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072：暗河，暗心

    “第一次落崖, 比较激动。”沈清猗唇贴在她耳边，微微笑着。

    萧琰噗一声笑。

    这一笑却险些岔了气，切入崖壁的右手差点滑落，她赶紧收摄心神。

    “往下落。”沈清猗的唇贴着她耳道。

    萧琰也是这么想。

    她腹部受伤的地方还在流血, 那剑气诡异一时止不住，她这会也没心思治伤，一是还悬在崖上, 二是忧急那剑气诡异霸道，不知将沈清猗手臂伤成什么样子，必须尽快落到那块凸出的岩石上，有个落足点好给沈清猗治伤。

    她右手抠着崖壁, 双足.交踏崖壁往下落。

    最狂暴的龙卷风已经过去, 但沙暴范围广，沙风还在肆虐着。萧琰往下落一阵，稳一阵, 七八息后踏上那块凸出的石头。

    她忽然咦声, 沈清猗道：“怎么？”

    “这里有个山洞。”她身子往右侧转了下，让沈清猗侧眼能看见。

    这是一个很窄的洞口，将够一个人弓着身子进去。

    沈清猗没细看已回眸, “你先止血。”

    “我先看你的伤。”萧琰左臂抱着沈清猗，右手将她左小臂上已完全被血洇红的衣袖运力撕开, 拇指粗的血还在往外涌, 里面的伤必定也扩大了。

    她心中急痛, 立即运内气入沈清猗腕脉, 将那诡异霸道的剑气裹住，不让它再扩散，然后再一缕一缕的逼出来，到全数逼出时，额上已沁出微汗，和先前的冷汗混在一起。

    沈清猗有些心疼，更察觉到腹部和她相贴处已有洇湿，血气也更浓，定是她腹部受创还在涌血，愈发心疼声气柔和，“我伤已好了，你先止血。”

    “姊姊，我给你上药。”萧琰右手往腰间革囊摸。

    “阿琰！”沈清猗声气温柔却坚定，眸子直直看着她。

    “……好吧，我先止血。”萧琰退了步，微微阖目，行气至腹部，先用三成内气将那肆虐的剑气裹住，一时半会却不好逼出。

    她立即睁开眼，“姊姊，我给你上药。”

    沈清猗这回没拗过她，只得由她。

    萧琰右手先从左袖袋摸出白叠巾，沈清猗气道：“这时还擦什么血，直接上药。”

    “这不行。”萧琰坚持，“你说的，要擦净血上药才好得快，还不会留伤痕。我现在是登极境了，不用这么讲究，姊姊你不行。”

    沈清猗心忧她的伤，又恼又急。

    萧琰这时却极执拗了，一点也不怕她恼，白叠巾很快被染红了，她便撕内衫，想着腹下内衫已被鲜血染了，右手便卷起左臂窄袖，“哗”的撕了一截雪白袖子。沈清猗恼道：“萧悦之！”气她不分轻重。萧琰充耳不闻，连撕了三截内袖，细细擦净血，凭手感从革囊摸出外创散的瓷瓶，手持着让沈清猗拔了瓶塞，倾出止血生肌散倒在她左臂剑伤处。

    沈清猗右掌已按到她腹上，洇透内外衣衫的鲜血立即黏湿她的手掌，“阿琰！”只觉心口扯着痛，比自己受了剑伤还痛。

    “没事，一会儿上去了，我就治伤。”萧琰不敢在这里疗伤，狂风还一阵一阵的，万一她疗伤聚精会神没能顾着沈清猗让她被风吹走了怎么办。

    沈清猗知她顾忌，眸子便斜往下看向山洞口，想着里面或许宽一点，能让她进去疗伤，说道：“我进去看看。”

    萧琰立即拒绝，“不行，万一有毒蛇毒虫……”

    “那你进去？”沈清猗贴着她耳轻笑。

    萧琰才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这块仅可立足的岩石上，这狂风来一阵肯定吹走啊。

    沈清猗松了手，从窄袖胡服的袖口抽出一根银针，在萧琰眼前晃了晃，“你放心，遇见高手我没办法，遇见蛇虫什么的，还是有自保之力的。”

    萧琰在药房见过她练针，挥手一掷，银针很准确的刺入三尺外的木人穴道上，就是遭遇壮汉萧琰也不会担心。但这会不一样，洞口这么小，里面又黑乎乎的，万一有个什么……

    她目光一劲儿往洞口斜去，可惜没法弯下去看不到深处，又暗叹自己不是宗师境，神识不能外放，否则一缕神识进去什么都清楚了。

    她眸子斜视洞口半天，就是不想答应。

    沈清猗见她不应声，又道：“我就进去几步，你也好进来坐下，治伤。嗯？”尾音带了恼怒威胁之意。

    萧琰不想惹她着恼，见她脸色寒了，心想，就几步应该没事，便应道：“好吧。”却又叮嘱，“只几步，见着不对就出来。”沈清猗脸色转柔应下。

    萧琰身子向右后方退，只一足踏在岩石上，右手抠着崖壁，腾出地方，左手护着沈清猗，让她弓身进去。

    沈清猗才弓着身子向里走了几步，蓦地一声惊呀，人便落了下去。

    萧琰一惊，弓身蹿了进去，发现里面的洞道陡然垂下，她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使出千斤坠，让下落速度更快。

    这一落竟是极深的，好在洞道也宽了一些，不然萧琰要担心落下去踩着沈清猗的头。

    七八息后她赶上了沈清猗的落势，叫了声“姊姊！”右手在洞壁上一撑，让身子落向沈清猗的外侧，手一松继续下落，左手一抄，将沈清猗的腰抱住。两人身体继续下落，萧琰右手切入洞壁止住落势，急切道：“姊姊可有受伤？”

    “没有。”

    沈清猗的声音仍如寒泉涧水，冷静清凉，丝毫听不出受惊之意，想必之前那声猝然的惊呼也是为了示警。

    萧琰松口气，“没有就好。”

    沈清猗右手伸出摸洞壁，她感觉这洞里很潮湿，初落下时伸手触到洞壁，就觉得有些潮，这里更潮湿了，手指一捻都有水渍，阴湿之气直往身体里浸。

    “地下可能有暗河。”她推测道。

    沙漠戈壁地下有河这有些奇异，但天地造物总是神奇的，就如沙漠深处有百年不涸的湖泊一样。

    萧琰不关心地下河，她感觉沈清猗身上是凉的，脸颊也是冰凉的，觉得这洞里太湿冷了对她不好，便道：“我们先上去？”

    沈清猗忧急她的伤，往下落总比往上省力，想着她抠着洞壁崖壁上去就心疼，又推测上方形势应该转安，看着她说道：“我们往下去。不用担心你四哥，族卫已经占了上风，他不会有事。这里湿气这么重，离河大概不远了。河边应有落脚的地方，你先治伤，我们再上去。”

    萧琰七八分确定暗杀者已遁去，因为她感知时灵台已经没有那种危险感，只是以防万一，才在掠出去时叮嘱那登极境族卫。暗杀者退去，那些突袭者就不足惧，被她箭扰助杀二人后，对方又重伤一人，己方实力明显占优，便应道：“好。”右手离了洞壁，两人直落下去。

    向下落了七八丈，湿气越来越重。再落几丈后，就听见河水的潺潺声了，还有湿冷的带着河水腥气的风。萧琰伸手在洞壁上抓了一下，这里的洞壁已经很硬了，不是一抓就有碎屑的砂砾石，而是很坚硬的岩石。

    再落几丈，水声已近在耳边。再往下，就豁然开朗。不是那种光线上的豁然开朗，而是从一个逼仄的洞窟里出到开阔之地的那种豁然开阔。

    两人悬掉在洞口。

    萧琰右手抠在洞口的岩石上，听流水声下面应该是一条长长的河。黑暗一片，完全没有光。萧琰聚内力于目，也只能看个模糊。她不确定这里是否已在崖底，但判断距离，从她们掉下来的洞口到这里应该已有四五十丈了。下方就是潺潺的流水声，运足目力，模糊能看到洞口下就是暗河水，不能直接落下去。

    她耳中听到虫子爬动的窸窣声，心中一喜，这里有河岸。窸窣声音不多，说明河岸上不会是虫窝。

    正准备往那处窸窣声地面斜飘过去，沈清猗道：“先别下去。”摘了左手腕上的檀香珠串，递到她眼前，“用珠子确定方位。”

    萧琰道：“姊姊真聪明。”

    沈清猗双臂抱紧了她脖子，萧琰便腾出抱她腰的左手，手指用力，断了连珠的丝绳，珠子往窸窣处弹射去，听到落地时坚硬的声音，“应该是岩石。”又往四周弹了七八颗檀香珠，确定那片岩石的方位和大小。“姊姊我们下去了。”回臂抱着沈清猗往那个方向掠了过去。

    落地很硬，果然是岩石。萧琰左手一抄沈清猗腿弯，将她横抱在自己身前，往四面走了几步，模糊看出是一片往下斜的河边大岩石。

    沈清猗冷静的声音似有些不稳，“阿琰，你先放我下来。”

    萧琰听得虫子窸窣声，但看不清楚是何类虫豕，想到《山海异物志》上说啃人血肉的虫子，就不敢放沈清猗下来，说道：“姊姊，可能有异物。”

    沈清猗手掌轻按她衣襟上，似隔着两人的距离，轻声道：“我就立在你身边，不往别处去。你先放我下来，调息疗伤。不然真窜出个大意外，你带着伤可不好。”

    萧琰仔细倾听了黑暗，确定不会有大意外，想了想，还是先恢复一下内息才安全，说道：“好吧。”伸足向前踏了几步，觉得没什么异样，这才将沈清猗放下，双臂却仍然抱着她腰，道，“姊姊你就这样站着别动，我将剑气逼出来就好。”

    沈清猗道：“好，我不动。”

    萧琰便闭了眼调息逼出剑气。

    她的内功心法并不限于姿势，只要心静，无有杂念，便可入定或调息。

    沈清猗听她呼吸绵长柔缓，担心打扰到她，静立的身子一动不动，将自己当成一截木桩，呼吸也压抑着变得徐长轻缓起来。

    黑暗中无比安静，只有地下河水的潺潺声，还有虫子的窸窣声也无比清晰。

    沈清猗身上冷洁的白梅香和萧琰身上的沉水香萦绕在一起，清淡中又有几分静谧的幽香。

    这样的香气让人宁静，就连周围的黑暗也让她觉得安然。

    但这片宁静安然中又有一种燥，不是燥热，而是一种躁动，说不清道不明，但她的心脏又是跳得极平稳的，和她的呼吸一样徐缓。

    沈清猗合上双眼，默默背诵《素问》。

    ……

    她的心绪沉静下来。

    第一卷还没背完，萧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姊姊。”

    “好了？”沈清猗睁开眼，抬了下手，这才觉得手指冰凉。地下河的温度本就低，她的体温也是偏低的，站得太久未动，腿脚也麻木了。

    萧琰道：“好了，已经逼出三分了。”另外七分仍以内气裹着不令扩散，“我担心这地下河的黑暗中会有危险，不敢治伤太久。”她心里还后怕着，不敢治伤太久放沈清猗一人在黑暗中。

    沈清猗伸手轻摸她腹部，确定没有新血濡出，略略放了心，又问她：“补血药带了么？”

    萧琰道：“只带了内创丸和外创药，其他都在行囊里。”

    沈清猗皱了下眉，“以后内伤的、外伤的、补血的，还有解毒丸，都随身带着。”

    萧琰勉强道：“好……吧。”被沈清猗责了声，“不许敷衍！”

    萧琰只好认真应下，心里发愁那个小革囊怎么装得下。

    沈清猗挪了一下麻木的脚，道：“族卫应该会循着你滴落的血迹找到这里，我们就在这等着。”萧琰的伤还没完全好，她不想她再用内息。

    萧琰觉得这样也好，应了一声。跟着身子一倾，右手抄起沈清猗腿弯，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清猗吃惊，“你做什么？”

    萧琰道：“姊姊站这么久，一动不动的，腿应该早麻了。”说着抱着她肩背的左掌移到她背心，一股内气输了进去，在她经脉中行走。

    沈清猗便觉冰冷麻木的双腿渐渐暖了起来，手掌在她肩上按了按，“好了，你伤没好，别太耗内息。”

    萧琰脸颊在她脸上贴了贴，“还是冷的。”

    沈清猗噗笑，“大夏天里也是凉的。”她天生这个体质，炎夏再热也凉而无汗。

    “这是气血虚。”萧琰正经驳她。

    沈清猗不接这话，拍了她一巴掌，“真的暖了。”

    萧琰便收了内力，左臂往下揽了她腰，还是抱着她。

    沈清猗呼吸有些急促，手掌按着她肩，道：“阿琰，放我下来。”

    萧琰觉得这里黑漆漆一片，以她目力也只能模糊观影，不知道暗处会突然溜出什么，没准河里还会跳出奇奇怪怪的东西，总之黑暗中她觉得这地面不安全，还是抱着沈清猗她比较放心，便说道：“这里有虫子，别爬到你靴子里去了。等有人下来了，我再放开姊姊。”又强调说，“刚才我放开姊姊，姊姊就掉下来了。”

    沈清猗：“……”这是意外好么？

    萧琰却又极执拗了，想到那道偏移的剑气就后怕，想到沈清猗那道惊声落下也后怕，不愿、不敢让沈清猗再有任何意外了！

    沈清猗说不动她，低叹一声，身子向前倾去，让萧琰抱着她省力些。

    两人的呼吸萦绕，淡淡香气也萦绕在一起。

    黑暗中，这种感官又清晰了无数倍。

    沈清猗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但沉静的心绪还是乱了。

    萧琰忽然道：“有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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