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044:青春少年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君朝西字数:4395更新时间:24/09/05 01:34:57
出游日子定在四月初八, 这日是佛诞日,信徒都要去寺庙参加浴佛斋会,相应的,去城外赏花的人就少了,不会熙熙攘攘。
萧琮原意是一家人出游, 安平公主却道:“十七第一次出门游玩, 聚那么多人做甚?你们自带她去玩, 以后,有的是一家人同游的时候。”
萧琮一想也对, 于是定了三人出游。
这日卯初, 各坊就响起九道鼓声,表明今日是见阳无大风的晴朗天气。大唐各州都有易象台,易学家每日测报天气, 少有不中的。坊卒卯初敲坊钟或坊鼓,是报时也是预告天气, 士庶但闻钟鼓声便知今日是刮风下雨还是晴朗, 出错的很少。
于是今日出游就定了,辰正出门。
萧琰穿了身簇新的杏色圆领窄袖缺胯衫, 革带系秋水刀,头上黑纱软幞头,眉细长飞入鬓, 英气勃勃。因为头回出府, 她心中着实兴奋, 笑容灿烂, 黑眸越发璀璨,衬着十分出色的容貌,让人难以转开眼。
萧琮也是惊艳,扬眉笑道:“吾家萧郎好颜色。”
萧琰见兄长今日穿了宽袖衫,天青纹罗如云,飘逸清远,望之清雅脱俗,也赞句,“阿兄真高士也。”
萧琮哈哈笑。
两人偕行到中门候沈清猗。
沈清猗由侍婢拥着从内庭回廊走出来,上身纹罗交领短襦,腰束缭绫长裙,色如霜雪,行走间若有天光云影,外穿轻纱如雾的大袖衫,臂挽银丝纱披帛,人清如雪,又艳若霜梅。
萧琰眼睛一亮,“姊姊就是秋水玉为骨,霜天共一色。”
沈清猗横她,“秋水哪来的玉?”
萧琰嘻嘻,“秋水为神玉为骨,我这是简写。”
沈清猗呵她,“你这是乱凑。”
萧琮直笑。
沈清猗见兄妹二人气质风采俱不凡,论容貌却是萧琰更招人眼,又横她一眼,“还不遮了脸?脸上有疮疾,别碍了人眼。”萧琰噗声一笑,乖乖戴上面具。
夫妻俩坐辇出了承和院,萧琰步行,左右前后皆侍卫仆从,行到前府檐子门落辇换车马,出国公府。正门前有直道通向坊墙,坊墙上开着国公府的坊府门,车马出了兰陵坊,往广场行去。
……
贺州广场不止一个,各坊内都有小广场,但贺州人直接说“广场”那一定是指河西英魂碑大广场。
车马在广场边的界线外停下来,萧琰落马,整衣袍,接过侍人递上的鲜花,一人径直往英魂碑去。
英魂碑立在广场中央,碑高三十丈,仰望只觉入云霄。下方是三丈三的基座,花岗石基面一看就沉浑厚重,让人肃穆。基座三面围绕着喷泉水钟,每天凌晨卯时,贺州的报晓就是从这里开始;而晚间戌时,喷泉就会闪灯流淌音乐,水钟上还有小人踏歌。晚间小孩子喜欢在这里玩,大人们看着孩子一边笑一边闲聊,因为高宗说,英魂碑是肃穆也是欢乐的,英魂不寂寞,人间的欢乐伴随着他们。
人间的欢乐,这些欢乐中,就有英魂的家人,是不是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会想到自己也有守护,萧琰就觉得变强之心更坚定,因为我也有重要的,想守护的人啊。
她行到英魂碑正前,在汉白玉奉台前,止步。奉台上已经摆了很多鲜花,每天都会有军士将已凋的鲜花清去,但很快,就又会被新的鲜花覆上。萧琰将鲜花轻轻放到花堆上,退后,正身,合手长揖至地。她还未入军营,就不能行军礼。
然后抬目,仰望。
汉白玉碑身上,有一颗颗金色的星辰,在清晨的朝阳下闪耀。每颗星辰就是一位英魂,无论白天黑夜,都长亮于大地上星空下。而在夜晚,星光更见璀璨。
四哥说:贺州人在大风暴雪天里也不会迷失方向,因为无论哪里都能看见英魂碑的光亮,只要循着那光亮,就能到城的中心,然后再找到归家的路。
征西域之战,与燕周帝国之战,与吐蕃王朝之战,大大小小的战役,凡是牺牲的河西军将士,军职名字战绩都会铭刻入星辰。四哥说:英魂碑里有阵法和空间叠阵,十多万将士英魂的姓名都层次清晰呈现,不会有一人被遮住。
每次战斗都有牺牲的将士,这两百多年来英魂碑的名字一直在往升,但无论升多高,那斗大的金字都在眼前清晰可见,因为每颗星辰都是一个小阵。
四哥说:有亲人想祭拜的,只要在碑下诚敬的呼其姓名字,那颗星辰就会在十万星辰中跃然而出,独独呈现在亲人们的眼前,姓名赫然,功绩历历,经历什么战,得到什么功,哪场战役牺牲,得到什么荣耀,都清晰俱现。
四哥说,很多贺州百姓都会在冬至祭祖时一家人来到英魂碑下祭祀,因为他们最远的祖宗就在英魂碑上。平家百姓不似士家,家谱可以追到很远,事实上很多贺州百姓有记载的家谱,都是从英魂上的英魂开始。
“最远的英魂已有二百一十一年了,当年牺牲的英魂就成了了平家百姓最骄傲了,说我们也是有两百多年的家谱了,可不是普通人。”四哥当时笑道,这笑里没有嘲笑,而是一种感叹,还有敬意。
对高宗的敬意。
——一道英魂碑,就聚集了帝国千万百姓的感情,一代代后辈携着子孙在下面祭祀,骄傲述说先人功绩荣耀,这就成了一家人的信仰。即使普通的军士也会更有勇气,因为他们死后不会默默无闻,而是会化为英魂碑上的星辰,受人们敬仰,受家人后辈代代祭祀和骄傲。
“这已经不是一块冷冰冰的石碑,”萧琮说,“我们的祖宗,家人,就在上面。”
萧琰看到了河西先祖萧铖的名字,还有二代河西大都督萧岳,还有很多、很多,萧氏的子弟,有赫赫扬名的统帅,将军,也有普通的校尉,士兵。而在他们的族氏中,无一例外的刻着:兰陵萧氏!
她心里想道,萧氏子弟热衷于从军,也是受到了英魂碑的熏陶和影响。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颗最大、最闪耀的星辰上,金色中萦绕着祥紫,被将士们的群星拱绕在中间。
那是帝星。
萧琰右按在心口,诚敬的念了二字,“陛下。”
星光跃然眼前。
——帝国皇帝李曜光华。
高宗武皇帝,李曜,字光华。
没有任何功绩描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八个金字。
但即使三岁的小孩儿,也会琅琅上口的念着《三字经》:圣高武,立帝国。星永明,天地烁。
萧琰右手按胸,默默说了句大唐百姓立在英魂碑前瞻仰行礼祭祀时最后都会说的一句——
旁边已经有一队青春蓬勃的学子朗朗齐声而出——
“陛下,圣辉永耀!”
萧琰不由笑起来,澄亮眸子望着晨起的新日,又在心中说了句:帝国仍如朝阳。
我们仍将前行。
与您同行。
……
她退身离开英魂碑时,还听到有孩童清脆的童音被父亲领着一字一字的念,“陛、下,圣、辉、永、耀。”
萧琰不由笑了起来。
四哥说,唐人心中,高宗没有死去。
……也不会让高宗死去。
而后一句,萧琰到了几年后才深刻明白其中的意思。
……
回到马上,她的心情仍然有些激荡,忽又笑了起来,想到母亲说的“青春年少好放歌”,她就是青春年少,就是朝阳,和大唐帝国一样,冉冉升起,不由得眉飞,只觉心中意气昂扬,这人间美丽,定要不负才好。
她又一边策马一边和车窗边的四哥说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城,车马就行快起来。
官道两边夹树,绿荫浓郁,和煦的暖风带来花草的清香,怡人心脾。
萧琰骑的是父亲送她的胭脂马,就是河西名驹焉耆马,色赤如胭脂而得名,据说吕布的赤兔马就是胭脂马,不过这匹马才三岁,父亲说和她一块成长。萧琰到了城外终于能放开马缰了,便泼剌剌跑起来。
她练马时还只在国公府马场上跑过,在碧朗高远的天空下,呼吸着广阔天地的气息,感觉又大不一样,欢悦充斥于心间,恨不能大笑几声,骑马奔了一阵,一忽儿又驰马回来,得勒勒,得勒勒,全然是青春少年的活泼和初次出门的兴奋。
夫妻俩坐在四轮马车里,透过玻璃车窗观赏沿途景色,见她一副撒欢儿的样子,萧琮便想起自己病愈后初次出府的敞亮心情,眉眼带笑道:“阿琰是憋久了。”
沈清猗哼笑一声,“之前还不肯出来呢。”
萧琮一笑,又为她辩解,“阿琰这个年纪,能有这么大定力,还是很难得的。”
沈清猗斜他,“萧恂之,你真是个护短的兄长。”
萧琮清声而笑,容色悦悦。
这会儿官道上人不多,参加佛诞节的辰时就出了城门,现在去踏青的多是年轻人了。
萧琰在马车边得勒几下又往前奔。
沈清猗透过玻窗便见一路上,骑马的胡服小娘子、缺胯袍佩刀的英气女郎、坐着纱辇珠钗襦裙的贵妇贵女,都忍不住看向那杏袍佩刀的少年郎——尽管银色面具遮住了少年的容貌,但那风姿神秀足以让人顾目频频。
沈清猗不由失笑,忽地想道:是不是该庆幸阿琰是女郎,不然年方十四就这般吸引女郎,长大后得操多少心?
忽又想道:若阿琰着了女装出行,那吸引的就是无数郎君了。
岂不更得操心?
沈清猗忽然有种要操尽心的感觉。
正自拢眉间,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眸光微锐,又细看了几眼,回眸道:“我似乎看见三兄文茂了。”
沈蔚沈文茂?
萧琮轻咦一声:按说沈三郎来贺州,应该先来国公府拜访才是,但没听萧荣提起门阍处有吴兴沈氏递帖。
“许是看错了。”沈清猗淡声。
萧琮却是知她性子的,看不准不会提,心中便记下此事:回头着疾风馆的人查,沈三郎来贺州为何事?
车马行两刻钟后,便到了东南城郊的千桃山。
千桃山是一片丘坡,兰陵萧氏建城开府后,便在这里种植了千株桃树,每逢桃花盛开,层叠起伏,犹如山岭千树万花开,遂更名千桃山。
河西处大河之西,又有霍兰山南北纵贯千里为屏障,来自东南的春风越过大河,翻过山脉,抵得河西已有些迟,所以四月的贺州相当于三月的江南,桃花这会正开得姹紫嫣红。
游人的车马到得桃花半林外,均弃车马就步。桃林中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由仆从拥随着,在深红浅绯粉红芬芳中细语漫步,嘻笑而游。
三人在侍卫仆从拥随下入桃花林,偶遇游人,均望过来。
萧琮俊逸不凡又有世家高门的优雅清贵,气度自是折人。萧琰戴着面具但也引人注目,却无人诧异。唐人多明健爽朗,却也有疏狂随性的,还不乏特立独行者,只要让人观之有姿仪,谈吐有风雅,行为洒脱或英风,都会引人赞赏。萧琰风姿仪秀,自是引来欣赏目光,还有贵女们的顾目笑声。再有沈清猗凛冽清绝的风华,三人一路惹来无数目光。却因沈清猗戴着白纱帷帽,想来攀谈结识的都止步了。
——女郎贵妇游玩若有帷帽垂纱遮面的,就是表达:诚请勿扰。
知礼的游人们自然止步,三人一路赏花都很清静。
萧琰一忽儿见人,一忽儿不见人,萧琮初时还叫她两声,见萧承仁跟着,便对沈清猗笑说“这是放出笼的鸟儿了”,由她去了。
一路且行且停,渐到桃林深处。
千桃山高处有一座桃花亭,亭子三层修得轩阔,每层均可纳百人。大小桃花亭山上散着十几处,这处醉云亭是视野最阔的。
萧氏十几个仆婢已提前在视野最好的三楼东栏隔了片地,摆上瓜果点心,并各色茶盏,起炉沏泉水,煎茶。
萧琰最先蹿到亭下。
抬眼见亭匾“醉云亭”狂草,与这桃花的粉媚娇艳风格不合,却别有一股疏狂,端详会儿,“好字!”
萧琮和沈清猗从桃林下面上来。萧琮道:“这是藏真和尚所题。”
“难怪了!千花欲人醉,这醉书写得好。”萧琰笑道。
藏真是当世草法大家,和张旭同为草法中的癫狂风流人物,而藏真以醉草为著,这“醉云亭”大约也是醉了书的。
沈清猗心中不喜这个时常出入妓楼的“诗酒书桃花僧”,瞥了萧琰一眼,“还不走?”
萧琰立即换了口风,“其实还是颜鲁公和柳少师的字更有风骨。”
众侍从低头憋笑:十七郎君遇上少夫人,就是见风转舵了。
萧琮捂唇咳笑,顺着萧琰的话道:“颜筋柳骨,自是有风骨。”
众侍从:世子遇上十七郎君,那就是言出必护了。
所以,十七郎君才更惧世子夫人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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