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308:说色,说情,芙蓉会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君朝西字数:9584更新时间:24/09/05 01:34:57
    萧琰最初是和母亲舅舅姨母们一起逛园子, 后来事务比较忙的几位舅舅姨母也到了,最后到的是齐王,穿着石青缂丝五团窠龙袍,身材板直, 神情冷峻,一双眼睛幽深得像古井。众兄弟姊妹见他来时, 谈笑声都静了一下,二哥魏王李翊泓呵呵笑了声说:“三郎来了。”众兄弟姊妹才又笑起来, 纷纷上前见礼。

    萧琰是唯一的晚辈, 随在众长辈之后给齐王行礼,叫道:“齐王舅舅。”

    齐王冷幽幽的眼睛盯着她,嘴角一掀,扯了个冷笑, “帝国最年轻的洞真境大圆满, 不知与太子相比,谁更强?”

    众王、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敛了, 安平长公主挑眉怒色, 这话就是个坑, 怎么回答都掉坑里——十七说自己强?这里的皇亲都不会乐意;说太子强?在齐王这种咄咄逼人的语境下,会被认为示弱,有恶意的人还会攻击她,说谄媚太子, 这话传到萧氏, 族中子弟都会对十七侧目。

    安平长公主脸色一寒, 瞟眼李神佑,见她唇边笑吟吟的,一点也不担心,安平长公主脸上的寒色便敛了下去,一双眸子却冷飕飕的。

    萧琰回答道:“进阶后还没有和太子殿下正式比试过,不知谁更强。修行之道浩瀚无边,无论谁强都是在道途上,只有坚持不懈的奋斗、前进,不畏大道险阻和漫长无边际,才能成为最终的强者。”

    “说的好!”

    众王、公主心里都喝了声彩。

    这一声却是响在他们耳边,声音清澈如寒冰轻击,冰凉、悦耳的无瑕音质,又带着锋锐凛然的威仪。

    ——这是太子来了!

    众人立即转身望去。

    李毓祯穿着朱紫缂丝七团窠龙袍,眉目冷淡,气度端凝,薄冰质感的眼眸如深渊幽邃,见不到底,更让人辨不清她的喜怒,踏着莲叶石径稳步而来,看见萧琰时幽邃薄凉的眼眸也没什么变化。

    “太子殿下。”众王、公主先见国礼,李毓祯再见家礼,向诸皇叔皇姑行礼。

    李毓祯的出现,齐王的挑刺便如湖中气泡,转眼化为了水,这一桩也就悄无声息的揭过去了。众人簇拥李毓祯上了湖中楼舫,向“百川入海”的景致行去。

    “百川入海”是芙蓉园与曲江池南湖贯通的湖口,当年景宗皇帝游芙蓉园最喜爱的景致之一,经安福长公主和李翊浵的设计改建后,完全去除了人工雕琢的痕迹,看起来就是大自然的奇迹,园中诸水入曲江——百川入海的气势更加真实、磅礴。李毓祯代表父亲和自己,与众皇叔皇姑在这里举酒敬先皇,一盏入湖、一盏饮,连续三敬。

    敬酒之后,众兄弟姊妹就各成圈子,擅诗词的吟诗作词,擅画的作画,擅茶道的烹茶分茶,擅棋的对弈,擅乐器的弹琴鼓瑟弄箫……一派兄弟姊妹和睦融融的气氛,唯一不和睦的就是齐王了,但他也没有发作,除了一脸冷峻神色外,也不与哪个兄弟姊妹合群,独坐烹茶,饮完三道茶,给先皇敬了三盏,便冷冷的起身走人。

    安福长公主将三哥送到小画舫上,回来时众人已经乘楼舫移到了湖心小岛上,山石叠次而起,称为“澄宇堂”,堂下就是“万壑松风”,这里也是先皇景宗最喜欢的,说头顶青天、脚踏松风,好不快哉!众王公主在这里欢乐一阵,又移步下一景。

    安福长公主想起皇后的嘱托,笑呵呵对李毓祯道:“今日是上巳节芙蓉会,咱们老兄弟姊妹聚一块乐呵,殿下和十七郎都是年轻人,别跟咱们这些老骨头凑一堆了,赶紧游园踏青去。再说有殿下在,咱们都得端着长者仪态,不好放开呀。”

    众王公主都哈哈笑起来,任职教坊司郎中的静王早就想表演他的新猴戏浪一浪了,奈何李毓祯在这里,他怎么着也是长辈,不好上蹿下跳的,当即附和,“安福长姊的芙蓉园里姹紫嫣红,正是花季当盛时,太子和年轻郎君女郎们一起赏花好,咱们这些老脸儿不好看。”平时很注重一张脸的静王这会一点也不介意说自己是老脸儿了。

    众王公主谁不知道他的跳脱性子,都哈哈笑他,却也一脸赞同,兄弟姊妹们好不容易凑齐了,都想放飞自我浪一浪,有两个晚辈杵在这里,还有一个是太子,怎么浪?

    “哎呀五弟说的是,芙蓉园里春光大好,”安平长公主一挥手爽快道,“咱们十七可是来参加芙蓉会的,不能陪着咱们这些长辈转。”

    萧琰很诚实道:“孩儿陪母亲舅舅姨母们是很乐意的。”

    安平长公主瞪一眼她,“你乐意,咱们可不乐意。”挥手像赶蚊子一样,“去去。”

    众王、公主都哈哈笑起来,李翊浵也向女儿眨了下眼睛,快去相看美人儿。

    “……”萧琰一脸无语。

    李毓祯起身,一边行礼微笑说道:“谨遵长辈们意见,我和悦之便去了。祝叔父姑母们玩得开心。”

    ——哎呀还是太子懂事。

    众王、公主都乐呵呵的起身行礼相送。

    安平长公主又嘱托道:“殿下记得带十七去姹紫嫣红啊!”回身对兄弟姊妹们得意道,“咱们十七肯定是芙蓉会上最姹紫嫣红的那一枝。”众人大笑,李翊浵慢悠悠来一句,“我生的,能不最?”抬眉斜睨兄弟姊妹们,一览众山小吾独冠的模样。

    安平长公主大怒,撸袖子,“大伙儿上!揍她!”

    静王、彭城郡王立即跳起来,撸袖子,“上,上!”

    之前商量好的几个方案也顾不得了,总之现在就要揍李神佑,人人撸袖子准备干架。

    越国长公主一副头痛样说道:“你们打,我做裁决。”

    她是众兄弟姊妹中唯一的洞真境宗师,又在朝中任职大理寺卿,总不能以众欺寡,欺负融合境的妹妹吧,何况,大理寺卿的严正脸面往哪搁?

    “二姊你看着,我们上!”众兄弟姊妹表示理解。

    李翊浵向二姊眨了下眼,越国长公主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就你会挑事,还自个凑上去。

    萧琰和李毓祯刚转过一道湖石碧萝叠山,听到那边动静,萧琰不由驻步回头,神识扫过去,便见阿娘被群攻,唉哟一声,一脸担忧。

    李毓祯借机牵了她手安慰道:“别担心,姑母精着呢,主动挑事必有准备。这番突发的群攻,就打乱了叔父姑母们原先的计划,你看着吧,一会儿就成笑闹了。”

    果然……

    安福长公主扔了几个玉尖馒头被李翊浵躲过差点砸到魏王脸上就笑得直不起腰来;静王“当当当”一声“看我的”,跃到半空做个飞猴望月姿势,让安和长公主差点笑岔气,宜城长公主瞪眼气恼,“五哥你揍人还是表演呐?”说着也忍不住,哎呀不管了先笑了再说;彭城郡王出招倒是有章法,奈何同为融合境后期,没有十一姊李翊浵狡猾,又被几位公主拖了后腿,急得直叫“四姊八姊十姊你们别挡道”,四姊济南长公主是他一母同胞亲姊,回头给他一掌,“你说谁挡道!”“哎呀亲姊别内讧呀!”彭城郡王一边闪身一边大叫,安和、宜城两位才要上场又哎哟笑下去……

    越国长公主眼角微抽的看着场中乱象,心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嘉国长公主一脸端重袖手不动,三姊说揍人时她就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此战无胜,那就不需要她下场了。

    老六济王气恼的出场了,眯着眼愤愤,“说了不许打眼镜!”戴上侍女递上的备用眼镜,济王又炯炯有神了,端着果盘准备扔桃子偷袭,结果袭到安平长公主头上了,回头一看怒瞪,“老六!”济王一把撸下眼镜,“哎呀三姊我刚眼镜掉了!”

    安福长公主笑得一手直点他,一转眼又看到上谷长公主误中了房陵长公主,不由又笑得扶了侍女手臂。

    萧琰看得目瞪口呆,又忍不住噗哧笑,心道阿娘身法迅疾灵动了很多,之前教阿娘的斗转星移步法,阿娘也用得很好,还有移花接木,呃,几位舅舅姨母的攻击都被移木到对方身上去了。

    萧琰看了一会放心了,只要二姨母不出手,阿娘就游刃有余。

    还好,四舅舅邓王在神策军驻地不在长安,不然以登极境后期的实力又是铁血拼杀出来的,阿娘可能会吃亏;不过邓王舅舅是统军将军,大概做不出合众欺负妹妹的事来。

    又看了一刻,眼瞅着小山上的笑闹将要收场,安福姨母已经在吩咐侍人们准备更衣洗漱,萧琰这才下山走人,和李毓祯踏上湖边候着的画舫,前去姹紫嫣红牡丹苑。

    ……

    春风习习熏人面。

    两人立在画舫的船头,李毓祯眼眉一挑,施了真气结界,似笑非笑的看她,“来相亲,嗯?”

    萧琰目光溜着两岸的花红柳绿景色,说道:“来看景。”

    李毓祯闪身立到她眼前,“还有比我更好看的景?姹紫嫣红也不及我,你看我就好了。”

    “……”就没见过比你更自恋的。

    萧琰慢腾腾的翻个白眼,“是,你好看,你怎么不凝个水镜看自己。”

    李毓祯吃吃笑,“我更喜欢看你。”向她飞个秋波,“芙蓉园里所有春光都不及你一人,你是我眼中心中最美的景。”

    萧琰慢悠悠的,“我觉得清泉石上流的景色最好。”

    李毓祯噗哧,手中一直拿着但未打开的折扇哗一下展开,“呐,清泉石上流。”

    萧琰也禁不住笑了,不管李毓祯什么目的,这画的意境是她想表达的,只要李毓祯带着,对心境清透总是有好处的。

    李毓祯哗哗扇了两下,又啪的一合,戳上她肩,眼波一横轻嗔道:“我们的比翼飞你怎么不带上。”

    萧琰:“……”

    李毓祯又吃吃笑,眼波飞飞,“还有我送你的踏歌扇,意境好吧,你带了没。”

    萧琰默默看她,手痒想打她。

    继七月十五的生辰李毓祯送了一幅“别有意味”的踏歌画后,八月十五中秋、除夕年节、正月十五上元节又送了三次踏歌画扇,美其名曰遵她信中所说一边思念她一边修炼画技,画中情.色扑面而出,肌肤未露半分色.欲却入骨,萧琰哪敢拿出来?只想一扇子敲烂李毓祯的头。

    她飞眉瞪她,“好好的曲牌名都被你糟蹋尽了。”

    李毓祯噗一笑,眸里波光如秋水,情与色齐色,悦耳华美声音靡丽勾人,“难道我画得不好?”

    萧琰哼哼一声,“莫非你还想成为这方面的大师?”这以情入色、以色挑情的画技李毓祯也算是登堂入室了,萧琰自忖是画不出的。

    李毓祯笑容漾情,“我对画道可没兴趣,全因画你我才有这般情致。”她跟着眼神一正,问她,“你的色.欲境一直没进境了吧。”

    萧琰嗯一声点头,李毓祯作的这几幅情.色画,的确是在勾搭她,却也是在提醒她,微叹一声道:“你这方法没用。”

    若是看看这种情.色意境画就能增进色.欲境,色.欲天的修行就不是那么困难了,否则看一流大师的春宫图岂不比这强得多?只是这些是没用的,画里的情.色或色.欲再浓烈,都达不到冲击萧琰心境的程度。

    “所以还是画的意境渲染不够。”李毓祯道,要想动摇萧琰的心神意志,那得是先天级的画道才行,“可惜道门吴先生已经一百年不见踪影。”

    她说的是道门先天宗师吴道子,以画为道修行,被人间誉为画圣的人物。

    “其实,姑母的画道也是出神入化了,距离大宗师也就一步之差。”李毓祯出主意道。

    萧琰想到让阿娘画情.色画,嘴角抽搐,使劲瞪她,恼道:“这不是画的问题。”

    “也对,”李毓祯转变得很快,折扇一敲手心,“纸上谈兵不行,得实战。”她认真说道,“我请教过阁主和花师叔,道门和剑阁也有历色.欲界的前辈,都是以己身入欲中。”

    她眸子灼灼,“悦之,我助你渡色.欲界如何。”

    萧琰有些无言。

    李毓祯笑吟吟的,折扇轻点她胸,“我们是同伴,又有过身体的欢合,我助你历色.欲界是最合适的。你可助千山磨道,我也可助你。”这是李毓祯作画的目的,顺着这话提出来,一点也不突兀。

    萧琰认真思考了一会,微微蹙眉说道;“你说的是正经,只是以身入欲,这种方法……我不太想尝试。再者,我觉得,我的问题可能不在色上,”她叹气,“问题大概是在情上。”

    因情而生的欲才是极致的欲,纯以身色而生的欲,那只是肉.欲,只凭这种欲望就能历色.欲界,就将色.欲界想得太简单了,对于修行者来说,必得是灵肉相融,令人神魂都禁不住沉沦的欲望。

    李毓祯说道:“悦之,无论你是渡色还是渡情,难道你不觉得我最合适。”

    的确……李毓祯最合适。

    萧琰沉思后,又摇头,“我不是修极情道,也不是修绝情道,不是为道而情。我若生情,必是为人而生情。”

    她看着李毓祯,眸子澄澈,心思纯净,“昭华,你爱我是因我这个人,不是为了你的剑道。我若为了历色.欲天而爱你,这就不是因为你而爱你。这种爱出发点就不对,不可能让我动情。”

    世间很多人说,爱情没有什么道理,当它发生了就发生了,但对萧琰来说,爱情一定是有道理的,合乎她的道理不一定会产生爱情,但不合乎她的道理,一定不会产生爱情。

    她未能爱上李毓祯,就是因为李毓祯做的事不合她的道理。如果爱上李毓祯,就反向推证李毓祯当初采取的手段是对的,这如何能合萧琰的道理呢?

    李毓祯眼眸微沉,手指抚着折扇,一时竟有些说不出,是否后悔当初的开始。但不过一霎,她的眸子就薄凉又锋锐,心中锃亮如剑,从心所欲,随心而行,每一步做的都是她心中想要的,如此,何须后悔,不必后悔。

    她洒然一笑,看着萧琰道:“你何不与我试试,情境色境交融,只要你打开心防,沉入其中,未必不能成。渡色.欲界后,再出情,也不违你的心道。”

    萧琰蹙眉看她,“那你如何?”

    李毓祯微笑,“我追求的是和你倾心相爱。”

    手中“清泉石上流”哗然而展,衬着两岸桃红柳绿更见清凉,挑眉一笑,明丽高旷,“大道漫漫,你我道同,千年万年也会同行,是否爱而相守,又有何重要。”

    萧琰想了想,点头,觉得李毓祯心念洒脱,倾情,却又不束于情,被她说得有些意动。

    脑中却忽地闪现沈清猗的身影,她心口莫名一顿,沉了下眸,抬目望着湖水中,春风过处,碧水涟漪,神色迟疑道:“我先想想。”

    她抬步走到船边,深吸了口气,看着遥远的终南山山影,想到终南捷径……修行岂有终南捷径。

    她眸光澄明渐定,回身说道:“修行不能走终南捷径。昭华,我想到天下走一走,遍历五洲大洋,观尽人间风色,或许能有新的体悟。我和你,”她笑着叹道,“纠缠于其间,终究是两人,这天地小了些。”

    李毓祯一挑眉,若有可能,她哪愿意守在长安,早与萧琰并肩携手,畅行天下五洲了,她与萧悦之的感情,又岂会困于浅滩中不得前行。

    李毓祯想到这心口就极沉郁,上前从背后拥住萧琰,“你说得我心中都不畅了。恨不能抛开一切,与你携手天南海北,管谁做皇帝,天启不天启呢。”她恼怒道。

    萧琰回身笑,抬臂抱一抱她,“你若这么做就不是你了。”

    然后示意李毓祯松手,向侧边退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看一眼前方的牡丹苑,提醒说道:“今天是上巳节芙蓉会,舅舅和舅母让你过来,应该是另有意思吧。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是收敛点吧。”

    安福长公主的上巳节芙蓉会是长安有名的相亲会,圣人让李毓祯代表他来参加兄弟姊妹的相聚,用意还需多想吗?

    萧琰期望李毓祯心念通透,有利于她的剑道锋利,一往无前,没有牵绊。但爱或不爱,以及爱谁,都是李毓祯自己的意志,所以她说这话不是推李毓祯去相亲,而是提醒她收敛态度——大庭广众下对她眼波深情或言语动作亲昵,这种相亲会上肯定让人多想,圣人舅舅和皇后舅母知道了不得气噎?

    “你放心。”李毓祯一笑。

    她毫不忌讳对萧琰的感情袒露于众,但这个时候也不愿意做出刺激父母的事,该收敛的时候她会收敛。

    萧琰提醒一句就不多说,转口说起了回河西后的事,说到《远古原史》,说到武道进境,说到修行上的瓶颈,还有出行的计划。

    “等阿娘生辰过后,我就开始远游计划了。之前已经去了乌古斯,去了极北海,站在了世界最北的地方,这次我准备往南面走,先去一趟剑阁,再看一看师尊留下的刀碑,然后去南海,去金南洲,再去世界最南的地方。”世界的尽头她都想去看一看,“然后,再去大东洲,大西洲。”

    李毓祯伫立不语,薄凉幽邃的眸子望着天空,透出无尽的向往和怅然。

    萧琰无语可以安慰,只能抬手按了一下她的肩。

    “悦之,我舍不得你。”李毓祯声音沉沉,胸腔里跃动着对浩瀚天地的渴望,还有对萧琰的浓沉情意。

    但她不能阻止萧琰求索大道的脚步,做出这样的事也有违她的青空之心。

    “悦之,真希望和你一起去。”她沉眸叹声。

    但执起了太阿,她就不止是李毓祯,还是大唐帝国的储君,未来的大唐皇帝,责任压在肩上,还有发下的宏愿,也要通过至高的权力来实现。

    “昭华,你是天子。”天子,是承天道之子。“这个世界的人们能不能成夫子,冲破头上的青天,你就是最重要的。”萧琰目光明亮的看着她,声音里是磅礴的信念,也是至诚的心意,“无论我行到哪里,最终都会回来,和你并肩。”

    李毓祯转脸看她,织锦宽袖下的手伸出去。萧琰伸手紧紧一握。

    “昭华,我先去走一走。以后,你也会去走一走。”

    她相信李毓祯不会永久的坐在皇位上,向往天空的人,不会停步在大地上。

    李毓祯叹气,“好。到时,你得给我当向导了。还有你的大道游记要写好,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寄一次。”

    萧琰应得干脆,“好。”

    “还有要给我写情书。”

    萧琰:“……”

    “也不要求多了,就一天一封吧。”

    萧琰:“……”

    觉得手又痒了。

    ……

    牡丹苑内,春风熏人面,花色熏人心。

    已经临近午时了。

    亭子里铺锦陈绣的石桌上、草坪的壶门长案上、铺地茵席的案几上,都摆满了自取自用的各色饮食,统一服饰的仆役们端着银盘漆盘来回不绝,还有仆役端着酒水穿梭,供贵人们随手取用。

    一个个亮眼的俊男美女,有的坐在亭子里、有的围坐在壶门案边、有的盘膝坐在茵席上谈笑用食;或端着葡萄酒、柑橘酒、桂花酒等等,立在牡丹花边谈笑;或吟诗作赋填曲,竞显文采;或挥墨作画,笔下出锦绣;或说着最新的戏剧,讨论角色,反映世情;或谈论最新流行的服饰,等等。

    芙蓉会上的青年男女们衣着也是争奇斗艳,交领圆领方领鸡心领翻领立领,汉服胡服都有,发冠帽子也是花样不少,简直可谓帝国时尚圈的荟萃,活色生香一幅美人聚游图的长卷。

    “姹紫嫣红”苑外是桃李长堤上,堤上还有几拨青年男女在钓鱼,一艘画舫划着碧波而近,从舫中掠上岸四人,只听一声惊咦,长堤上的青年男女们都惊讶的站了起来。

    前面两人身姿秀拔,当先一人穿着朱紫缂丝七团窠龙袍,没见过太子的也知道这是太子,均起身行礼。

    李毓祯和萧琰沿着牡丹花纹的青石路往苑内行去,尉迟亭、连诚随行在后。一路行去,一路行礼称“殿下”的声音,还有乍见萧琰容貌的失神,待回过神来,太子和那位美人已经走过去了。

    长堤上的青年男女们互相看一眼,都不由自主的跟了进去,心想:满园的姹紫嫣红都不及这一人!当然也有冲太子李毓祯去的。

    晋王的嫡孙女、新安县主李梓岚之前得了皇后的嘱咐,一直在北苑口与人谈笑赏花,远远见到太子稳步而来,后面还有萧十七,心中惊讶,脸上却不露,迎上前去,行礼笑道:“殿下您可来了。您要不来,咱们这些姹紫嫣红,可就缺了最俊的一株。”

    李毓祯一笑,招手让萧琰上前,“我身边这位才是最俊的一株。悦之,你的表姊、学长。”

    “悦之,好久不见了。”李梓岚笑着与萧琰互相见礼,见她穿着绛色小窠牡丹暗纹交领衫,却是修身剪裁,腰身纤细,胸部双峰秀拔,浑圆优美,修颈白腻平滑,任谁也不会将她错认为男子。但她之前扮为男子时,又谁都不会将她错认为女子。只能说这人这脸这身姿这气度,风骨秀彻、干净剔透,宜男宜女,不分雌雄。

    李梓岚身边还有两位女郎一位郎君,两位女郎都是与萧琰认识,而且情谊颇深。一位是表姊兼学长,定襄县主李英蓁,因晋阶洞真境,已经晋封为宣城公主。另一位也是书院的学长,还是萧琰的邻舍,正是独孤静、郁茀学长。故友相见,当然分外欢喜。

    三人相笑见礼,李英蓁拳头轻捶萧琰肩,“萧大圆满,厉害呀!”

    萧琰也不谦虚,哈哈一笑,见她俩已经晋阶洞真境,而且气息饱满,估计离中期也不远了,笑说道:“英秀表姊和郁茀学长也很奋进呀。”

    余下这位青年郎君是萧琰不认识的,年约二十四五,身如修竹挺拔又秀雅,俊秀眉下一双温和明丽的眼睛,笑容温柔和煦,如同和煦的春光,让人眼前一亮,满苑姹紫嫣红的牡丹都成了他的陪衬,只见到他就觉得如沐春光里,暖熏熏欢喜。

    这就是崔清珏。

    没有任何猜测怀疑,只要看到这个人,你就会恍然大悟,噢崔七郎啊!

    长安三璧,玉郎为首。

    就是你一眼见到他就会觉得“一定是他”的这个人。

    萧琰随大伯父萧晀拜访宋国公府时,崔清珏还在金南洲讲学,因路程太遥远年节也未回长安,此时萧琰见到真人不由感叹:真人更胜其名。

    比起仙人似的大哥裴松之、冰山似的二哥裴融之,崔七郎的容貌精致不分轩轾,气质却更令人亲近,难怪被长安贵女们评为最让人倾慕的郎君。

    “殿下。”

    崔清珏向李毓祯行了一礼,抬头时那双温和明丽的眼眸就看着她,眼中再无别人,满园春光都凝聚在他的眸中,和煦温柔,又是盛了一春的深情。

    李毓祯的眸光却是淡漠的,带了两分疏离,颔首叫了声“七郎”,转脸对萧琰道:“悦之,这是蜀郡公的嫡次郎君,七郎清珏,字行之。”又对崔清珏道,“这是萧琰萧悦之,梁国公的嫡长女,行辈十七。”萧琰澄清性别后,就不是梁国公的嫡三子,而是嫡长女了。

    萧琰当即行了一礼,“行之兄。”崔清珏比她年长,当然该她先行礼。

    崔清珏回礼,和煦道:“悦之的声名清珏久仰了,今日见君,始知名不虚传的上面,是真人更胜其名。”

    萧琰笑道:“这正是我想说的。”

    李英蓁哎呀一声道:“你俩别夸来夸去了。走走,别站苑门口了,我们到里面去。殿下,里面的牡丹好看。安福姑母这园子,真是不错。”

    说笑间,一行人以李毓祯为首,崔清珏在左侧,边走边和李毓祯说话。萧琰和李梓岚三女走在右侧,也是边走边说话。无形中,就形成了李毓祯与崔清珏一起,萧琰李梓岚四人一起。

    萧琰可不是故意抛下李毓祯,但崔清珏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她要硬插话进去,岂不是太不厚道了?再者,这是李毓祯的追求者,该当她自己面对,身为至友同伴也不能为她挡情箭吧。

    李毓祯眉毛微挑,说话时目光平直看着前方,自然流露出一种疏离感。

    崔清珏眼眸微暗,转瞬就恢复了和煦明丽,言语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说话时目光专注看着李毓祯,任谁都能看出他对她的情意。

    ……

    太子来了的消息在姹紫嫣红苑内不胫而走,贵族男女们互相交换着消息。

    “还有位极美的美人。”

    “听说是萧氏那位十七郎!”

    “洞真境大圆满的那位萧十七?嗷女郎!”

    “以前一直霸占天策书院美郎榜第一,后来晋了宗师,脱离了学子榜,名列第二的才见了天日。”

    “哎呀可惜没有宗师美人榜。”

    “宗师都论实力,论什么美。”

    “论实力,年轻宗师中谁最强?”

    “当然是太子。”

    “萧十七也很强。”

    贵族男女们递着话,心里都沸腾了,有的想往太子身边蹭,混个脸熟;有的是以前就倾慕李毓祯,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人,更想往她身边蹭;还有的无意仕途、也对李毓祯后宫没想法的郎君,就是想去看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还有传言中的第一美人……

    当然众位郎君女郎不会一涌上前,太失矜持优雅了。

    于是一苑的青年男女都优雅的移着步子,往太子前行的路径上移去,来个观花偶遇多好,急吼吼的冲上去太失格调了。

    萧琰一路上看到了姹紫嫣红,花是姹紫嫣红,人更姹紫嫣红,花样男女路遇了一拨又一拨,人比花更俊更丽,容光胜春晖,让人目不暇给。萧琰心想:这才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呀。孰不知她在别人眼里,才是最俊最丽的花。

    李毓祯身边已经围绕了不少郎君,崔清珏也被挤到了一侧。

    萧琰的身边也围绕了很多郎君,李梓岚李英蓁独孤静三女都被这热情的阵势嚇得眼抽,立即明智的往外撤。

    回头看到众人簇拥中的两人,三女不约而同的舒口气,互相看一眼,都噗哧哧笑起来。

    被众人这么一拥,萧琰和李毓祯倒是走到一起了,李毓祯不时转脸和她说话,神态并不怎么亲昵,那种淡淡的疏离感却没有了,就像这三月的春光一样,让人觉得温暖。

    ——太子待萧十七很亲切。

    大家心里这么想。

    于是围绕萧琰的郎君们态度更热忱了。

    除了少数郎君心口怦怦直跳外,大多数郎君并没有嫁给她的想法,就算一时色迷智乱,转过头去也就清醒了,多是抱着结交强大人脉的想法,也有抱着春风一度想法的,大家都是成年男女了,透个眼神就明白,当然萧琰一个也没有回应。

    在簇拥谈笑中萧琰陡然感觉到一股敌意。

    敌意来自众人之外。

    她的神识放出去,便见一株墨紫牡丹下,一位十七八岁的英挺青年看着她的方向,眼中隐有杀意。

    萧琰认出那是吴王的嫡三子李昌绪——给景宗皇帝守灵时在皇孙辈中见过,当时也是敌意甚重引起了她的注意。

    当初吴王不是死于她手,但在和她的决战中突破失败而死,吴王之子仇视她也说得过去。

    萧琰神识扫了一眼就放下,生死挑战原就是生死自负,她无愧于心,若要以她为仇人,有能力了来挑战她便是。

    自她在仁寿宫长廊上和皇孙辈一起为景宗皇帝守灵又一起唱帝国之歌为景宗皇帝送行后,李氏皇孙辈对她的敌意就消了很多。今日姹紫嫣红苑中再见,萧琰感觉李氏皇族子弟对她的敌意又少了几分,虽然还是不亲近,却没有抵触了,还隐约有惊叹的情绪。这大约就是慕强心理?

    当她站得足够高时,那些敌意也会变成仰望。当然脸长得好也是一个因素。实力强又长得美,总是更容易得到仰慕。

    萧琰冷静分析着众人的心理,觉得人要保持初心,不受各种因素干扰,当真是不容易的事。所以心要宁静,才能保持初心的纯粹,经受红尘中的洗炼,而不是被纷繁的世情浸染。

    萧琰只觉满园姹紫嫣红都是宁静的美丽,花开至静而至绚,人们的情思都只是自己的感觉,但花只是静静的绽放,不以人心而变化。唯至静而生慧,当到达至静这一个层面时,是不是万物与天道都存在于一个空明的空间中,不再有屏障而通达呢?她心中一动,想到了空间,构建一个共通的存在,隐约有了种想法。

    李毓祯似有所觉,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笑了一笑。

    这环境下也能领悟心境。

    她看中的人,果然是最出色的。

    崔清珏是很好,却不是能与她大道同行的人。

    ※※※※※※※※※※※※※※※※※※※※

    这一章很丰厚~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