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272：从冰原出来的女圣者

    凌北冰原。

    这是一片荒瘠的冻土之地, 从九月到来年二月，都是冰雪覆盖。现在已经是四月下旬，冻土上覆盖的积雪已经化了，露出黑红的土面，却荒得连根草都没有。

    萧琰的翻毛靴子踩在冻土上, 硬梆梆的像铁, 难怪寸草不生。

    她踏上凌北冰原, 没有惊动唐军哨堡。

    边境哨堡有轮值驻守的洞真境武骑上将军, 她用了敛息功法, 又有梵音寺的清心琉璃石隔绝神识，悄然过了凌北冰河, 同样没有惊动北面冰原上敌方哨堡的洞真境宗师，远远避过骑兵巡逻，如流动的空气, 往北而去。

    ……

    一个多月后。

    一道人影不疾不徐的从克州凌寒山下来, 走向凌北冰原。

    奇怪的是, 无论是唐军哨堡的高塔望哨, 还是巡逻的骑兵队，以及驻守在哨堡时不时以神识巡逻冰原的武骑上将军，都没有看见或探查到这位意态悠闲走在冰原上的蓝衫文士。一队巡逻的唐骑就从他前面驰过来, 也好像没看见人般从他身侧几丈外呼啦驰过。

    蓝衫文士悠闲的走过仍然结冰的凌北河。

    同样的, 乌古斯哨堡和巡逻骑兵也没有看见他。

    渐渐, 蓝衫文士的背影远去, 深入到冰原北面。

    ……

    已经深入乌古斯汗国北方的萧琰, 完全不知道，南方万里之外正有危机向她逼近。

    四十多天前，她在凌北冰原暗中跟上了一队从唐乌边境榷场交易返回塔克领的商队，这只商团遇到了一群上百只的冰原狼袭击，便有了一场偶遇的“拔刀相助”，顺理成章的，萧琰被商团热情接纳，受到商团主人的热切相待。

    这是一支中型商团，来自凌北冰原毗邻的塔克领的南方城普吉城，护团武师中武力最高的是一位登极境后期武者——在乌古斯汗国登极境称为大武师，萧琰这种洞真境境界的宗师被尊称为圣武师，商团因祸得福遇到一位圣武师出手，商团主人欣喜若狂，极力恳请女圣者同行。

    萧琰漠然又冷傲的同意了。

    此时，她骑着凌北冰原捕捉的马鹿，脸庞暴露在冰原的寒风下，看起来是黄发鲜卑和通古斯人的混血，浅金色的直发，眼窝凹陷，眉骨高，鼻梁高直，面目轮廓深邃，皮肤透着一种冷寒的苍白。

    经过“幻离姊姊”的修饰，她太过出色的容貌已经被掩去了七分，让人觉得不是很漂亮却又很耐看，皮肤也没有如瓷般的细腻，容貌看起来有三十一二。澄净纯粹的气质也完全改变，神情是冷漠、木讷的；一双眼睛犀利又明亮，看人时像薄薄的刀片切过，令人心中一惊，这正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一位在冰原苦修多年，刚刚进阶，性子冷沉寡言的圣武师。

    商团上下对这位女圣者都极其尊敬。

    乌古斯汗国生存环境寒冷恶劣，这里的人比起唐人更加慓悍，对武力强者也更加崇拜，而对一位圣武师，又是战力极强的苦修者圣武师，没有人敢不敬，更别说怀疑她的身份了。

    但萧琰最大的麻烦是语言不通，鲜卑语她只会几句，通古斯语则完全不懂，好在她扮的是一位冷沉寡言的人物，又是圣者，商团中的人都不敢凑上前和她说话。只有商团的主人，一位哈哈笑得爽朗的大胡子，每天都要凑到萧琰的马鹿边滔滔不绝，即使得到的只是冷淡的一两个“嗯。”“嗯？”，也完全打消不了他的热情。

    商团中的人都很佩服团主的勇气，对商主这般殷切也毫不奇怪：他们这位商主成天都在做梦，梦想有位圣者慧眼识珠，看中他的小儿子收他为徒，即使收为奉侍也好啊，如今长生天庇佑让他们商主走好运遇上一位圣者，那还不使尽了办法去接近啊！……但这位圣者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何况“步六孤”是他们鲜卑的大姓，这位女圣者必定出身不凡……但愿长生天保佑阿伏于大叔。

    阿伏于很热情，每天都在圣者面前说他们普吉城如何如何的好，和唐国贸易的大商团都会在普吉城停留，各式各样的珍奇精美商品数不胜数，云云。或许他的口才打动了女圣者，一直留在商团中没有离去，七八天后抵达了商团驻地普吉城，这座塔克领南边最大的城市，也是南边最大的贸易集货城市。

    在阿伏于商主的热情邀请下，萧琰暂时留了下来，被请入他最豪阔的别庄中居住，还有十几名口齿伶俐的女仆伺候。

    阿伏于每天都会殷勤的去探望圣者，有时带着他的小儿子，普吉城本城的商主几乎都知道了阿伏于家住着一位圣者贵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看见他就取笑，“阿伏于，你今天可讨得圣者欢心了？”大胡子商主总是一边摊手摇头，一脸又得意的显摆样子。——像他们这种边城的中等商主，家中能供一位圣者居住，就算是得不到好处，那也是荣耀和值得炫耀的事。

    十多天后，便先后有几个外地大商团的主事上门，恭敬递上拜帖，并送上珍贵的药材作为拜见礼。黄金宝石等物苦修圣武师不会有兴趣，只有珍贵药材能入他们眼。萧琰收下了拜帖，没有见人。这几个大商团的人也觉得理所当然，一位主事怎么值得圣武师相见，何况还是步六孤出来的。

    阿伏于过来时，萧琰将拜帖全给了他，让他说说这几个大商团。

    这些商团送上拜帖，只是第一步，后面是想聘请这位圣武师。虽然这种全国知名的大商团并不缺乏圣武师，但谁都不嫌圣武师多，何况还是步六孤家的，这个姓氏可是乌古斯权势最大的贵族之一，几个月前刚登基的新大汗的正后就是步六孤氏。就算不能如愿聘请到这位步六孤圣者，交好关系也是必要的。

    三天后，阿伏于作为圣者在普吉城的行走人，回访了其中一个大商团。其他几个大商团得知消息后，便知道那位圣者是选中了苏古尔商会，虽然失望却也没有气愤不平。毕竟那位圣者留下了他们送的珍贵药材，这就说明是领情了。

    苏古尔商会的商团在七日后启程，萧琰作为商团临时聘请的圣者，随团北行。

    阿伏于没有如愿以偿的让他的小儿子得到圣者的“慧眼识珠”，但去别庄的几次，也得到了这位圣者的指点，在武道上受益匪浅。

    更重要的是，他完成了任务。

    鼹鼠，是靖安司在国外发展的间谍。

    他们都是本国人，因为各种原因为靖安司做事，又分灰鼠和白鼠：灰鼠知道自己是为大唐靖安司工作，而白鼠完全不知道，只当自己是在为国内某个大家族或某个权贵做事。——阿伏于就是一只灰鼹鼠。

    但他从十年前接受了三件考验他忠诚的任务后，就一直被“冬眠”了，随着年纪越大，他就越着急，虽然冬眠很安全，但接不到任务，就意味着他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回归故土的最大心愿。

    在冰原上当阿伏于看见那位女圣者皮袍袖上的花纹时，他的心里陡然急跳了一下。跟着，他脑海中出现了一行字——他知道，这是圣武师的神识传音——那是一句他牢记了十年的暗语，他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惶恐：兴奋的是，任务终于来了！惶恐的是，能让一位圣者前来发布任务，究竟是怎样艰难的任务？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任务竟极其简单，就是在二十天内，教会这位女圣者鲜卑语和通古斯语，以及鲜卑文字和通古斯文字，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当然，这个任务的内容虽然简单，实际上要圆满完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在二十天内就学会两种语言、两种文字，就算是语言天赋极好的人，也至少需要半年吧？

    但这位女圣者的学习能力实在让他震惊，只要他说过一遍，发过一次音，她就能完全记住并准确发音，写下的鲜卑文字和通古斯文字，只要看过一眼，读写就准确无误。

    他原本担心二十天完不成任务，但所见证明他是白担心了。心中不免敬畏：这就是圣者的能力？

    他这么想也没错。

    人的脑域大部分是沉眠的，人们终其一生活跃使用的只是一小块。而修行者晋入宗师境，从神识到神念是质的变化，神念具有力量，能够对脑域沉眠区唤醒。普通人使用的脑域或许不到百分之十，少数最聪明的人可以达到百分之二十至三十，但宗师活跃的脑域普遍超过百分之三十。

    当然，人的潜质不同，脑域质也是不同的。修为高的修行者，也未见得就聪明过世间的普通人了。这就取决于脑域质了。就好比木头脑和黄金脑，哪个质密度大？

    虽然脑质有区别，但记忆力这种脑质并不复杂，就好像照相机可以照下一切，修行者的记忆也不是视力去看，而是照相，普通人怎么比得过修行者？除非具有天赋或者经过特殊训练。语言和文字只要不涉及高深的应用，学习就是简单的，有记忆力就行了，不需要太多的“领悟力”这种最复杂的脑质。

    阿伏于立在城门口，带着恭敬又敬畏的表情目送圣者和商团离去。

    他不知道这位女圣者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到乌古斯汗国是要做什么，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也不是他应该关心的。重要的是，他要做好女圣者指令的“小儿子意外死亡他们一家伤心迁离”……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秋天，他们一家就在大唐了，梦寐中的大青山之南，他们阿伏于的故乡。他忽然热泪盈眶，但这泪水很快就被寒风吹冷，皮袍袖子擦过去，带着冷涩的痛。

    ……

    商团车队往北行进，沿途多是荒凉的地方，城镇的距离也隔得极远，往往两三百里才见一座小城。这里没有县，城之下就是村，城的规模也远不及大唐的州城，约摸就相当于大唐的县城。当然这只是萧琰在边境所见的，毕竟塔克领是乌古斯的边地。

    她骑着塔克河马，头上戴着皮帽子，穿着鲜卑人的左衽皮袍，袍面上没有繁华富丽的纹饰，带着几分古朴的味道，很适合她苦修的身份。因为苦修者常年独自待在严酷的环境里修行，多半性情孤僻，不喜也不善于与人交往，商团中的人都很自觉的不去打扰她，其他几位圣武师也都和她保持了距离。

    这种状况当然是萧琰乐意的，省得接触多了露马脚。她趁着路上这段时间，听商团的人交谈，注意方言，和用语的习惯。

    之所以到乌古斯学习语言，是因为待在当地一段时间，才能消除萧琰身上外国人的气息。之前阿伏于商团初见她时，这种气息会让他们觉得是在冰原里苦修带出的孤僻气息，但被聪明敏感的人感知，就会觉得违和，生出怀疑——两国宗师互相潜入对方国境并不是罕见的事。

    十几天后，苏古尔商团到了塔克领的中心城市，塔克城。领主府就在塔克城内。

    塔克领的领主是鲜卑人，拔列氏的家主。

    作为南方边地领的领主，拔列氏家族在乌古斯汗国的地位不那么高，只能算二流贵族。当拔列氏领主得知入城的苏古尔商团中有一位步六孤氏女圣者，而且是貌似三十的圣武师中期，这位领主就坐不住了。

    不管这位步六孤女圣者是出身旁支还是偏支，但真的能在三十多岁就进阶中期圣者，而且是苦修圣者，这可是不了得的天赋，任放到哪个大家族，都是要当嫡支重视起来的。

    大汗刚刚向各地领主下了召兵令，他正要率塔克领军团北上，如果能跟步六孤家族的一位天才圣者拉上关系，以后到了上京城，岂不是顺带攀上了步六孤家族？

    领主当机立断，命人详细打听这位圣者的情况，便备了一份厚礼，又请出家族中实力最强的一位圣武师后期，坐着铠甲骑兵护卫的豪华马车，前往苏古尔商团下榻的高级客栈，拜访这位步六孤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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