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278：那一箭，那一剑

    好在这段时间她在神山不是白待的, 自己的领悟加上少神司的点拨, 她已经领悟到了六七分的虚无奥义，尽管还不能彻底将自己变成无, 却可以将自己变成雪鹰眼中的无、雪地犬鼻子中的无——她趴在地上，她就是泥土；她藏身树丫间，她就是树丫；她隐于冰下的河水中, 她就是河水……

    靠着这种气息同化, 萧琰既躲避着追踪，又时常化身为猎人，捕杀落在后面或落单的追杀者, 一击之后, 无论是否成功杀死对方, 都立刻远遁，当其他追杀者追过来时, 她已经人踪渺渺。

    萧琰偷袭很小心, 没有让自己负伤，因为一旦身上有了血腥味, 就很难与自然做到同化。而这种出其不意的偷袭也只能用一时，当伤亡的消息传出去, 追杀她的圣武师都警觉起来，没人再冲前或落后，至少是两人一组, 她很难在不受伤的情况下, 瞬间出手对付两个人。

    此时, 萧琰已经距离神山三百里，在追踪的人根据她出现的踪迹认为她一直向北时，她忽然折西去。这让南、东、北三方向的围堵追杀者都落了空。至少在她再次出手前，有了一段喘息时间，只需要避过来自西面的围堵追杀。

    接下来，萧琰在西边重伤了一位圣武师后，立即东去。当西边追成一团时，她又在东边出现。跟着，又在南边出现。让人摸不透她的目的是哪里。追杀者就认为她没有目的地，只是为了躲避四方的追杀而流窜。

    萧琰当然是有目的的……只是这个目的不能她去寻。

    而是等着那个目的来寻她。

    ……

    这里已经是北面的格洛达领，距离中央领的乌腾格里山约三千里。

    萧琰已经奔逃二十七天，到目前为止安然无损，除了有两次，遭遇到实力强大的追杀者围堵，内腑震伤，但瘀血被她一口喷了出去，身上并没有流血，最后也成功逃脱了追踪。当然她能安然到现在，除了靠自身实力外，也得益于乌古斯天启派的圣者队伍对反天启派的猎杀，双方互相设陷、伏击、围杀，就在这两派狩猎的空隙中萧琰到了不少逃脱机会。

    此时她穿过这片森林就进入西北的科穆尔领，在掠行中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那是危险来临的预警。

    之前她刚刚躲避了一队搜索人员——两位圣武师带着五名大武师——萧琰感知到他们已经远去，而另一队搜索人员距离这里还很远，但她却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就像地面上奔跑的小动物被高空中的猎鹰盯上了，那种来自危险直觉的惊栗。

    她一边改变路线，一边思忖，难道后面有先天？——不对，就算有先天避过神庙的神司来追杀自己，也没法用神识探查到自己；而且，若是先天，发现自己的那一霎，已经空间瞬移出现在她眼前了，哪里还会盯着？

    除非……是洞真境的大神术师。

    萧琰在神山上已经知道，神术师的神识可以附着在自然之物上，成为他们的眼睛，附着的距离随境界不同，从几里到几百里。如果是先天境的神司，几百里内的树木泥土和山石水风都是他们的眼睛，只要他们想看，就没什么能逃过他们的眼睛。洞真境的大神术师也能在几十里范围内附着“眼睛”，如果她被人“盯”上了，很可能是大神术师。

    但神庙的神术者应该是铁板一块，没什么叛逆者，因为萨满神教的神术境界和信仰相关，能修到先天境的神司，都是自然之神的虔诚信徒，对“唯有自然法则是永恒的”的信仰是纯粹且唯一的，就算入神庙前有家族的纽系，但晋入神司后与自然的联系无比紧密，如果家族的追求和对自然法则的信仰背离，必然会选择信仰，因为信仰不纯粹，他们的神术境界会跌落下去。——辛辛苦苦修行到先天，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谁愿意跌落下去？

    不过，她也不能肯定没有例外，万一家族牵绊深的呢？或者有其他不得已的原因呢？

    且不管有没有神司背离神庙，萧琰能确定，在她身后的不是神司，而是大神术师，这才能让她生出“被盯上”的感觉。

    萧琰疾行中的身形变化，总是在树木遮挡中前进，这不是阻挡大神术师的眼睛，因为树林内的树叶泥土都可能是眼睛的附着；而是凭借树木阻挡来自后方的攻击。

    她的神识也扫射向感知中的源头位置。

    她远远看见了那位大神术师，一领灰色的斗篷将他从头遮到脚，鹰头面具下只露出一双锐利的、仿佛鹰目的眼睛，如风般飘行，距离她有十七八里远。

    这是一位洞真境后期的大神术师，但仅凭此人，还不能让她感到威胁。

    这人只是追踪她的“眼睛”。

    让她真正感到危险的，是神识中出现的——一个穿着短皮袄，赤着两只胳膊，双手持弓待射的箭道宗师。

    对方也修炼有敛息的功法，若非她感应到危险，集中神识扫射后方，恐怕要等对方潜入一里之内才能发现。

    从这男子浑厚圆满的气息中，萧琰能够辨识出，这是一位洞真境大圆满的圣武师。

    但是，让她感到极度危险的，是他手持的弓和箭。

    这人的弓和箭都是银白色的，看不出什么材质，但肯定不是普通的硬木角弓和铁箭，因为她的神识捕捉到了弓和箭上蕴着的神秘力量。

    那种力量，她在少神司身上感受过——是神术的气息。

    她的脸色严肃了。

    那是术纹弓和术纹箭。

    大唐有符纹弓箭，神符箭就是顶级的符纹箭，和大唐符纹弓箭相提并论的，其中之一就是乌古斯汗国的术纹弓箭，而乌古斯神术箭的威名更在大唐神符箭之上。

    不是因为神术箭的威力更大，而是因为大唐已经没有神符师，但是乌古斯却有神司，还不止一位。每位神司都能刻神术级弓箭，如果不是能够承受神术纹力量的材质太稀少，乌古斯军队早就凭着神术弓箭铁骑横扫大唐军队了。

    此刻让萧琰汗毛惊立的，就是一支神术箭！

    ——“盯”着她的，除了眼睛，还有搭在神术弓上准备射出的神术箭！

    她不由暗骂，这是哪个败家家族将镇族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真是杀她不遗余力。

    ……

    萧琰不停改变自己的奔掠轨迹，但充当“眼睛”的大神术师的神识似是与箭道圣武师的神识相连，不论萧琰如何变化身形，箭圣师的神识始终能通过大神术师的“眼睛”锁定她。

    既然躲避不了，就只能硬接了。

    但一支神术箭，她如何接下？

    李毓祯苏醒那日，两支神符箭，一箭杀死了先天宗师李祉，一箭在澹台熊和花行知的合力下才破解。

    她能接下这支神术箭？

    萧琰没有把握。

    就算是境界最弱的神司刻制的神术箭，其威力无法与破坏李毓祯册封礼的那两支神符箭相比，但也是先天级别的神术箭……

    连四成的把握都没有。

    当有五成把握时，萧琰就可一战，生死之危中搏取生机，甚至胜机。

    但四成的把握都没有，她如何一战？如何搏得过去？

    是不是接箭的那一瞬，就是死亡的那一刻？

    萧琰没有想这么多。

    当她知道躲避不过去时，就决定战。

    当决定战时，她心中一切思虑都全部抛开，只有战斗，以及如何战斗。

    她不着痕迹的放缓速度，心里估算着与对方的距离，左手劈空一掌，身体陡然划出一道弧线向斜前方弯射出去，然后双腿一蹬树干，身躯又借力反转，如疾风迅雷，向前冲去。

    她不但没有躲避箭，反而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位箭道宗师。

    这是极为冒险的策略，却也是极为正确的策略，因为箭是远程武器，在有效射程内，射距越远，箭的威力越大，而她只有迅速拉近与箭师的距离，才可以让敌人强大的神术箭失去很大一部分威力。

    一道极其沛然又极其锐利的声音响起。

    那是两道声音——神术弓的弓弦颤动的声音，和神术箭射出的声音。

    箭道圣者立刻知道了她的意图，当然不能让她拉近距离。

    当萧琰转身冲过来时，箭道圣者就很快锁定了她的轨迹，十分冷静、果断，放弦射箭。

    但萧琰的决断下得极快，陡然转身冲前的行动让箭道圣者还是惊讶了一下，虽然立刻冷静，终究慢了那么一瞬；而且萧琰之前突然弧射，箭圣师刚刚改变瞄准她的射箭轨迹，跟着又要随着她转身调整轨迹，这中间又慢了一瞬，虽然果断射箭，但萧琰真气浑厚无比又有斗转星移步法加成，全力冲刺下迅若闪电，就这么两瞬已让她冲出二百四十丈，让神术箭离最佳射距差了一半多。

    箭道圣者松弦时心里微微皱了下，这支神术箭发挥出最大威力是二里半的射距，他松弦时与目标的距离是一里多，他只能将神术箭的箭行空间的长度缩减一半。

    不过，杀这位实力可比圣武师大圆满的圣者中期已经绰绰有余了。

    只是，还是……可惜了！

    他心里还是遗憾的，可惜了家族这支神术箭，他有幸使用神级弓箭，却没有让它发挥出最强大的威力。

    ……

    萧琰决定战斗的时候，识海一片清明，灵台净如琉璃。

    她的紫府内，虚府天幕中：

    西南方向，忽然亮起了无数颗小星星，百千颗星，仿佛金刚石般缀满了黑色天幕。——西南方向，正是她冲向箭的方向。

    而北方天幕一直亮着的大星，此刻更加灿亮起来，耀眼得超过了所有星星。萧琰的眼睛也更加明亮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极沛然又极锐利的声音。

    神术箭射向她了。

    她的眼中完全看不到箭，神识也感知不到箭的轨迹，只感到空间被破开，然后一种庞然力量，她感觉是山的力量，好像上古神话中大巫拍飞的巨山，向她冲撞过来……

    这种庞然可怖的力量，让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即将被一颗星辰射中。

    但神术箭还没有破出空间时，萧琰的刀已出。

    就在这支箭向她射出时，她识海中的琉璃玉莲突然射出一道七彩虹光，直冲星空架起虹桥，连起星空和识海。识海中波涛滚滚，无数浪击的力量通过虹桥传入星空，又从星空落入她的丹湖，真气骤然增加了一倍，而且通过虹桥源源不断。而在星空中，西南方闪烁的那百千颗小星星忽然连出一道星线，迅速的向前移动、变化，因为速度过快留下了道道残影，但每一道影迹都是那么清晰。

    那就是……神术箭的轨迹。

    萧琰的刀，仿佛成了庖丁解牛的那柄解牛刀，挥洒自如，合着神奥的节奏，发出了清鸣的音律节拍。刀尖仿佛在奏出音符，接连击出的刀芒都点中星线移动的转折点上。那些点，就是箭路迅速移动的空间承接点。

    她的刀气当然没有击中箭。

    神术箭在空间中行进，当它破空而出时，就同时拥有了神术赋予的山的力量和空间力量的加成，才能让先天宗师都忌惮，但当它在空间中穿行时，萧琰的刀气只能落在无形的空间壁上，无法击中箭的实体。

    但萧琰攻击的对象原本就不是神术箭本身，而是箭路。挥出的每一刀都是“无”字刀道，刀尖每一次颤动劈出的刀气，都在箭路前进的空间轨迹上劈出一个虚空裂点，当无数虚空裂点连接起来时，就好比贯通了整头牛空隙的骨节，庞大的牛像泥土一样散落下来，整个箭路空间轰然崩溃了。

    一声震撼森林的爆响。

    神术箭在破空间而出的刹那随着空间崩溃而爆裂成碎片。

    ……

    十七八里外的大神术师陡然闷哼一声，强烈的空间爆裂波将他附着神识的树木一瞬摧毁，连带爆裂了他的那缕神识，爆裂的空间之力甚至冲击到他的本识。

    箭道圣者在挡下飞溅过来的泥土树木时已经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她，她，竟然破了神术箭？！

    ……

    巨大的爆裂力量直接将萧琰震飞出去。

    她破了这一箭，却没能够抵御这种爆裂的力量。这是空间崩塌的力量，还有空间乱流绞杀神术箭，连带神术箭上的力量爆裂，三者之和的力量。相比崖洞中道真子那一道剑气和蓝衫先天全力一指交击冲荡出的力量还要强出一分。

    此时萧琰的状况却不比崖洞中。

    ——她连续挥出二十八刀，击出二十八个虚空裂点，已让她真气差点耗空，若非识海和星空的力量贯入丹田，她极有可能劈出第十八刀就后力不继。她挥出的第二十九刀，也是最后一刀，以“无”字刀道加“天地一横”抵御爆裂力量，已经是神识驭刀，不如崖洞中全盛之时的那一刀沛然有力。

    幸而她在神山中进一步领悟了虚无刀意，以规则弥补了此刻力量的不足，否则已经碎成肉渣了。

    但她现在情况也不好。

    除了护着头部外，周身骨头寸断，震飞跌出几十丈外，落地上也就余几口气了。

    ……

    箭道圣者惊呆之后，立即将神识放了过去，发现对方还没死，眼中更露不可思议之色，但他尽管震撼，却知道必须杀死这位年轻圣者——若让她再成长，那还了得？

    现在就是杀死她的好机会！

    他凌空跃出去，同时换了自己的术纹弓，从背上抽出一支术纹箭，拉弓松弦射出去。

    他自己的术纹弓箭当然比不上神术弓箭，但威力超过最好的普通弓箭，目标已经重伤且似没有动手之力，但狮虎搏兔尚须全力，箭道圣者丝毫不敢轻视这位年轻圣者，直接就用了术纹弓箭。

    箭簇刺破空气，只见一道黑色流光，射向萧琰的心口。

    萧琰身体还能动，但这个动也只是能挪动，此时她连半成的真气都聚集不起来。

    她的目光却是清澈平静的……眼睛深处似乎还有笑意。

    ……

    空中一道血色利芒闪现，就像一道血色的细线，穿破术箭的黑色流光。

    术纹铁箭从箭簇至箭尾被剖成两半，“扑”声掉地。

    两片箭还未着地时，那一线血色利芒，已经比术箭还快，不及眨眼就到了箭道圣者的眼前。

    箭道圣者惊愕的表情还在脸上，来不及射箭，手中术纹弓如刀击出，同时身形急速退后。

    箭道的优势是箭射，不是近战，他必须拉开距离。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

    他的反应和速度都极快，却遇上了比他更快的血色利芒，比他击出的刀更快，洞穿他的喉骨。

    “咯”一声，惊愕的声音折在了喉骨处，箭道圣者瞪着眼倒了下去，死前的记忆中，只有那道冰寒彻骨的血气。

    那线血色利芒光没有停留，倏忽一闪，再一闪，已经到了十七八里外，破开了大神术师的漫天藤条、无数飞叶如刀，穿透飞挡过来的树木，就像极地血狱勾魂的血芒，划过大神术师的脖颈。

    直到血芒遁去，那颈子才断开去，头颅跌落下去身子还直立着，鲜血如喷泉一般喷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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