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 第三九O章 与人斗，不如与天斗

    就好像是, 那三百多丈深的谷底有一种巨大的吸力，陡然将她吸了下去。当速度快过光时，就实现了虚空位移。萧琰的斗转星移步能让她在短距离内超过光速实现位移, 但最远只能瞬移五十丈，而三百四十丈的距离超越她空步瞬移的能力, 所以她真气化为金, 借助了谷底的巨大吸力实现瞬间堕河。

    郑王那一拳迎面轰过来时，萧琰已经落入黑色静沉的河水中, 坚韧的麂皮靴底踏在河底黑中蕴红褐的矿石上面——玄泽大裂谷名为玄泽, 就是因为河中的磁矿石, 映得水如玄水。

    但郑王的速度很快，那一拳在击出的瞬间就改变了方向，朝着萧琰坠落的地方轰下。

    能在这么高速有力的出拳下，骤然变拳，对真元的收发由心达到了令人惊骇发指的地步。如果八匹骏马拉的马车正在铁轨上全速驰进却突然静止, 这会不会让人骇然？——因为巨大的惯性这根本不可能。而郑王出拳的惯性又有多大？八百匹马力的速度和力量都比不上。

    萧琰竟然避过了这样高速的一拳！即使是敌对的郑王也要暗中赞一下, 能从先天全力一击中完好无损的逃脱，萧十七绝对是第一个。

    固然萧琰是借助了地利之便, 但能在生死之间应对如此迅速而且准确, 这种冷静的心性和敏锐的反应在年轻一辈中都是卓绝的。而她能瞬间真气三转化身为金，说明她的真气极为纯净、身体也淬炼得纯净——不纯粹的真气就如携带泥沙的水, 而不纯净的身体就如有淤泥的水渠, 流水速度怎么会快、怎么会通畅？

    但这样的后辈, 也只是到此为止了。

    郑王为她下了死亡的宣告书。

    他轰落的拳头已经不同于先前, 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是一只巨大的金属拳头轰下去。

    玄泽大裂谷有重力，大唐的先天都是知道的，这里是道门神农域的北面门户，构筑的护域大阵就是借助四域地形辅以阵法，而玄泽大裂谷的磁性就是道门利用的地利之一。

    郑王拳头刚击出时，真元就是无属性，不受谷中重力的影响，但他拳头一变，往下方砸落，便转为金属性，谷底往下吸的巨力就成了他拳头的势，加倍的速度、加倍的力量，向萧琰头顶轰击而下。

    萧琰在下坠的时候就劈出了一刀，当刀落时，这一刀已劈在河水中。

    横刀击起千重浪。

    她用的依然是萧氏的横刀刀法，但加入了自己的领悟创新——每一位萧氏宗师，都会创出自己的萧氏横刀刀法。

    河水不深，只到膝部。

    河底重力加剧，萧琰劈出的金属真气的刀气直裂入河水数丈，将河床都劈入了几丈深。

    金生水。

    无数的水浪腾空而起。

    这条河浅，也不宽，只有数丈阔，却是倾河而起，眼见处一里内的河水都尽卷而起，如水龙般向萧琰的上空腾去，旋转、凝聚，瞬息间经过了千万道的挤压、凝练，成了水银一样的密度，在萧琰头顶上方凝结成水银的墙。

    但水银也更重！

    萧琰要以自己的力量抵抗地心重力，将万斤重量的“水银”层层密叠于上空，只凭她自己的真气力量还不够，故刀落之时，也即她足踏河底之时，就施出斗转星移步法，踏罡步斗，将自身的真气能量与天空的星辰力量场，和谷中大磁地的力量场，达成了能量交换，即以力借力，在自己上方布下重重叠合的水银柔墙卸掉郑王这一拳的力量。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因为踏罡步斗是天人合一的道则应用，是人和天、人和地的能量场交换的道则，能领悟到精髓的人很少，而领悟了精髓，还要取决于领悟精髓的深度，以及自身力量的纯粹，这决定了借力的度量。

    萧琰的踏罡步斗未必领悟到极致，但她的力量却很纯粹，即使和郑王相比也不逊色。因为这不取决于境界，而是一半源于天赋体质，一半缘于后天的淬炼，萧琰真气的凝实度自是远远不及郑王，所以真气力量远远不及，但她的真气十分纯净，这让她和天地之间的能量场能够达到更好的交换，用法道的原理讲，就是元素亲和力很强。

    所以，当她的神魂元气浑化如一时，神魂的震荡就与天地的震荡达到了相谐相和，促成了力量震荡的相谐相和。

    郑王一拳轰在银白色的水银墙中。

    轰！

    水银墙凹下去。

    “喀嚓！”萧琰的左肩塌下去。

    虽然郑王这一拳的大半力量被卸掉，但还是有三成的拳力穿透水银，击中她的身体。她偏移得快，避过了头颅，而塌碎了左肩。

    能在先天第二击之下，只塌掉半个肩膀，萧琰足可引以为傲了。

    但此际她仍在生死之间。

    她握刀的右手稳定，在截住郑王那一拳的瞬间，她身体偏移，移动的步伐依旧是斗转星移，踏罡步斗，而被郑王一拳崩散的“水银”并没有四散开去，而是缠了上去。

    没错，缠了上去。

    萧琰这一刻，借的是缠的力量。

    而这，也源于她在漱心桥上对阁主“黏”字剑域的领悟，才能让她在此刻借到天地力量进行“缠”。

    那些水银，缠绕上了郑王的拳头。

    但这也只能滞缓郑王的拳头片息的时间。

    萧琰的心沉了下去。

    按照她的计算，玄泽无量观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就算没有先天驻守，但观里有一位很强的洞真境宗师，萧琰听夫子萧迟提过这一位，因为他是很罕见的阵道宗师，而他最厉害的就是十罗九网阵盘，据说是从上古阵道宗师的天罗地网阵盘简化而来，但那只是限于阵盘材质不得，而阵道的道则并不逊色多少，所以这十罗九网对于郑王这样的先天应该也是能困住几十息的时间。

    而有这几十息的时间，无量观发出的符信就已经传入神农域，道门的先天就会瞬息而至。无论是哪位先天过来，萧琰的危机都能解决了。因为就在神农域的门户之外，郑王不会再有机会。

    但到此刻，无量观都没有人出现。

    萧琰不由心惊——难道无量观出了什么事？

    但此际由不得她为无量观忧心，她自己还在生死瞬间。

    计划中的后援没有出现，萧琰知道，她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

    就在她心沉的瞬间，她的口中已经喝出一道真言：

    “行！”

    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的行。

    随着真言喝出，她的全身真气和神魂同时震荡，同一频度的震荡又让神魂的冲荡力量更加强烈，那种沛然无匹的震荡波，冲击向了一个地方——少神司在她识海的封印之地。

    咔！

    封印被冲破。

    少神司封印的地方是她的隐识。修者的神魂是由元神、隐识、显识三层组成，元神隐在最深处，上为隐识，最外是显识。而神识和神念就来自于元神透出的神意，而元神强大就是先天的元神能够透出更强的神意。少神司将萧琰的隐识封印了一部分，就相当于在她的隐识上蒙了层布，元神受到这层布隔阻，透出的神意就减弱一分，天道意志就默认萧琰的“元神强大”没有达到降劫的程度。

    但此际封印被冲破，天道意志立刻感应到萧琰完整的神意。

    郑王在萧琰真气震荡的时候，沉稳的脸色就忽地微变，心里道了句：疯子！他目光沉凝慎重，破开水银缠力后就抬头望向天际。

    遥远的天边，一道雷声响起。

    这声雷响，是响在神魂的感应中。

    紧跟着，一线雷声天际向这边滚过来，听着很遥远的地方，却似乎能在数息后就抵达这道裂谷的上空。而天空中闲游的白云，此际像被风鞭抽着一般，向他们头顶的上空疾速飘过来，很快就层层叠叠，白色的云也由黄变橙……变赤变紫，渐成紫金色。

    郑王沉稳内敛的神色又是一震。

    劫云的颜色预示了劫雷的等阶。

    竟然是……紫金级？！

    惊诧？……也不惊诧。

    不是这等之才，又何以为星命？

    ——劫雷九阶，紫金为首！

    这是晋先天最重的劫雷。

    听得天边那线雷声越来越近，郑王的目光沉凝，看了一眼南方道门的方向，又盯向萧琰，带着几分沉吟。

    此时萧琰已经掠身而起，盘坐岸上，抱元守一，做出了应劫的准备。

    郑王此时若要杀她，只需一拳，萧琰便避无可避。

    但郑王忽地退身数丈，最后再看一眼萧琰，便毫不迟疑的撕开虚空裂缝离去。

    紫金劫雷之下，萧十七匆忙晋阶，必定九死一生。

    即使不死，道基恐怕也会毁了。

    当然，郑王此时如果出手，萧琰就是必死无疑。

    但在修者晋阶应劫时出手相杀，天道意志会将因果记到你的头上——天道可不会感谢你杀了它要杀的人，降劫不是降杀：应劫是杀机也是生机，就是十成劫难中还给了一成的生存机会。而杀死应劫者，就是你抹掉了那一成生机，天道要算在你的头上，你的气运相应就会削弱一分。

    别小看这一分的气运，有时身陨道途很可能就是缺了这分气运。

    ……郑王不会冒这个险。

    萧琰之前就分析过郑王的性情，夫子形容郑王的性情曾经用了四个字：“稳重有余。”稳重是优点，但有余，就说明郑王虑事处事会过于谨慎，所以郑王一出手就是全力，不会因为萧琰是洞真境而轻视；但同理，这样的人，也难免会过于保全自己。

    郑王断定她在此种境况下晋阶不可能成功，即使不死于劫雷之下，道基也很可能被损。

    郑王何必冒着被天道记下因果的危险，“多此一举”的杀她呢。

    所以萧琰赌的就是郑王不会出手。

    在她计算的时间内，玄泽无量观的宗师没有出现，萧琰心里想道，很可能是被肃王他们缠住了，甚至无量观已经通知了神农域，但出来的先天也被肃王他们阻住了：以郑王的谨慎，应该考虑到无量观和道门的救援，于是三边出动，万无一失。——肃王他们也不需要阻挡太久，只需要两三息的时间，已足够郑王杀死她。

    萧琰就不能再寄望于后援的及时赶到。

    即使她还能再施一次踏罡步斗，也只能滞住郑王的拳头片息，之后，她就再无力量阻挡。那就是必死之局。

    而冲破封印度劫，她的把握也不大。

    因为情障未破，心魔劫难渡。

    ……也是一个必死之局。

    但都是必死之局，她也要争取一线生机。

    萧琰的信条是：与人斗，不如与天斗。

    她决定在天劫的“九死一生”中争取那“一生”。

    天予我生机，我就要攥住它！

    ……

    劫雷由远及近，雷声已经响在头顶上方。

    而云层也压得越来越低。

    似乎就压到了裂谷口子上，给人一种封压的感觉。

    河中的磁铁石忽然突突突的一个跳动起来，跟着跃出河面又落下，就如同是长了腿的石蛤蟆般，一蹦一落，一蹦一落……

    萧琰睁开眸子看一眼，眉头就压了下来。

    糟糕！

    果然没有最坏的情况，只有更坏的情况，随着磁石跳起，谷中隐隐的磁性也在空气中暴躁起来，似乎是受到劫雷压迫，或者是劫雷中的力量和裂谷中的磁吸力构成了相吸，而磁吸力还没有劫雷的力量大，所以被反吸的暴动起来。

    但这也意味着，当劫雷降下的时候，会因为谷的磁吸力而加速、加重力量。

    萧琰暗叹一声，如果说先前庆幸裂谷的地利让她得以滞住郑王一息，那么现在就要苦笑选在这个地方度劫真是糟糕之至。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承受了。

    萧琰眸子平静下来。

    她忽然起身，如风般将掉落在河底的衣箱捞起来，取出那只丹匣，将里面的生肌生骨生髓之类的丹药一股脑儿的全数服下，将衣箱扔到远处，又坐回岸边，调运真气，将丹药融化后的药液全部锁住，送入到丹田，让药液溶入到真湖中，然后在真湖的中心形成一个顺时针旋转的阴阳鱼漩涡。

    真气从漩涡中流出，流转于全身脉络，生生不息。

    然后她心守意田，抱神守一。

    从萧琰的识海中，飞出了无数的光点；与此同时，从识海中的莲台和琉璃玉莲中，也飞出了无数的光点，向着紫府上空，星空之后的无尽黑暗飞去。

    随着这些光点的飞离，识海中的莲台玉莲黯淡的没有了半分光泽，就好像用最劣质的玉雕成，识海也是一片岑寂，无波无纹，俨然是没有任何生命的清寂之水。

    紫府星空上的星辰也飞出了一粒粒的光点，向着虚空黑暗飞去……直到所有星光，紫府沉入一片岑寂的黑暗。

    这些飞离的光粒是萧琰的意识微粒。

    当意识完全飞入她构造的“无”之域后，她的识神就在识海中完全“沉没”了。

    萧琰又将全部的神识和神念都沉入到神魂最深处的元神中，抱神守意于元神这个“一”，再无任何意识和神知感触外界，也无一丝意识和神意留于识海，彻底进入到无声、无光、无形、无色，寂静不动的状态，连她自己的存在都已经不知道。

    此时，她就是元神。

    这是萧琰在度劫的生死之间，忽然灵感迸现出的：度过心魔劫的应对。

    但灵感从来不会是无源而生，突然而得。

    她的灵感既是来自于她对“无”道意的领悟积累；也是来自于两天前她在漱心桥上对阁主攻出三刀、而阁主回应的三字剑域的体验和领悟：

    黏、陷，如她的情障；

    入得情执，便如黏，不得脱；如陷，不得出。

    要免于心魔的情障之忧，除了放下这条道外，那就只有空。

    ——不思，不想，无知，无虑，让一切都空。

    感情，是有感才有情。

    当自己的意识体都不存在了，无感，何以有情？

    元神者，无思无虑；识神者，有思有虑。

    所以她闭识神，守元神。

    但这样做，也是将自己置于生死线。

    因为元神自太虚来，是先天之性，不是思虑之神，即意念活动，就像婴儿不识不知而又具备感觉、灵动的状态，处于恬淡虚无的境界，此时呼吸绵绵，若存若亡，无思无虑，恍恍惚惚……此即元神所主身体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显然没办法对外界的危险做出主动的防御和抵抗，你能指望婴儿意识到危险并抵抗危险么？

    萧琰封闭了识神，就意味着她的身体不会对劫雷做出主动积极的防御和抵抗。

    只能靠她的身体硬抗劫雷的轰击。

    而萧琰能够凭恃的，就是她身体的强度超过了洞真境宗师很多倍；而且她丹田的真气，在心神所主的生生不息的道意下，真湖中的阴阳鱼漩涡的周而复始的旋转，便自生出生生不息的真气，并自行流转于体内的各条经脉络脉，自行修复劫雷轰击身体的损伤。

    也就是拼命，拼劫雷在没有把她身体劈碎之前，她的身体已修复。

    但这种无意识的状态，她能拼过劫雷的劈吗？

    萧琰没把握。

    ——天道是感应她的实力降下劫雷，她的身体强，相应的，劫雷就会增强。

    如今是，只能拼她生生不息的道意，以及，清猗的丹药对她生生不息真气的增益。

    相比劫雷在意识中放大千万倍的心魔劫，萧琰觉得，纯身体的相抗危险性要低一些。

    但也就是两个九死一生中，选择一线生机相对粗一微的那一条。

    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还是生死存亡。

    与天斗，她能斗得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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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王！

    萧琰心中电闪而过。

    她见过郑王，当年她和吴王李翊沖决战的时候，吴王那边观战的两位先天就是郑王和肃王。

    这是一位很强劲的先天！

    天策书院天院前任左祭酒。

    如今的天院左祭酒申王也曾经是他的学生。

    当初萧琰战胜吴王李翊沖之后，在鹰嘴岩上晋阶洞真境，郑王和肃王曾经不顾先天之尊出手偷袭破坏她晋阶，萧琰回去后就向夫子萧迟请教过郑王肃王的性情和武道，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对手，尽管她那时才只是刚刚晋阶的小洞真境，和郑王肃王的实力天差地别，但萧琰的人生信条就是：对于已成死敌的人物，无论他此时站得多么高，终有一日她会站到同样的位置，向他出刀！

    但这一天，来得太早。

    此时不是萧琰向郑王出刀，而是郑王向萧琰出手！

    出手就是一只拳头。

    郑王从小习的是拳道，武道到了先天这个境界，除了剑修的元命剑外，其他先天是不拘于武器方式的，但从小修习的武器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更与神魂和身体贴合，所以先天宗师用刀的还是用刀，用拳的，也还是用拳。

    当萧琰看见眼前这只拳头的时候，其实郑王只是刚刚踏过虚空而来，正在将出手的刹那——萧琰的神识对危险的提前感知在这一刻又起了作用。

    此时她不能逃，因为逃不了，没有第二个可以空间传送的神符镯。

    她只有战，必须战！

    决定战，这是勇气。但怎么战，这是策略。

    无智的勇，通常都死得比较快。

    萧琰在这一刹使出“乾”字诀。

    这是她在吐蕃红山之战的时候从李毓祯“化身为剑”的锐金剑意中领悟而来的五行化金卦诀。

    这一霎她的全身真气由丹田而出入心经、心包经，心属火，无属性真气转为火属真气，运行至足太阴脾经和足阳明胃经，转为土属真气，再行至手太阴肺经和手阳明大肠经，转为金属真气，再由成网状的络脉布满全身。

    这时就体现出萧琰不懈的淬炼真气和身体的好处了，因为真气和身体越淬炼越纯净，就意味着她的真气运行起来很快，能在瞬息间就完成周身的大循环，实现她的乾字诀真气三转。

    这一刹，她就成了一个金人。

    她的身体一下就消失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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