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254：议杀

    这份诏书中：帝国宣告全体臣民, 大唐帝国境内还有邪教分子在秘密活动，他们利用各种合法身份，长期潜伏，暗底谋划, 犯下了滔天大罪，令人发指。

    诏书中列出了罪行：

    一，勾结外国，在南部湾火山岛设陷伏击秦国公主, 致秦国公主重伤昏迷, 临川郡王和靖安司卫多人遇难；

    二，勾结国外和国内奸邪, 于圜丘祭天坛刺杀皇帝, 箭射太庙，破坏太子加冕礼, 刺杀太子；

    三，勾结国内奸邪，破坏帝国百姓为太子祈祝, 在长安和全国上百城市纵火，烧毁民宅数千居，致上万百姓伤亡, 罪孽深重。

    帝国通令各地官府严查邪教组织和团伙, 缉拿邪教徒, 及其勾结的国内外奸邪之徒, 诏令大唐军民百姓积极举告可疑者, 凡提供线索或捉拿邪徒的，均可领赏格，按功计入帝国贡献值，贡献巨大者，帝国褒奖忠义。

    诏书下达各地，全大唐百姓都愤怒了！

    原来！为太子祈祝那天发生的各个纵火案就是这批邪教徒勾结敌贼和内奸干的！

    提起邪教徒，唐人都没有好感。

    诸多数得出的疯狂罪行，都是他们干下的，心中没有家人亲人，也没有家国，为了他们信仰的什么真神，就是一群放火杀人、无法无天的疯子！

    当年，高宗皇帝下《禁邪教诏》，明确将大食教定为邪教，严禁在大唐帝国传播、信仰，因为帝国宗教司的大力宣传，全大唐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教就是“你不信我，我就让你死”的邪教，以真神慈爱全世界为名，以教内兄弟平等为名，用刀剑推行他们的真理。

    大唐百姓可以信很多神，只要你有道理，也不歧视你是外国来的神，道教佛教都讲仁善，宣扬做善事，道家讲阴阳平衡，佛家讲众生平等，但都没有强迫人信教的。而大食帝国在世界上多次发动“圣战”，武力队侵占他国，以各种强压的政策，将信民分等，纳不同等级税的办法，强行推他们的“真理”教。

    这是骨子里崇尚武勇并以自己的文明和强大而骄傲的唐人绝对无法忍受的，对大食教的恶感可想而知！当然这也得力帝国宗教司两百多年来坚持不懈的将大食教疯狂化、邪魔化宣传。

    ……

    之后，在大唐经商和定居的大食人发现自己遭遇了一个凛冽的寒冬，无论是居所周围还是出行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一旦被发现有做拜教活动或宣扬大食教的言语行为，立即会被唐人举报，很快全家人就会被官府带走。

    那些加入唐籍但没有改信道佛教或修习儒学的大食裔唐民，也察觉到了周围审视的目光，一旦有诵念教经或向西朝拜的活动，立即会被列入邪教嫌疑犯，被官府抓走审问。

    不管这些嫌疑犯的身份背景如何，和哪个大人物有交情，没有哪个官员敢徇私，这是涉及刺杀皇帝和太子的大罪，后面盯着的靖安司不会和你讲人情，官员们不想把自己搭进去，给再多钱都没用。

    ……

    就在诏书宣告的次日。

    老人说道：“此计甚毒。”

    看似退一步，实则暗蕴杀机。

    郑王肃王等人当然也看出了诏书下深藏的险恶用心。

    ——朝廷现在将罪名冠在大食教上，看起来明面上是放过兴平会，不愿与兴平会正面冲突；然而一旦时机成熟，朝廷不再有顾忌，向天下曝露天启计划时，兴平会立即就会被打成“邪教勾结的国内奸邪”，为舆论所指，前期这些刺杀皇帝太子纵火伤亡上万百姓的大罪都会翻出来戴在兴平会头上，兴平会就会成为邪教同盟，被大唐士民百姓舆论所弃，那时就是朝廷武力剿灭他们的时机。

    郑王等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朝廷有张良计，他们也有韩信谋。

    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兴平会的实力弱于天启派，那就必须扩大己方同盟。

    郑王沉稳说道：“上清宫该出来了。”

    这是“杀楚”计划的后手，如果阻止李毓祯苏醒的行动失败，也要以刺杀之事逼得上清宫与三清宫决裂，让道门这一派与兴平会结成存亡共同体。

    上清宫从三清宫分裂出来，就会带动龙虎山天师道、茅山上清派等不满三清宫领袖的道门宗派依附，既分裂削弱了道门，也让兴平会多了一个强盟。

    丰王脸色苍白，因在洛河阻截道真子受了重伤，至今未能复原，神情却平静，“造神，诏书，皆意在人心，舆情。”

    诸王点头。

    肃王严肃说道：“杀楚没有成功，吾等也未失败。一则李祉陨落，对方云端即少一人。以得失计，对方已失一子。二则，上清宫同盟已成。如丰王所言，对方造神，下诏立论，其意都在民间舆情，以利掌控人心，操持向背。

    “但人心多变，舆论操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口舌尔。执政难，破坏易。李昭华许下泽惠生民的宏愿，朝廷诸般利民大策却出岔子，件件积累，各地黎庶的怨言增多，日销月铄，紫微神话也就破了。龙虎山和茅山的底层信众，也大有可用之处，世俗凡愚，易被舆论操纵，也能形成舆论。

    “李昭华神明被破，朝廷威信力下降，吾等是否‘邪教勾结之国内奸邪’，就不是由朝廷两张口，此诏书也就不足为虑。”

    当初在黑蛟峪崖上时，肃王被萧迟激怒险些中计，是因为已经决定吴王生死之故，心境有一些波动才被萧迟所趁，实则肃王心性克制，用智铺谋素来佼佼，诸王闻言都微微点头。

    老人摩挲着黑子忽然叹息，“此子奈何非同道。”

    敢发出这般宏愿，非弘毅、大勇者不能，老人是实实在在的沉痛、憾惜。

    众王皆沉默。

    这是他们皇族的超卓子弟，如何不憾惜呢？

    但道不同，不是不相为谋，而是你死我活。越是卓荦超伦，就越是将来的强横敌人，必须以各种手段毁灭。既然杀不了李毓祯，那就从道上毁灭。撼动民众对她的信仰力，就是阻其道成。

    ——宏愿不圆，大道不成。

    郑王说道：“龙虎山和茅山那边，就由肃王负责吧。”

    肃王点头。

    郑王又说道：“因为纵火计划，兴平会在各地的据点被破坏不少，骨干也折损不少，下面的舆情渠道要重建起来。龙虎山和茅山的信众可用，但不可委重，要与兴平会的舆情渠道隔离。”

    他看了丰王一眼，“舆情渠道，就由肃王统筹吧。丰王伤在情志，还是闭关静养为妥，不宜再涉世俗事，否则遗下后患，恐会损了根基。”

    兴平会下面的据点原是丰王在统管，但此等世俗权利诸王都不看重，修为才是根本，丰王向肃王拱手，“有劳肃王。”肃王颔首。

    宿王一身孤傲贵气，独坐一边，忽然说道：“除星计划，杀楚只是其一。如今确定星命的，是三人。李昭华杀不了，重点就该转移。其他二星若失，也是对天启之局的重创。尤其，萧十七。那一位可不是平白养孩子，能花费十四年亲力培养，可见关乎大局甚重。

    “已经确定了，萧十七在太庙进阶中期，此子晋入洞真境不到四个月，晋升之速令人骇然，战力也令人骇然，千丈崖之战、秦岭之战，让吾等将她的战力评估往上再往上。咱们必须出手了。否则再给她成长的时间，先天出手，也未必成事。”

    诸王沉目，有的耸眉，有的沉吟不语，有的皱眉，有的意动。

    杞王是其中皱眉的，一脸愁苦神情看着更愁，叹息说道：“鹰嘴岩阻止其晋阶，还可以说是擦着规则过；但先天动手杀人，那就是捅破规则了。之后，应对？”

    杞王话说得含蓄，意思明白：墨尊杀上门来，他们谁能挡？

    墨尊若对书院先天出手，那就是剑阁和皇族开战；但书院先天杀了萧琰，墨尊杀上天策书院就是为弟子报仇，不会牵扯到剑阁和书院开战。

    如果宿王意见通过，诸王中哪一位先天去杀萧琰？——哪一位去，现在都可预定死亡了。

    ——双方都顾忌不能掀起先天大战，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凶手”被交出去平息事件。

    诸王一阵沉默。

    杞王揭明这一点就是表示反对，两条眉毛耷拉更低了，一副没精神气的样子，语声也是慢吞吞的，“设计伏杀地点，集中药客出动，未必不行。”

    杜王迟疑，“如此药客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杞王声音有气无力的，话却说得细，“靖安司已经查到了南部湾火山岛，虽然有吾等将计就计的因素，但诸君以为，禁药的事真是点水不漏？天机还有泄露的时候，这世上就没有保持永远的秘密。之前，派给齐王的那位药客，暗杀沈至元失败，寻息犬搜出了他的尸体，已经解得零零碎碎，应该是沈至元动的手。死尸也是可以说话的，就看有没有高明的解话人。禁药的事，原就藏不久了。”

    杜王没再说话，似有些意动。

    宿王忽地冷笑一声。

    “吾等选择此道，就是向死而行。早晚是死，何惧生死？你们不愿意，我去。”他身着玄服双手拢袖，神色冷峭，如剑犀利。

    郑王平声说道：“沉潜勿用。”

    宿王顿了一下，“是我急躁了。”

    肃王严肃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用智铺谋，必虑周全，非顾一己生死。是集中药客出手，还是吾等一击而成，诸君细思。”

    石室中寂静，渐冷的煎茶香气也沉下去。

    老人神情平静，左右手对弈，似乎置身事外，完全不管郑王他们做何决定。

    兴平会是老人选择的道。这里的皇族先天都是他的后辈，他们选择了这条路，不是老人选择了他们。

    老人凝视着棋盘，目光苍老又平静。

    选择这条道路，是向死而生，也是向死而行。

    生死早晚事。

    ……

    对于兴平会诸王议事，萧琰一无所知。

    此时她正安静的待在长乐坊的公主府中。

    九月初五她去崇文馆后，初六就离开了东宫。但李毓祯叮嘱她：出宫后也不要外出。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李毓祯当时说道，“兴平会行事步步为营，却也有剑出偏锋之举，他们潜心谋划，费时费力费人手，杀我却功亏一篑，谁知道会不会毅然决然，先天出手？若是他们不顾脸皮，两位先天同时出手，就是阁主也来不及救你。”

    萧琰惊愕，“他们要破坏规则？我有那么重要吗？”

    值得兴平会破坏规则来杀她？

    李毓祯道：“兴平会一直恪守规则，是担心惹来三宗干涉，直接插手世俗之争。但册礼当日，剑、道、佛三宗先天都已出手，三宗先天已入世，兴平会还会遵守规则？所虑者，不过是杀了你后如何应对墨尊。”

    “为什么一定要杀你？”李毓祯道，“一则，你是墨尊的弟子，注定了和他们对立，而你的成长空间无限，将来必成他们大敌。二则，你和我命运紧密相联，气机交相影响，互相增益。不杀你，我会更强，你也会更强。

    “之前，他们首要对付的是我。如今我已是太子，很少有出长安给他们伏杀的机会，就算外出，身边也会跟着先天；加之我修为已至大圆满，又有信仰力的沉积，除非对方超过四位先天合击，否则很难瞬杀我。在这种形势下，他们自然要转移目标，集中力量，先除掉你。”

    李毓祯向她挑眼一笑，“我命星若是紫微，以你我亲密相交之关系，你的命星能差到哪里去？他们必杀我，又怎会不杀你？”

    萧琰嘴角微抽，明明说她们命运紧密相关，至于说得这么……暧昧？她觉得李毓祯说到“亲密相交”时一定说的不是命运而是床榻相交。

    “星辉入神机，”李毓祯向她飞一个眼，眼波缱绻，“你我星辉相映，神机相交，命运同体。”

    萧琰：“……”

    总觉得正经的话李毓祯说出来都不正经，那眼波笑意分明表达的是“心心相印，身肌相交，合为一体”。

    萧琰翻了个白眼，李毓祯这不正经的样，她一点都不想接话，也由此李毓祯说的“星辉入神机”这一句。

    她在想着自己的命星。

    萧琰对自己的星是好奇的，至今她仍没有清晰感知到它的存在，只是知道它在，当然更不知道自己的命星是哪一颗，是在浩浩太空中哪一个地方。

    她抬眸望着星空有些神远。

    两人是在光天殿的夜思台上说话。

    李毓祯望着夜空，手里晃荡着龙膏酒，回眸飞她一眼，半调笑半认真，“你安心待在姑母府里，别出去招惹桃花。”

    萧琰瞪她，“你才招惹桃花。”

    李毓祯嫣然，“所以我招惹了你啊。”

    萧琰：“……”

    虽然她对兴平会敢在长安城内对自己出手还是抱持怀疑，但李毓祯的叮嘱她也听进去了，而且，萧琰还顾虑到：吴王这事的影响还没有消散。

    传言中她早已回了河西，怎么还能出现在长安城？

    虽然她在太庙进阶这动静太大，必然瞒不住一些人，但没有真凭实据，太上皇和圣人可以打马虎眼。

    如果她出现在长安城内，被人看到，那就不好说了，连太庙进阶的事都会被翻出来。

    然后她为什么会在太庙？——因为襄助李毓祯苏醒，这事事就得摆出来。然后皇族就会猜疑她和李毓祯的关系——以前的“绯闻”真假不论，但吴王身死之前，她和李毓祯的关系亲密是肯定的，然后就会猜疑吴王身死会不会与李毓祯有关系？

    李毓祯刚刚监国，萧琰不愿意给她增加麻烦。

    她觉得，等吴王身陨一事在皇族中渐渐淡漠了，她再出现在长安比较合适。

    何况，她住进公主府就是为了和阿娘多相处，没有必要的事外出，除了想去无量观看望沈清猗之外。

    阿娘说，这不是紧迫的事。如今道门有内乱，虽然齐王已经苏醒，沈至元可以功成身退，但药殿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回三清宫。

    萧琰觉得阿娘说的有道理。

    但她还是给沈清猗去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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