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魔角山脉 第45章 奥尼尔

    即便过了很多年，那些话语依然回响在耳边，如同不将我拖入地狱就誓不罢休的梦魇：

    “十五岁的四级魔法师，天才！天才中的天才！”

    第一个梦境由鲜花和掌声铸就而成，金碧辉煌的圣堂里，慈祥的老魔法师将一枚勋章贴在我胸前，我本以为那会是我一生的荣耀。

    “二十岁的四级魔法师，唔……还算值得招揽。”

    第二个梦境是冰冷坚硬的地板，我的双膝跪久了又麻又疼，高位上的贵族男人却只是轻轻瞥了我一眼，而后继续修着那该死的手指甲，我讨厌他那高高在上的目光，但为了生活我必须投靠一个主人。

    “二十五岁的四级魔法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第三个梦境是吵闹的街道，行人向我投来怜悯的目光，时不时发出几声讥笑，我试图冲进奢华的大门找人理论，无情的卫兵却将我打倒在地，嘴里蹿进了一大滩污水。下雨了，我像条狗般逃离。

    “你果然在进行邪恶的实验！真是胆大妄为！抓住他！”

    第四个梦境是破门而入的士兵，他们犹如嚣张的野犬，将看到的一切全都砸碎。没了、都没了……我多年的心血全都毁了，我只不过是想另辟蹊径，来提升自己的实力而已。

    最后的梦境是一个长袍贵族，和一个老魔法师，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笼罩在一团白雾之中，但是声音却清晰到仿佛世界只剩那些话。

    贵族说：“不必多礼，本公爵一向与魔法公会交好。我早就觉得这小子进行的魔法实验很奇怪了，没想到还真是离经叛道的实验，幸好被我们及时制止了。”

    老魔法师说：“多亏有公爵大人提供消息，我们才能抓到这个公会的叛徒。记得十年前的授勋仪式还是我为他举行的吧，没想到如今竟让人如此失望。”

    贵族说：“这个人做出的事情是在抹黑整个公会，不知你想如何处置呢？若是想杀鸡儆猴的话，本公爵可以代为出手。”

    老魔法师说：“总算还是个四级魔法师，杀了未免太过可惜，就把他发配到偏僻之地的魔法学校吧，并且终生不得踏入帝国境内，反正那些穷苦地方大家一直都在推脱。”

    “如此也好，不过你可不要忘记我们的交易啊。”

    “当然不会，公爵大人。”

    意识想要逃离，却逐渐清晰起来。

    奥尼尔睁开了眼睛，觉得脑袋有些发胀，明明睡的时间不算短了，却总是觉得没有精神。只因这些年他总是无法达到深度睡眠，每次一闭眼就会陷入那些梦境，挣扎着想逃离时便会醒来，醒来后发现离太阳升起还有不少时间，便只好强迫自己重新睡下，如此反复，如此循环。

    奥尼尔在床上坐起，习惯性地矮一下头，以免碰到头顶的倒垂石柱，他床的摆放位置不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好位置需要放置更重要的东西。他身体飘忽地落脚下地，刚刚感到脚底板有些滑，下一刻便砰地摔倒在地。

    正脸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视线中一个木制小瓶滚落过去，奥尼尔气愤地将其抓起，正要狠狠摔碎，突然想到那些女人制作瓶子也不容易，便叹口气轻轻放下。没办法，谁让自己不会土系魔法呢。

    用治愈魔法治愈发肿的脸颊后，奥尼尔脚步虚浮地来到实验台前。虽然奥尼尔住的石洞是村里最大的，但实验器材堆得满满当当，反而显得生活空间十分狭小。不过和爱丽丝杂乱无章的实验室相比，奥尼尔的实验器材虽然简陋，但摆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看来先前的小瓶子纯属意外。

    通过桌面角落一小块的水晶镜，奥尼尔可以隐约看到自己的模样，双眼无神、面容枯槁、披头散发，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截然相反。他在生活中几乎不洗澡，只有和村里的女人温存时，才会被动地清洗干净身体。

    若是曾经那个高傲无比的自己，想必不会在男女关系上如此放荡的，但住在这里的都是一群可怜人而已。自己需要刺激来麻痹痛苦，而那些女人需要慰藉寂寞，就如同魔法实验中的等价交换。

    虽然因为当年的一次被捕，导致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但奥尼尔稍稍振作后，还是决心继续曾经的实验，然而进展相当缓慢。在边陲村住了快十年了，进度竟还没达到当年的十分之一。

    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魔晶，自己当年愿意低头为贵族效力，就是因为那个人在帝国以慷慨著名，总是会给麾下赏赐大量魔晶。然而来到荒山野岭后，奥尼尔就无法得到魔晶了，一是没有途径，二是没钱。

    所以奥尼尔只能猎杀魔兽，剥取出魔核，再从魔核中一丝丝地抽取魔力，用魔法制成简易的手工魔晶。这样的供量自然是赶不上研究进度的，但奥尼尔也无可奈何，或者说他已经放弃了。

    奥尼尔其实知道这一生，应该是无法完成实验了，但他仍然孜孜不倦地做着。那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通过表面的努力来掩饰内心的惶恐，让周围人看到自己是个努力的人，正在试图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意义。

    但面具可以骗过别人，却无法骗过自己。奥尼尔知道自己已经废了，他其实在期待死亡，但必须是意外的死亡，因为他仍然想让那些孩子，那些叫自己老师的小家伙看到，自己是个会积极生活的人。

    奥尼尔随手将一团食物塞进口中，嚼了几下才发现那是可口的面包，而不是干巴巴的鱼干，自己有多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不对，好像昨天才刚刚吃过……哦是贵族，昨天有个贵族来了，食物是他带来的。

    算了管他呢，反正那家伙不久后也会离去吧，贵族都是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家伙，自己昨天如此羞辱他，他应该不会死皮赖脸地待在这儿了吧？

    当然他若是一时气恼，叫人杀了自己的话……那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呢。

    至少自己终于得到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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