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101：金光闪亮

    一道人影如狂风般卷过来。

    “祯”字音落时人已到近前。

    晋王先是紧张的检视清川郡主上下, 见她身上没有血迹，松了口气，问：“阿祯你还好吧？”

    清川郡主按胸疾咳几声，逼出一口瘀血吐在地上, 身子晃了晃，一手按在萧琰肩上，声音有些虚弱道：“受了点内伤。”

    萧琰无语：你这个样子表现得像是受了“点”内伤么？分明是重伤啊！

    晋王立即一脸悲痛神色，看着清川郡主那眼神, 仿佛她即将命不久矣。

    萧琰心里翻了个白眼，抬手向晋王行礼，“萧琰见过晋王。”

    “噢，哈哈, 十七你很不错。”晋王哈哈笑起来, 伸手便想拍萧琰肩膀, 在清川郡主凉薄的眼神下又呵呵一笑，手在空中挥了一下, 收了回去。

    就这两句话功夫, 后面的人也到了。

    萧琰认出其中一位正是与红衣蕃僧激战的蓝袍黑冠中年人, 另外三人的外貌看起来也都四十多岁，神光内敛, 与蓝袍男子并行的是一位褐袍高冠的男子，另外两人都身着紫袍, 衣襟上绣着金线麒麟, 应该是军中的两位武骑上将军。

    那四人上前先向清川郡主行礼, 问安。

    清川郡主掏出白帕拭了唇边的血渍，道：“这次多亏了萧十七，不然吾将身陷险境，更不提置敌于死地了。”

    晋王“咦”一声。

    其他四人也有吃惊之色，目光都看向萧琰，心中顿生惊艳之感，更惊诧的是这少年竟然已经是登极境初期了！

    萧琰先向两位武骑上将军行了军礼，“第十一营第一团团主萧琰见过上将军。”

    两位上将军呵呵道：“不错，好儿郎。”果然是大世家，每一辈都有英才！

    萧琰跟着向另两人行礼，“萧琰见过两位前辈。”

    那蓝袍人哈哈笑起来，“我是你畴叔祖。”指着身边的褐袍高冠男子道，“这是你简叔祖。”

    萧琰心中恍然，原来是族里的洞真境宗师，想来应该是派去护卫清川郡主的。

    她又行礼恭敬的叫道：“畴叔祖，简叔祖。”

    萧畴和萧简都含笑点头，看她的目光很是欢喜欣慰。

    萧畴柔和的道：“你做得很好。你父亲知道，定然很高兴。”

    萧琰不好意思的摸了下前檐圆盔帽，心想，不知这次援助郡主能不能记功？

    这厢晋王问道：“那蕃僧如何了？”

    清川郡主指了指雪地，“或许在下面还有口气？”

    晋王哈哈一笑，倏地腾身而起，双掌啪啪交替向下，每一掌落下，雪地上都出现一个巨大的手印，将一大片雪地拍的塌陷下去。萧畴四人互视一眼，也都腾身而起，瞬间掌影拳影不绝。萧琰站在黄褐石上突然觉得高了许多，因为周遭的雪地已经塌实了两尺下去。

    就算那蕃僧有一百个好运气逃到山下，这会儿也得死绝了。

    她之前还以为清川郡主不会认为那蕃僧能侥幸逃到山下，如今看来，这位郡主哪是不认为，这是让别人出手啊——嗯，她现在正装着重伤呢！

    萧琰心里又翻一个白眼，觉得这位郡主真是够奸诈的。

    但不可否认，这行事也够谨慎周密的。

    ……

    不过几息，方圆两三百米的雪地就像万斤巨轮碾过似的坚实平整。

    萧琰“砰”一声从山石上跳到雪地上，落足的地面颤了颤，但愣是没一个雪印儿。

    晋王觉得有趣，也“砰”一声落地上，抬脚往旁边跳开，嘿嘿一笑，“没印儿。”

    一老一少嘻嘻笑。

    清川郡主扭过头去，心道一声幼稚，薄凉眸里却有笑意。

    萧畴、萧简和两位武骑上将军也落到雪地上，心里还有些寒悚：一个洞真境后期就这样被一个洞真境初期和一个登极境初期的给弄死了，还是比他们小得多的孩子！

    这真是……让他们这些晋入洞真境中、后期多年的老家伙情何以堪！

    这位清川郡主，果然是传说中越杀越强的主儿。

    清川郡主问晋王几人：“你们那边的情况如何？”

    她被袭杀时，晋王和萧畴、萧简三人也被对方的后天宗师缠住，至于山下的侍卫和亲兵她倒不担心：那几十名登极境敌手只是负责阻住他们，不让他们冲上雪山拼死搏命坏事，也是阻止他们派人往静南军大营报信——只是求救的七道箭烟报讯，不会引出静南军的武骑上将军——想灭了她的侍卫和亲兵，对方来的人还少了点。

    晋王哼一声道：“你引发雪崩时，周、洪二位上将军已经长啸上山。后来雪崩一起，大家都无心再打了，往雪崩这边跑。我们三人在路上会合，又与周、洪二位上将军会合，那三个蕃僧见势不妙，掉头跑了。哼！要不是我们心悬这边，非得留下他们一两人不可！”

    他又哈哈一笑，“我一听你的啸声就知道，追杀你的那蕃僧要倒霉了。哈哈，果不其然！这雪山就是他的埋尸之地。”

    晋王捋着胡须笑得眉开眼笑，一副与有荣焉、得意洋洋的样子，生生将他的道骨仙风气质破坏得一干二净。清川郡主有些目不忍睹的转过眼去，对二萧、周、洪四人道：“我们立即下山，与侍卫亲兵会合。”

    四人均点头。武骑上将军、洞真境后期宗师周松龄道：“萧军主已经派了二十名武骑将军（登极境）前去接应郡主的侍卫，如果顺利会合，敌人这会应该已经退了。”

    清川郡主点头，手指东北方向，“我们从这边下山。”

    之前她从洞隙中破雪出来时，在斜崖上居高临下，已经看好了方向，从东北方向下山，能最快遇上她的侍卫队伍。

    晋王笑呵呵走近萧琰，道：“小十七，我带你。”

    萧畴、萧简同时望过去，心道：我们这两位叔祖还在呢，用得着晋王你带么？目光掠过萧琰那张绝世姿容、俊秀无俦的脸，两人同时生了警惕，皇族和世家中不乏有龙阳之好的，虽然没听说晋王有这个癖好，但这位亲王向来有些不着调的名声，谁知道对十七这般亲近打着什么主意。萧畴踏前一步，正待说“不敢劳驾晋王，十七郎我来带吧”，清川郡主已经直接伸手握住了萧琰。

    他的话噎在喉咙里。

    “走吧。”清川郡主薄凉的声音落在空中，已经拉着萧琰往东北方向掠去。

    晋王掠身跟上，心想阿祯真不厚道，他想牵一下外侄孙女又怎么了？这么漂亮又气息纯净的孩子，谁不喜欢？竟然防他这个叔祖跟防登徒子似的，真是气人！要不是知道萧十七是她表妹不是表弟，他真怀疑阿祯是看上她了。

    萧畴、萧简迅速对视一眼，心里都浮上几分忧虑，但愿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周、洪二位上将军目光闪烁，他们方才可是看清楚了，清川郡主拉的不是萧琰的衣袖，也不是她的手腕，而是直接握了她的手——对于男女来讲，这是很亲密的姿态。

    呵呵，难道郡主对国公府这位十七郎……

    两人脑中同时浮起萧十七那张比军中第一美男子哥舒光还要俊美出色的容貌，心里都意会的嘿笑两声。

    不过看萧氏这两位宗师的眼色，似乎不那么欢喜？也是，这萧十七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最多不超过十八，已经是登极境初期了，虽然与清川郡主不可比，但天赋也是绝顶了，萧氏肯定不愿意将这样的美质良材送去与皇家联姻。

    后面几位宗师各转着念头，萧琰心中却没有任何想法，内气运于足下，将身子放轻如羽毛，由清川郡主带着她而行。心里在寻思清川郡主的轻功步法，好像并不是简单的踏雪无痕，更像是与风融为一体，她就是风……

    萧琰忽然有些明白了，那洞真境后期的蕃僧为什么一直没有追上清川郡主，恐怕除了她的机谋多变外，还与她这极其高明的身法有关。

    让她想起了交手两次的东海刺那刺客的身法，不过，清川郡主的身法没有那种诡谲隐秘，而是轻灵乘风，或许是疾风遁那类的。

    萧琰忍不住侧眸看她一眼。

    清川郡主似知道她所想，捏了下她的手，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到她耳中：【这是万里遁风术。你若讨我欢喜了，我就教给你。】

    萧琰觉得，讨她欢喜恐怕是不容易的，何况学了她的轻功身法，没准以后还有什么纠缠呢。她可是答应了四哥要避着她的，这次是意外，以后还是别跟她来往了。传音过去道：【我不会讨人欢喜，还是不学了。】

    清川郡主还没被人这样直接拒绝过，更何况是她心中极有好感的人，一时生出恼意，身法更快了几分，疾射山下。

    跟在后面的晋王、二萧、周、洪五人也同时加快身法。

    除了晋王外，二萧、周、洪四人心里都在狐疑。

    他们先前确定清川郡主是受了比较重的内伤，那蕃僧毕竟是洞真境后期，即使死在清川郡主的谋算下，但有修为境界差距在那里，清川郡主不可能全身而退。可四人见清川郡主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哪像受了重伤的？一时又不确定了，只觉这位郡主高深莫测，让人摸不透。

    洞真境宗师的速度很快，虽然是陡峭难行的雪地高山，但几分钟钟不到，六人就已下山到了东北山麓。

    便见几道黑影从远处往山麓奔来。

    清川郡主目利，看清来人是她的四名侍卫，还有一位面生的登极境后期，想来是静南军武骑将军的为首者，她踏前一步，将萧琰遮在身后，喝了声。“令狐霖。”

    “郡主！”

    四名侍卫闻声都大喜，令狐霖出声回应。

    五人电射而至，齐齐行礼，“郡主！”

    说话间，晋王五人落在清川郡主身后。

    五人又向晋王等人行礼。

    清川郡主吩咐其中一名侍卫道：“尉迟亭，你去叫连诚把我的面具拿过来。”

    “喏。”一名白皙清秀的侍卫应声行礼，转身疾去。

    清川郡主转头即问侍卫首领令狐霖：“贼人情况如何？我方情况如何？”

    令狐霖禀报了战况，敌方登极境共六十五人，比侍卫亲兵整体实力强。但侍卫亲兵有唐军精锐劲弩，又熟练阵法，短文未能攻破防御。而对方也是意在阻止侍卫突围，没有硬攻。众人掩护三位侍卫突围，死了两人，一名侍卫突围成功。之后，静南军武骑将军赶到，敌方携伤亡人员退却。

    令狐霖道：敌方死了七人，受伤约三十人。我方侍卫亡九人，伤十七人，亲兵伤亡二十多人。属下几人担心山上情况，便与宋将军先上山查看。

    清川郡主挑眉，“敌人伤亡三十几人？”看了眼宋将军，“看来你们到得很及时。”

    宋将军道：“多亏了报信的马侍卫赶得及时。某等才出营不久就遇上了马侍卫，省了搜寻的时间，所以去得还算及时。敌人十分凶悍，退去时为了带走他们人的尸体，不惜以性命相拼。若不然，他们见到我们大队伍到后立即遁走，死的人不会这么多。”

    晋王哼一声，“那些蕃僧难道还担心我们鞭尸不成，不惜命也要抢尸回去？”

    清川郡主道：“听说吐蕃佛教认为把遗体献给鹰，是一种功德，能赎回生前罪孽，而且能让灵魂转世——或许是这个原因。”

    周松龄点头道：“郡主说的不错。敌方可能是担心我们烧了他们的尸体，或是埋在土里，死后不能到天堂，所以拼死也要抢回去。若从这点看来，这些敌贼还真是吐蕃人了。”

    晋王奇道：“那战场上死去的人又如何？”

    周松龄回答道：“当初吐蕃人和静南军打仗的时候，他们不收尸体，并射信告诉静南军不要掩埋，由鹰鹫食了他们天葬。静南军历任军主都是这么做的，省了掩埋敌方尸体的力气。到萧军主时，担心尸体太多鹰鹫吃不干净会成尸瘟，勒令吐蕃人收尸回去自己找地方天葬，否则就在战场上烧了他们。这些吐蕃人拼命抢回尸体，估计就是担心咱们像萧军主一样。”言下已八、九分确定这些敌贼是吐蕃人了。

    这时尉迟亭带着连诚过来了。

    “郡主！”连诚眼见郡主平安心中落定，欢喜的上前行礼，将手中一副黄金色面具递了过去。

    清川郡主转过身来，将面具递给萧琰，笑道：“你的银面具丢了，我赔你个金的可好？”

    萧琰伸手接过去，心想金光闪闪的有什么好，但这会她却是需要的，觉得清川郡主挺体贴，真心谢道：“多谢郡主。”说着戴上系好缨带。

    晋王笑哈哈道：“这金光闪亮的好，小十七更要亮瞎人眼啦。”

    萧琰摸了摸金面具，应该是掺了金粉在里面，和她戴的银面具的材质差不多，也很轻，按着也有柔韧性。

    她戴好面具后，清川郡主不再挡着她了，率着众人往外走去。

    萧畴向萧琰招招手，萧琰便跟随在两位叔祖身边。

    连诚目光向后睃了一眼，她还没见过郡主对哪位青年郎君这么亲近呢。虽然郡主并没有表现出亲近，但那说话的语气却是有些不同的。作为贴身服侍郡主十几年的侍女，这点细微差别她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连诚暗将萧琰记下了，虽然没看见脸，但观那身姿气度，似乎比起有琼华玉树之誉的崔七郎君也不遑多让啊。

    一行人掠出了林子，与侍卫亲兵队伍会合。

    众人见郡主归来都发出欢呼声。

    他们坚信，不管刺杀者是怎样的高手，他们的郡主都会安然归来。

    郡主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

    尽管死了十几个人，他们脸上的笑容却很明亮。

    为郡主战死，这是他们的荣耀。

    ……

    大队伍骑马往静南军大营驰去。

    萧琰骑了一匹侍卫的马，跟随在两位叔祖身后。

    已经过了下午三时，因顾忌伤员，马队驰得并不快。驰了一半路程时，天色已昏暗，侍卫和亲兵点燃了火把，火龙向着大营驰去。

    已有武骑将军快马驰入营中禀报，萧曈和哥舒夜、程远岫两位副军主率众将官在辕门前迎候。

    天色已经黑尽，辕门口的两列骑兵人手举着一支火把，火油在高原的寒风中呼呼燃着，将军们的红色披风也在风中吹得猎猎作响。

    马蹄声已经驰近。

    护行在前方的武骑将军都向左右拨马而退，晋王和清川郡主越骑而出。

    火光下，那一身紫袍的女子如日光华，即使在夜幕下也让人感觉到皓天白日的光辉。

    辕门口的两列骑兵齐喝一声“礼！”右手持槊举至眉心。

    队伍缓缓进入辕门。

    萧曈率领众将夹马上前，朗朗的声音笑道：“郡主安然，真是让人欢喜啊！”说着落马，率众将行礼，“某等参见晋王！”“某等参见清川郡主！”

    晋王和清川郡主都落马回了一礼，郡主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诸君都请上马吧。咱们别在这辕门口吃灰了。”

    萧曈却又行礼告罪，“某与哥舒将军、程将军惊闻郡主遇刺，唯恐军中生变，未率队亲援，请郡主降罪。”

    哥舒夜和程远岫跟着请罪。

    清川郡主笑起来，“我在青加山脉遇袭，未知生死，这就是变起之时，谁知吐蕃人会不会趁乱生事呢？萧军主一军主将，坐镇军中，这是应有之义，何罪之有？哥舒将军和程将军，遇上这种武道高手的群杀，率队救援还不如武骑将军有用呢，领军的大将，可不是用在这里。”

    她说的正是萧曈和两位副军主所考虑的，但事情做对是一回事，上位者能不能体谅又是另一回事。清川郡主将这个道理摆出来，萧曈三人心里都落口气。

    哥舒夜和程远岫之前的请罪还带着两分作态，这会也有几分真诚了，心忖，这位郡主是个有气量，讲道理的，不难伺候，对她到静南军践习也没那么抵触了。

    萧曈行礼道：“郡主宽宏，某等感激。”心叹这位郡主果然是个人物，只两三句话就让她的将官们心生好感。

    清川郡主腾身上马。再次伸手做了个“请上马”的姿势，“诸君再不上马，我的手可要软了。”

    众将都哈哈笑起来，翻身上马，又拨马让开路，让晋王和郡主先行；两位武骑上将军和萧畴、萧简二人在晋王右侧；萧曈和两位副军主在郡主左侧，各落半个马头；其后是营中诸将。

    萧琰在接近军营时就拨马退后，到了武骑将军的队列中，与宋将军同行入营。进入辕门后她就看见了营主，在众将簇拥着清川郡主和晋王前行时，她夹马行到许冲默身边，落马行礼叫了声，“营主。”

    许冲默扭头就看见金光闪闪的面具，眼皮子抽了下，“……你这面具不错。”

    萧琰：“郡主赔给我的。”

    许冲默：……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实诚。

    萧琰低声道：“营主，这里已经没我事了，我先回营吧？”

    许冲默点了点头，掏出一个通行令牌给她，又低声告诉她今晚的通行口令。

    萧琰接过令牌，向他行了个军礼，将马缰递给营主，“这是郡主侍卫的马，劳烦营主归还。”

    许冲默接过马缰。

    萧琰转身就走，心想这会食堂已经关了，回去又得啃肉干了。

    清川郡主在前面回了下头。

    萧曈跟着向后看了一眼，便看见萧琰离开骑兵队伍的背影，她眉毛微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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