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106:暴风雨之前的微风细雨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君朝西字数:6109更新时间:24/09/05 01:34:57
    就在正月初的时候, 出使吐蕃逻些和德庆的两位大唐使臣病情已经加重了, 加上多数使团成员都不耐高原气候纷纷病倒, 而大唐使臣很不放心吐蕃人的医术, 于是在正月初九、初十分别离开逻些和德庆, 要回大唐西宁道急召医师诊冶。

    使团回唐的要求让逻些和德庆都松了口气,一边表达不舍,一边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会将刺杀清川郡主的凶手缉拿归案,早日解送长安处置, 心想这些虚弱的唐人赶紧走吧,可别病死在这里, 又给了唐人讹诈的借口。

    两个大唐使团抵达西宁道后,正月二十四,大唐帝国的讨伐檄文由使者送达逻些, 谴责吐蕃人阴谋刺杀大唐帝国郡主, 而且拒不交出凶手和主谋, 为了维护大唐帝国的尊严,维护帝国臣民百姓的安全,决意挥正义之师讨伐!

    逻些王廷这才反应过来,两个唐人使团哪里是病重,分明是知道唐军要打吐蕃了,赶紧跑路!

    逻些王廷大骂唐人狡诈。

    但大唐帝国的讨伐檄文是要求吐蕃王廷交出行刺的吐蕃佛僧和吐蕃僧门之首——大昭寺住持德贡大上师,矛头明显对准吐蕃僧门, 而且讨伐檄文也是从静南军大营发出。

    这让逻些王廷大骂唐人时又暗喜, 认为大唐是针对蕃僧和青唐王, 决定暂作壁上观,打算在格桑达玛与大唐军队打得两败俱伤时,再从背后出兵攻打格桑达玛,收回德庆等地,到时将格桑达玛和吐蕃僧门都交给唐军,大不了再将青唐划给唐人,唐帝国的怒火就该平息了,而他们也铲除了格桑达玛和吐蕃僧门这两个祸害,真是一举两得!

    逻些王廷的构想很美妙,但他们不知道,大唐朝廷还同时有两道秘密的出兵诏书下达西宁道和剑南道,命:

    西宁道兵马总管为西讨东路行军总管,剑南道兵马总管为西讨南路行军总管,整军待发,青唐战起后,听从西讨行营军令攻打吐蕃。

    ……

    西讨行营都总管即新任左神策大将军、晋阳公主李毓祯,统左右神策军和左龙武军三军,计十四万唐军讨伐吐蕃。

    ——这是征伐吐蕃的中路军,也是主力军。

    西讨行营的军械粮秣已于正月初就从陇右道运往西宁道的大非川。

    正月十七,按照行营都总管李毓祯的军令,驻扎在陇右道的左龙武军、京畿道的左神策军、河内道的右神策军同时拔营,从三路开赴西宁道集结。

    正月二十七,距离西宁道最近的左龙武军首先抵达西宁道,秘密扎营大非川。

    这里是西宁道与吐蕃东部交界的雪域平地,已经接近高寒地带,唐军将在这里度过高原的适应期。

    但在左龙武军抵达西宁道之前,李毓祯就向青唐道行军总管梁国公萧昡下达了军令,要求河西军务必在二月上旬前发兵青唐,吸引吐蕃王朝的注意力,隐蔽唐军主力在西宁道的集结。

    二月初九,梁国公萧昡下达军令,河西三军五万兵马出动,又以骁骑军和静南军为先锋,攻入青唐。

    ……

    在德庆大营的青唐王格桑达玛直到河西出兵,才知道大唐已经向吐蕃发了宣战檄文,而逻些那些该死的家伙竟然将檄文隐瞒下了,真是一群混蛋!格桑达玛一边咒骂着,一边拔营火速撤离德庆,回师青唐。

    因为逻些隐瞒大唐宣战,河西军打了青唐一个懵头懵脑。

    当格桑达玛率领三万前锋骑兵赶回青唐时,河西唐军已经越过到玛沱河,越过协议边界的藏布山脉东山口,攻入青唐高原北部,拿下安多牧区,进入羌塘草原。

    这个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是青唐王帐的繁衍之地,王帐就立在羌塘草原的那曲河南岸。青唐部族的繁衍和战马的繁育都倚赖于这个大草原,青唐王若丢了这个草原,就失去了青唐部族的生命之源。

    格桑达玛无论如何要守住羌塘草原。

    他留下三万部族兵在德庆,防备逻些背后插刀子,其他所有部族军都征发羌塘草原,迅速拉起十五万人的大军,与河西唐军相抗。

    吐蕃人仍然是游牧民族,尽管从那位伟大的松赞王统一高原建立王朝已经六百多年过去,但除了逻些德庆这些建城之地和南部大藏江谷地有耕种民外,其他地方还是游牧帐,被唐人嘲笑大雪山封冻了吐蕃人的脑子几百年都停顿不进,但好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全民皆兵:平时为牧,战时为兵!

    而且这次青唐军是本土作战,整个部族都可以随着战争征发,老弱妇孺和奴隶从事游牧饲养,保障后勤供给,而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子和健壮女人都上马为战,所以青唐王格桑达玛只下达一道征兵令,就迅速组成了十五万的大军。

    从兵力上来讲,是河西唐军的三倍!

    ……

    但河西军攻入羌塘后,梁国公并没有急着进军,反而下令大军在羌塘草原北部安营扎寨,由得格桑达玛征发部族,召集军队。

    这是梁国公的战略:打吐蕃不能急进,如果不能歼灭吐蕃军的主力,即使占领青唐王的王帐也不等于战争结束了。在吐蕃这种广袤无边的草原和荒原地形下,吐蕃骑兵要退,河西军追歼是很困难的。待河西军占领青唐地域后,就要面临吐蕃骑兵无穷无尽的游袭了,这才是令人头痛的。

    所以战略上,梁国公宁愿青唐王集结大军,与河西军决生死于羌塘草原上,也不愿意迅速占领王帐后,再面临青唐骑兵忽来忽去的突袭。

    再者,梁国公既要打赢这场仗,也要保存河西军的实力,那就不能打得太猛太急,要在羌塘草原上磨死青唐军:要狠着打,让青唐军每战有折损;又要悠着打,让青唐王觉得还有打赢的希望——这就是梁国公的磨盘战术。

    因为磨盘战术的制定,河西军与青唐军在羌塘草原上的几次战斗都是激烈而短促的。

    吐蕃军全是骑兵,十五万大军就是十五万骑兵。而河西军五万兵马中,骑兵的比重也占一半。双方的冲锋都是骑兵交战。但骑兵与骑兵的作战,除非兵力数倍于对方,能形成包抄之势,否则一方要撤,另一方就很难打了,要么收兵,要么追下去,而在大草原上追歼骑兵是很困难的。

    河西军就是以数支精锐的轻骑兵冲锋几个回合后就撤,引得青唐骑兵追击,然后就撞上了河西军严密的步兵方阵,尤其赫赫有名的陌刀兵阵让青唐骑兵头痛万分。

    所以羌塘草原的最初几仗双方都打得激烈又短促。

    河西军是磨盘战术,青唐军也有自己的盘算。

    青唐将领中也是有脑子的,认为在青唐高原上打持久战,对适应气候的吐蕃人来说有利,可以将河西军拖死,而且不必太损青唐军的实力。

    格桑达玛认为这个战术很明智,他的心里有一半都提防着逻些,如果把自己的青唐兵打残了,回头就是逻些大军过来了。

    于是,双方都有心“慢慢打”,每场战斗当然不会纠缠着死磕,所以战斗进行得激烈又短促。

    因为每次战斗的持续时间不长,这就让第十一营和十二营这两个新建制营的新兵有了一个适应的过程。静南军又有意锻炼新兵营,每次上阵都是安排列在重甲陌刀步阵侧翼的位置,全是弓.弩远射,连短兵交接都排不上,青唐骑兵就已经在陌刀阵的森森如林下退却了。

    之前,在攻入羌塘草原的闪电突袭战中,新兵建制的第十一营和十二营也全是后方助攻队伍,除了远距离射箭外,没有与敌人照面的机会,从出兵到现在,都没有战损一人,只中流矢伤了七八人,也都伤不重。

    现在又打的是磨盘战术。

    两个新兵营从出战后都奇异的战损率为零。

    然后不知从哪传出“这是圣辉照耀我们前进”,竟然得到了两营新兵的大力赞同,凌晨出操时个个声嘶力竭的吼唱圣魂之歌,比以前在静南军大营出早操升旗时吼唱得更加真心实意,下次再上战场时两营新兵都会按胸叨叨“陛下和我们同在!”“圣辉照耀我们前进!”仿佛神祷一般。萧琰很是无语。

    因为她的第一团骑兵也都个个这样,尤其马永忠那五个老兵,是最开始这么做也是最虔诚的。萧琰回头和营监军嘀咕时,营监军笑眯眯的,说人人都爱到寺观求个平安符,难道就真的保平安了?道佛都说心诚则灵,这就是心理保佑,信陛下总比信不知哪飘渺的神佛好吧。萧琰一听恍然,然后就很是怀疑那传言最初就是从营监军帐说出的。

    因为两个新兵营的战损率都为零,不仅将新兵初上战场的恐惧消了下去,而且眼见其他营立了功,受了赏,第十一营、十二营的新兵都渐渐变得渴战起来。

    萧琰的心情有些矛盾,她渴望立战功,但从目前情况看,双方都是浅战辄止,新兵营根本没有上前阵的机会,除非来场大战。一方面她期望大战,另一方面又希望大战来得迟一些,再给两个营的新兵多些适应时间,少死一些人。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两个新兵营又经历了几次与青唐军激烈又短促的对战,她的骑兵团都成了专门的马上射团了。但他们也没有白上战场,以前重视练膂力和箭术都得到了回报,不少新兵得了首射杀,一个个激动得不行。新兵营的渴战气氛更加浓烈了。

    ……

    之前还在静南军大营时,萧琰就听营主许冲默谈与吐蕃骑兵的作战经验,说:如果没有高原气候的影响,我们静南军装备远比吐蕃人精良,军纪也严格,训练更有素,吐蕃骑兵根本讨不到便宜。所以吐蕃人不敢下高原,只敢在大唐边境打一阵秋风就跑。

    这个萧琰知道,大唐和吐蕃接壤的边境线实在太长了,而且多是荒僻之地,边军就算防备森严也无法每里边境都防御到,吐蕃人每每几百骑飞骑兵出去,劫掠一阵风就跑,只抢财抢物不敢杀人,免得把大唐帝国惹火了拼着也要打高原,就被边境唐民骂为“打秋风”。

    骁骑军和静南军也如法炮制,经常到青唐域的北部“打秋风”,被青唐骑兵追来也呼啦啦的上前战,直到觉得吸气渐难了,高原战斗体能不够了,才扯风溜人。

    因为经常这么“打秋风”,骁骑军和静南军对青唐高原的气候也越来越适应,比起麒武军和威胜军要强得多,所以才是先锋军和前期战斗的主力。

    但今年应该有些不同……

    萧琰想着沈清猗开的那道协调机运方子,战前七姑母曾隐晦告诉她,河西军集结静州的三军之前就在“调理”了,萧琰结合思索父亲的战术,心想父亲应该是在观察麒武、威胜二军上高原后的反应,又观察静南军和骁骑军的高原战斗体能的提高程度后,才会重拳出击。

    ……

    萧琰等待着父亲的重拳,但她没有静止的等待,不再满足于后方区域的定点骑射,而是带着她的骑兵一团缀着骁骑军的外围打游射。

    骁骑军回撤时,他们就在后方射箭掩护骁骑军撤退;当骁骑军要接近时他们也转向呼啦啦跑了;等骁骑军折返冲锋时他们又缀在外圈射箭了……配合个几次战斗下来,骁骑军都跟“跟屁虫”的新兵一团混熟了,夸赞他们是最有胆色的跟屁虫。

    一团众骑兵:……谢谢,并不需要这个赞美。

    一团里几个周天境的骑兵跳腾着说“团主我们不比骁骑兵差!”“让骁骑兵看看我们真正的胆色!”“吓死他们!”……在一团骑兵哈哈一阵喧嚷后,萧琰就真的拉了一团到骁骑军营地“请指教”了!!

    一团众骑兵:我们真不知道团主说干就干的!

    然后一团在骁骑军操练场上被打得呛头呛脸唇青脸白。

    但是骁骑军官兵也很吃惊,萧琰的一团竟没有败得很惨,还好几次将他们队形冲破,如果不是他们战斗经验丰富,单兵战斗力也强过这些新兵,而且战斗心态比新兵强得多,没准还败了!

    虽说出去指教一团的是他们骁骑军中最差的一团,但也是河西骑兵的精锐!

    之前觉得萧琰率领新兵一团满战场游射吐蕃骑兵太过草率的骁骑兵们,也歇了这想法,看她的眼光分外不同起来。“人才呀!”曹元度摸着连鬓胡须嘿嘿说,寻思着怎么从萧曈那里挖墙角,这么好的骑兵指挥,尤其那把握战机的感觉,啧,就该到他们骁骑军!

    萧琰还没完,接下来又率领她的一团去静南军第一营的骑兵团请教。

    第一营就是先登营,先登营的轻骑兵也是静南军最精锐的轻骑兵。

    萧琰的一团虽然打得呛头呛脸回来时却兴高采烈,因为他们发现自己与精锐骑兵团的差距真没那么大,我们也是精锐,他们信心十足的想着,不再是以前嘴皮子上不输阵,而是真的有了信心。

    两次“求指教”下来,萧琰的新兵一团虽然还没有正经参与过大战,但她和她的骑一团已经在骁骑军和静南军骑兵营里有了名声。

    “虎父虎子。”总理军中情报的顾邃对梁国公说道。梁国公极是得意哈哈笑声,忽然想起虎子是女儿,板着脸道:“吾儿是大鹏,直上九霄。山林平地虎算什么。”

    顾邃:……

    这会儿威严肃重的梁国公河西道大都督,跟全天底下溺爱儿女的父母真没什么两样。

    ……

    当初许冲默给全营做战斗总结时说:唐军的弓、弩射程都比吐蕃骑兵的弓箭射程远,弓箭□□的远程打击配合重甲步兵的陌刀阵,吐蕃骑兵很难冲垮唐军步阵,冒着箭雨一轮冲锋就要死几十人,几个冲锋下来冲不垮陌刀阵,吐蕃骑兵就要退了。他告诉十一营的兵们,在这样的战斗中不要节省体力,尽量的多开弓,多射出箭枝,构成密集的箭网就是对青唐骑兵的杀伤力。

    如十一营许冲默说的,青唐军冲不破唐军的步阵,而且还有骁骑军在步阵两翼冲锋。这般激烈短促的十几仗打下来,青唐军累计就有了四五千骑的折损。

    四五千骑对于人口珍贵的青唐部族来讲,已经是很大的损失了,但相对于十五万作战的青唐骑兵来说,又是一个微小的伤亡了。

    河西军也战死一千多人,加上重伤不能作战的,作战兵员也减了一千四五百人。

    静南军中有不少唐籍吐蕃族士兵,梁国公密令下去,让各营轻伤士兵和一些战斗力弱的士兵装成高原病影响严重,统计上去作战兵员又减了一千人,隐藏在蕃族士兵中的青唐细作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格桑达玛得到这个消息很振奋,认为和唐军打这种消磨战是正确的,战事拖得越久,对唐军越不利。

    在双方的“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下,这种消磨战就打到了三月上旬。

    ……

    三月,开进西宁道的十四万唐军已经在大非川度过高原适应期。而且寒冷的天气即将过去,是时候发起总攻了。

    三月初十,李毓祯向梁国公下达第二道军令:河西军务必在近期重创青唐军,诱使逻些出兵攻打青唐王后路。

    梁国公不能不遵令。

    从职权上说,李毓祯是朝廷任命的征伐吐蕃都元帅,拥有对河西道、西宁道、剑南道三路兵马的战略指挥权和调兵权。

    从战略上说,李毓祯这个命令也完全正确,是唐军攻打吐蕃的上策。

    梁国公抗令,就是他的错。

    “阴谋不可怕,就怕这种阳谋,光明正大,让你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顾邃拿着军令目光沉邃。

    静南军萧曈挑起一边眉毛,“那就打呗!”

    ——这种不痛不痒的作战她早就不耐了!

    曹元度摸着连鬓胡须嘿嘿,“咱们之前没下死力打,已经让青唐人麻痹了,现在突然来记猛的,这帮蕃蛮子肯定反应不过来!”

    ——言下之意也是打!

    他比萧曈还不耐烦这种战斗,只是外粗内细没有表现出来。

    “曹军主说的不错。”

    麒武军三位正将和威胜军副军主张议潮也都表示赞同。

    将军们都有大战的心思了。

    “军令不可违。”梁国公的声音不疾不徐,这种情况他早就预料到,晋阳公主不会让他不痛不痒的打下去,迟早要催他大战,吸引逻些兵力。他前期采用磨盘战术既是保存河西军实力,也是给麒武军和威胜军一个适应吐蕃战场的过程,而第三个重要的作用,便是如曹元度说的麻痹青唐军。

    萧曈的静南军与青唐军作战一向是迅、猛、狂,不会打一打、退一退、再打一打,青唐王应该已经相信静南军中的蕃兵细作传去的消息——“长安朝廷派萧氏的河西军攻打青唐是想同时削弱河西军与青唐的实力,再坐收渔翁之利,萧氏不想成为长安朝廷的棋子”。之后河西军与青唐军的交战也证实了河西军没有尽力,是在打拖延战。

    最真实的谎言是七分真三分假,萧昡的这个谎言就是掺杂了七分真。

    而且格桑达玛拥踞青唐和萧氏拥踞河西的景况差不多,他以己推人,觉得河西萧氏与李氏皇族不和那是肯定的,对蕃兵细作传回的这个情报深信不疑。

    当青唐军形成“慢战”的惯性时,就是河西军猛攻的时候了。

    “诸将听令!”

    “喏!”将领们腾地挺直了背脊。

    梁国公岿然坐于帅案后,身姿巍巍如雪山,声音沉厚而有力,一项一项有条理的下令,战术方案在他心中已酝酿多时,敌我双方如黑白子在棋枰上清晰无比。

    “喏!”众将接令离帐。

    帅帐外,苍鹰从高空掠过,展翅翱翔。

    几位将领停步望向高空,心中也如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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