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赛博前夕·崩坏前的日落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烂泥与血肉

    城市安全局。

    明亮的玻璃窗前倒映着两个人影。

    “蓬莱科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七百年前，那些环绕着东海而生存的青山剑修。”

    木邯山低头看着下方的城市，语调平和地说着，分明立于高山之上，却有种静坐平湖的宁静。

    “这个历史其实远比星渊科技久远得多。”

    “但是很遗憾的是，他们在历史的潮涌里，放弃了太多的东西，譬如可以高悬世人头顶，好似心中刺眼中钉的剑，他们将自己在时代里同化得过于彻底，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天下的事情，总是各有所长。”

    “那部分被东海军区吸纳而去，东海历史数据库里曾经这样明确地提及过一个名词，东海剑阵——听说这东西，就是剑意接触网的雏形。”

    “星渊科技至今没法破译东海军区的科技核心。”

    陆三良站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为什么？”

    木邯山平静地说道：“因为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基于镜子，这个由当年那个海上修行之地所研发的开源字符系统。星渊科技也只是捡拾了前人遗慧而已。”

    “大概在三百年前，星渊政府因为担心东海军区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当然，一个不平和的年代，战时主义军国政府是不可避免的。哪怕现在，这个时代底层代码之中，依旧存在着太多的战时协议。星渊政府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于是由山河州，岭南州，云梦水城以及天下三京六大地区一同扶持的星渊科技正式诞生。”

    “他们大概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日，整个星渊政府，都会被自己亲手扶持的势力所挟持，不得不仰人鼻息，苟延残喘。”

    陆三良冷笑了一声，很是讥讽的说着。

    木邯山只是依旧神色平静，陆三良的讥讽也好，昨晚死在上城区的周一也好，大概都不足以让这个男人动容。

    “他们只是没有想过，星渊战争会持续这么久。也没有想过，星渊战争真的会有结束的一日。”

    “一百年，好似一切都已成历史，人间只可以看见那场战争的一切烬尘——大概世人在品尝着云中君的时候，会短暂地想起过，那场持续了一千年，将当年鼎盛的前朝，青山修行时代拖垮的战争。”

    “一切俱往，陆三良。我知道你们，包括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故事。”

    “但我们不能被过往的泥潭拖住脚步，青山时代的一切，用了三千年，来证明了那条道路是不可行的错误的。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不会有任何结果。活在青山里，一辈子都看不见星空。”

    木邯山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

    “我们的肩头应该有风，有闪烁的星河。”

    陆三良平静地说道：“其实我看得明白，这样的所谓的‘我们’是一个界限分明的词。”

    “他既不是你和我，也不是我与他们。”

    “只是你，与你们。”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一直过了很久，木邯山才淡淡的说道：“是的。”

    “其实真要说起来，一千年过去，我们的机械时代，其实远不如千年前的青山时代。若是岁月长河其实是千万条分支，我们可以在万千长河里抬头窥见，那样一种飞天遁地时代，所有灼灼如星辉的先行之人。”

    “但就是那样一个时代，死在了星渊战争之中。那个四十九万里的战场，用了三百年的时间，便摧毁了那个时代——一个依靠天才，仰仗生命的恩赐厚爱来抬升高度的时代。”

    “岭南那个放弃了一切剑意的剑修，远不如东海的尤春山，但天下能有几个尤春山？而我们可以有无数个我们。”

    “修行的岁月过于漫长，过于枯燥，甚至野蛮落后得如同千年前的人们看着刀耕火种的时代。”

    “这正是他们崩毁的原因。当一切将临，依靠岁月的生命，便变得无比脆弱。只有机械，只有这种本不该拥有灵智的生命。才具有真正的，好似洪流一般滔滔不绝的力量。”

    “星渊战争启发了我们......”

    陆三良依旧冷笑着。

    “是的，这很有道理，很具有煽动性，但落到现实，你不得不承认，我们眼界不够高远，我们胸怀不够宏伟，我们心思不够慷慨，如果清沅的房子每平米上升一个星渊点，我们便要思忖一个晚上。如果总是想着人类的明天，那我们也许今天就会饿死。木先生，很抱歉，我听不得这样的屁话。”

    “我承认，在整个人间，这样一座浩瀚的城市森林里，我们是渺小的不足挂齿的尘埃烂泥。”

    “这是一个很坏的消息，在星沫网络的全面控制之下，我们这样的烂泥，甚至连粪土之墙都不可污。”

    “但您也不得不承认，对于我们而言，也有一个好消息——”

    陆三良深吸了一口气。

    “人间的烂泥足够多。”

    “用火烧一烧，就会变成陶器。也许它依旧比不上机械钢铁，但只要你们尚且存留血肉。”

    “世人便永远有着缝隙可以将碎片切进去。”

    在三月份的时候，地下街区里便有过这样一个很好的示范。

    “但如果我们真的没有血肉了呢？”

    木邯山平静地说道。

    陆三良眯起了眼睛。

    “周一死前进行了一次紧急连接。”

    木邯山转回身去，平静地看着霓虹边缘，那些被靡丽的色彩所遮掩的，干净而肃冷的夜色高楼。

    “而且他还进行了一次自我信息备份。”

    “当然，这二者都失败了，有人干扰了那片区域的星沫网络，也有人在通行协议塔被控制的情况下，强行通过协议，送出了一剑。”

    “但就像最开始我与你提起蓬莱科技一样，这个本该将内部矛盾掩盖下来的东海科技公司，那样突然地对保守派进行了袭击。”

    “这都是值得我们去好好想一想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来？”

    陆三良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终于明白了木邯山的意思。

    那个男人站在窗前，无比平静的说道：“我猜，大概他们都是找到了，那把打开生命秘密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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