他朱家子弟可以躺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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